北平那邊已經在提前準備下一年的計劃了,晉陽這邊拖拉了許久,李存勖才終於不情不願地上路。

他不是孤身一人走的,叔父李克柔作為家中長輩,陪他一起去。

隨行的甚至還有石君立統率的廳前黃甲軍一部三千人,載著大量財貨——這也是李存勖不滿的地方之一,因為這搞得像是他在出嫁。

廳前黃甲軍也是李存勖的老部隊了。

晉王一度很器重他這個兒子,為其提供了大量資源,主持澤潞防線。

當初邢洺磁戰敗,澤潞成為前線的時候,各部損失慘重。

五院軍、散員軍、契丹直、銀槍效義軍、廳前黃甲軍、侍衛金槍直等,要麼覆滅,要麼損失慘重。

在晉王的支援下,李存勖才得以對這些部隊進行重組,吸收了大量五營軍新兵,並嚴肅軍紀,將其打造成了戰鬥力還算不錯,且聽命於他的部隊。

整編完成之後,計有廳前黃甲軍、銀槍效義軍、侍衛金槍直三支,各有萬人上下。

隨後,這三支部隊又在邢洺磁、相衛與夏軍天雄、天德、經略、武威等軍反覆交戰,經驗十分豐富,如今加起來依然有兩萬多步騎,是一支比較強大的野戰力量了。

銀槍效義軍的第一任指揮使是安元信,後來被調任石嶺關鎮將,臨走時帶走了兩千餘人,剩下的五千人交由劉彥琮統帶。

侍衛金槍直尚有八千餘眾,指揮使是史敬鎔。

廳前黃甲軍指揮使石君立,李克柔舉薦的猛將,也是李存勖的親信。

該部同樣有八千餘人,石君立帶走三千後,剩下的交由張萬進統帶。

離開了土生土長的河東,離開了寄託他志向的部隊,李存勖萬分失落,甚至可以說萬念俱灰。

臨走之前,他什麼都沒拿,只帶上了數十件樂器,以後這些都將是他餘生的唯一樂趣——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就這樣一路慢吞吞地走,直到十月上旬,百草皆枯的時候,終於抵達了代州。

而這時,讓李存勖更加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李從珂、李從璋二將帶著萬把人集結完畢,準備東行。

這一萬步騎還是臨時拼湊出來的。

李嗣源將幾支被打殘了的部隊,如神勇、神威、馬前銀槍軍合併在一起,湊了八千步兵、兩千餘騎兵——騎兵的馬還被扣下了。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說下李克用的審美問題了。

河東的軍號,真的太那啥了……廳前黃甲軍、馬前銀槍軍、馬前銀槍直、侍衛金槍直、帳前軍、左射軍、銀胡簶軍等等,充滿著令人詫異的獨特“美感”。

神勇、神威算是比較正常的名字了,如今三軍合併,晉王親賜軍號“萬勝黃頭”。

“黃頭軍”在藩鎮割據時代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武裝力量,出自陳許鎮,因軍士用黃巾帕裹頭得名。

陳許武夫能征善戰,勇猛無匹,南方平定起義,徐州誅殺叛軍,西北與吐蕃、回鶻廝殺,河北攻打逆藩等等,到處可見他們的身影。

在淮西蔡賊縱橫的年代,忠武黃頭軍是抵禦他們的第一線,戰事之酷烈,聞者動容,因此也造就了黃頭軍強悍的戰鬥力與偌大的名聲。

正所謂“忠武戍卒服短後褐,以黃冒首,南方號曰‘黃頭軍’,天下銳卒也.”

從此以後,很多藩鎮開始設“黃頭軍”。

劍南西川節度使崔潛甚至專門派人到陳許招募兵士,建立“西川黃頭軍”。

這支部隊甚至一直存在到了黃巢之亂,由李鋋帶著加入鳳翔行營,與巢軍廝殺。

又,楊行密“以李神福為左右黃頭都尉,兵銳甚.”

“黃頭”,幾乎成了大唐精銳部隊的一種圖騰了。

李克用同樣仰慕“黃頭”之名,令李嗣源組建“萬勝黃頭軍”,前往北平府,討伐阿保機——邵樹德切香腸之計得逞。

不過,好像又沒完全得逞。

李克用沒讓他們出井陘,而是直接走蔚州,體現了他小小的倔強。

“你們這是要率軍東奔,降夏?”

李存勖驚聞之後,問道。

“沒降,但勝似降.”

李從珂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李存勖無語。

他都想拿出二胡,拉上一段曲子了。

“恭喜二位將軍了.”

見氣氛有些沉悶,裴冠笑了笑,上前行禮道。

雖然不太想搭話,李從珂還是問道:“喜從何來?”

“將軍現居何職?”

裴冠問道。

“萬勝黃頭軍軍使.”

李從珂一聽,立刻挺起了胸膛。

以二十一歲之齡,獨掌上萬兵馬,從古至今都是少數,這一點確實值得驕傲。

雖說有些人私底下酸,說他親媽魏氏手段高超,服侍李嗣源比較到位,才讓他得了此職。

但李從珂對此很是不屑,有本事當面說?比劃兩下?“不知將軍可遙領州郡之位?”

裴冠繼續問道。

李從珂噎住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裴冠笑了笑,道:“好教將軍知曉,滑州刺史李嗣恩,年俸840緡,另有公廚結餘、當州利錢、手力課錢百餘緡.”

“耀州刺史李存孝,年入近千,又是平盧軍大將,年俸1200緡,軍賞、公庫花紅無算,還有金鄉縣公的兩千戶食封,這個就不好算了,反正遠超刺史、大將的收入。

“營州州軍指揮使李嗣本……”“鄜州刺史安金全……”“原州刺史安福遷……”“濮州刺史李嗣弼……”裴冠一口氣說了好多人,都是河東降人。

一樁樁收入擺出來,頓時把李從珂、李從璋、李存勖三人都幹沉默了。

當武夫為了什麼?最高追求是傳諸子孫的富貴。

在一個軍政集團裡邊,節度使想著把家業傳下去,比如成德王氏就做得比較好,五代人了,讓人羨慕。

但做不長的更多。

將門世家,當然也想在這個集團裡撈取好處,但這需要競爭,不一定族中每代都有人才。

稍不留神,就沒落下去了。

藩鎮割據,時不時有戰爭的情況下,尸位素餐之輩真的很難長久留在臺上,不行就是不行,趕緊下來給人騰位置。

真正旱澇保收的其實是下級軍官和大頭兵。

他們親黨膠固,互相聯姻,募兵也只能從他們的子弟中募。

實在這一代沒男丁的,也會推薦姻親家族的人上去,互相照拂。

但他們畢竟是底層,上了陣傷亡不小,也很難說有多自在。

作為一個藩鎮來說,衙將一級往上,固然有富貴,但未必能一直傳下去。

僧多粥少的情況下,內部競爭十分激烈。

李從珂連個刺史都沒混到,有屁的富貴。

他十分明白裴冠所說的收入並不是全部,都做到刺史了,光靠那點俸祿?你逗我?唐人並不諱言商事,世家大族都頻頻寫商事詩,以至於涉商事一直是唐詩的一個重要流派。

夏朝與唐朝其實差不多。

刺史都不需要貪,有太多合法手段撈錢了,做買賣就是一條路子。

如果手下沒人才也不要緊。

就像李存孝,常年在外征戰,耀州刺史也就是掛名,至今沒有商賈與他合作,他也不在乎。

隨便收點州中大小官員的孝敬,吃那兩千戶食邑不香嗎?只要夏朝不亡,他就能一直吃下去。

即便下一代減封了,也還有1600戶,多生點孩子,好好培養,上戰場建立了功勳,食邑就又加上去了。

河東一府七州之地,打到現在,財窮力竭,真談不上什麼過人的富貴了。

如果不好意思背叛晉王,投靠仇敵也就算了。

但——夏王他不是仇人,他是親人啊!李從珂、李從璋一齊看向李存勖。

李存勖莫名其妙,都看我幹啥?裴冠捋了捋鬍鬚,恰當好處地說道:“陛下有言,李亞子可尚藍田公主。

藍田公主食封兩千戶,年方十八,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

生母嵬才氏,在河套之地一呼百應,牛羊成群。

洛陽、長安兩京又有宅邸,哎呀,朝中不知道多少勳貴子弟扼腕長嘆,以為錯失良機.”

李從珂、李從璋齊齊嘆了口氣。

李存勖有些無奈,也有些惱意,道:“關我何事!”

“李駙馬這就說笑了.”

裴冠奇道:“本朝公主不似前唐那般。

聖人管得很緊,皇后也是嚴加管教,保管個個孝順父母、持家有方、恪守婦道。

駙馬尚藍田公主之後,聖人或還會賜下諸般財物,保管富貴已極.”

李從珂、李從璋二人更羨慕了,眼睛都要噴火。

“二位將軍無需豔羨.”

裴冠哈哈一笑,又道:“聖人寬厚仁德,只要立下功勳,斷不吝封爵之賞.”

二人面色稍霽,旋又問道:“何時伐契丹?”

“這個我倒不好妄言了.”

裴冠皺眉苦思,道:“不過屆時三軍齊發,十數萬眾,人人爭先,個個奮勇,功勞也不一定好撈,當我沒說吧.”

這話一出,李從璋沒說什麼,李從珂卻道:“還請裴少卿多多美言,萬勝黃頭軍願為先鋒.”

“好你個賊子!”

李存勖怒目而視,斥責道。

李從珂有些羞愧,退後幾步,訥訥不言。

“哈哈!切莫傷了和氣.”

裴冠又笑了,勸道:“時辰不早了,該出發了,聖人還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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