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機登上了一處高坡,山下的遼闊草原盡收眼底。

好一幅大漠落日圖!但我還是喜歡遼地。

生於斯長於斯,那裡有水草豐美的草原,有成群的牛羊,有香甜的野果,有滿倉的糜子。

遼地還有綿延甚遠的林海,林中有數不清的獵物。

海東青在天空飛翔。

漁汛到來之時,肥美的大馬哈魚躍出水面。

我要征服韃靼、室韋、黑水靺鞨,讓他們為我獻上頭鵝,品嚐開春後第一鍋頭魚宴。

……物產豐饒的遼地,才是契丹人的家園,才是最讓人魂牽夢縈的地方。

這樣的地方被夏人奪去,阿保機無法接受,但如今偏偏已經有這個苗頭了。

伯父釋魯老了,竟然被區區萬餘夏兵所困,束手無策,這是阿保機沒有想到的。

同時也不自覺地懷疑,如果自己處於那個位置之上,能不能有更好的辦法?山腳下頭人們的吵鬧聲驚醒了阿保機。

他回過神來,看著一望無際的綠茵,胸中又升起一股別樣的豪情,將剛剛生出的別樣愁緒擊散。

燕北草原其實也挺壯麗的。

每個人都愛自己家鄉,每處地方都有自己的美麗,每個有志於天下的男人,都應該拒絕軟弱,勇於開拓進取,將每一處地方納入自己的土地。

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我的疆土。

這些疆土上的民人,都應該臣服於我。

擊敗所有敵人,佔領所有土地,騎最烈的馬,玩最漂亮的女人,統治億萬生民,這才是好男兒的志向。

“夷離堇.”

一眾頭人、軍將走了過來,耶律斜涅赤當先說道:“此番出兵,雖然沒撈到太多好處,但這時撤,或可全師而走.”

訊息已經傳過來了。

夏人兵分兩路,西路軍以車陣破騎兵,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下了契丹人不太重視的建安、安市二城,有了穩固的立足據點。

如果單是這樣,其實還有理由解釋,我們沒重視啊。

但重視了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慘淡一片。

讓人一路捅進遼陽了,于越耶律釋魯調集數萬兵馬,卻啃不動數千步卒,眼睜睜看著人家衝進遼陽城,臉被打得啪啪作響。

夏人東路軍的出現更是讓人始料未及。

他們居然調動了一支規模相當的兵馬,進入渤海國的崇山峻嶺之中,以渤海國之糧食、戰馬、器械供給自己的軍隊,出人意料地佔領了蓋牟城,然後夜襲新城,再次奪佔。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渤海國真的豁出去了,提供糧草供給夏軍,會給契丹造成多大的麻煩。

東進群山?如果是渤海人在那守,或許可以嘗試一下。

可如果是夏人在守,事情就複雜了,很可能無功而返。

從此以後,他們便有地利形勝之勢,居高臨下俯瞰遼西平原上的契丹人。

想下山就下山,肆意劫掠,策動攻擊,在遼西放牧的牧民們將永無寧日。

這個判斷,有點腦子的人都能分析出來。

訊息已經傳出去了,最近各部頭人確實也議論紛紛——以契丹部落聯盟的體制,封鎖訊息是很難做到的。

“剛得大勝,就要走了嗎?”

阿保機很痛心,連斜涅赤都產生了這種心思,還有什麼好說的?奚王去諸這次被他們的誘敵之計打慘了,前後損失不下萬人,丟失的牛羊更是以萬計。

御夷鎮城也落到了契丹手中。

阿保機剛剛下令,將城牆拆毀,房屋全部燒掉。

所俘人丁、牛羊,一律後送,戰後按各部軍功分配。

這是出征以來難得的酣暢淋漓的大勝,是少有的打出了以往感覺的勝利,極大提升了己方士氣。

現在就撤退,阿保機是不甘心的。

他總覺得,夏人一時半會,應該很難繼續前進了。

伯父釋魯帶著幾萬兵馬,還是有可能將敵人擋住的。

“阿保機,如果單單隻有夏人,其實沒什麼.”

有酋豪說道:“但渤海人也摻和進來了,事情就很難辦了.”

“是啊.”

有人附和道:“渤海人若提供資糧,夏人軍饋不繼的局面就會大大得到緩解。

只要他們的軍士不思鄉,那當真是想守多久就守多久。

契丹男兒,馬上稱雄,如果鑽到山裡去,仰攻那些山城,我看不好辦.”

“不如先回去,試一試能不能打下那些山城。

若可行,乾脆殺進渤海國,彌補下虧空.”

“渤海人不堪一擊,一打就敗,一敗就跑,還是搶他們好.”

“對。

牧羊的跑得賊快,種地的可不好跑,就去搶渤海國.”

“今日抓著俘虜,拷訊後得知,夏人已經連續增兵數次了.”

“阿保機,收手吧,西面全是夏兵,越來越多.”

“夠了!”

阿保機突然大喝一聲。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意。

“昔年我領兵征討奚、室韋、韃靼等部,也不是沒遇到過挫折,最後都挺過來了.”

阿保機的目光一個個掃過諸部夷離堇、頭人以及薩滿,道:“便是打渤海國,也因為不擅攻城,遇到過勞而無功的事情。

最後不都一一克服了麼?”

被他這麼一說,眾人也都有點不好意思。

撈不到多少好處,反倒不斷死人,大夥確實有點著急了。

平心而論,在過去七八年內,阿保機東征西討,給大夥帶來了很多好處,這份人情是實打實的。

“打仗哪有一帆風順的?”

阿保機的語氣愈發嚴厲:“況且打到現在,我軍還佔有上風。

晉陽李克用,已經同意出兵,河東騎軍大舉北上,步軍也有可能北出塞。

如此局面,你們又在擔憂什麼?”

眾人有心反駁,但阿保機講的又都是實情,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阿保機看了他們一眼,見沒人敢和他眼神對視,這才說道:“即便要撤,也不是這麼個撤法.”

眾人徹底安靜了下來。

阿保機沒有徹底否決撤退的想法,還是鬆了一些口的,不妨聽他怎麼說。

“先打探下晉人的動向,看看他們的出兵是虛有其表,還是真心實意.”

阿保機吩咐道:“在此之前,各部輪番西進,不要正面硬來,但以襲擾為主。

可以散得開一些,哪裡都可以去。

如果找到夏人的牧地,狠狠打,不要留手.”

這個命令是比較合理的,眾人聽了覺得可以接受,於是紛紛領命。

阿保機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部落聯盟的痼疾,依舊困擾著契丹。

隨著對中原瞭解程度的加深,阿保機越來越認可對方的統治方式。

別的不談,光一點就很讓他羨慕:邵樹德做決策時,有那麼多人嘰嘰歪歪嗎?這也反對,那也不同意,什麼事都要和你槓一下,萬事都要商量著來,就連可汗、于越、夷離堇都設個三年任期,生怕一個人在位置上坐久了,權威日重,搞得大夥最後都無足輕重,失去權力。

部落聯盟,實在太坑了。

以後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改變這種鬆散的體制。

不然的話,即便自己當上了可汗,也不可能真正掌握實權。

******代州瓶形關城外,蓋寓死死拉住李克用的戰馬,不讓他走。

李克用又氣又急,馬鞭舉得老高,幾次差點落下。

蓋寓不為所動,依然擋在前面,毫不相讓。

李克用最後笑了。

蓋寓跟隨他多年,忠心耿耿,嘔心瀝血,是元從中的元從,他又怎麼會真打。

“大王豈能輕身犯險,不能去啊.”

蓋寓見李克用鬆了手,心中大定,繼續趁熱打鐵道:“石善友、李嗣源、李存孝等輩,皆沙場老將,如何打,他們自有分寸。

大王便是不放心,也得放他們自己歷練,總不能照顧一輩子吧?”

“我義弟阿保機連戰連勝,攻克三泉、御夷鎮兩大牧地,又圍仙遊宮,夏賊危若累卵,岌岌可危。

我若不北上,心中不甘啊.”

李克用說道:“況阿保機也三番五次邀我北上會盟,失信於人之事,我還不屑於做.”

“大王知其一不止其二.”

蓋寓說道:“契丹雖得勝,但夏人損失並不大。

主力精銳也一直防備著咱們,就等著大王北上呢。

騎軍北出倒無妨,來去如風,打不過跑就是了。

可大王若率步軍北上,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若無步軍,燕昌、馬邑、鄯陽等地如何得破?”

李克用無奈地問道。

“此誠為可慮之事。

不過李嗣源李都頭不是帶了神勇、神威四軍北上麼?雲州還有強兵,已然夠了,犯不著大王親自北上.”

蓋寓振振有詞道:“據契丹所言,夏賊與他們糾纏多日,飛龍等強軍始終未曾現身,此中或有陰謀.”

“屁的陰謀!”

李克用將馬鞭扔在地上,氣呼呼地說道:“飛龍軍一部在朔州,其餘部伍,要麼在燕昌,要麼在柔州,有什麼可擔憂的?此戰干係重大,一旦失敗,你可知後果?”

後果麼,自然是徹底失去幹涉代北草原的能力,令其變為夏人的跑馬場。

蓋寓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實在不看好此時的戰局,因為夏人在持續增兵,比起兩月前,人數幾乎多出三成以上,卻還保持著相當剋制,這是很有問題的。

“大王,代北戰局撲朔迷離。

若實在不放心,自可督兵馬於代州觀望,以為接應.”

蓋寓說道:“五營軍守禦有餘,進取不足,實不宜冒險。

石善友、李嗣源、李存孝三位所將兵馬甚為精銳,若他們都無法取勝,大王領著忻代這五萬步騎北上,就一定有勝算了嗎?”

李克用被他這麼一說,又有些擔憂。

蓋寓心中大定,又道:“契丹這會確實佔得上風,他們的兵馬也足夠多,可以壓制夏人。

草原之上,契丹人比咱們方便多了。

咱們縱是佔了柔州又如何?能長久守住嗎?”

見李克用聽到這雙眼一瞪,蓋寓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於是連忙補救道:“大王,我軍側翼攻一攻就算了。

這仗是契丹人挑起來的,就該他們扛。

咱們維持住代北局面即可,伺機而動。

對,伺機而動!也不是不打,就先觀瞭一下敵勢。

大王老於戰陣,手握重兵,一旦出手,敵軍定然難以抵擋。

最重要的人,就應該最後出場,這會還不到時候呢.”

李克用突然沉默了,久久不說話。

蓋寓懵了,悄悄觀察自家主公的臉色。

剛才也沒說啥啊,怎麼突然就這副樣子了?“你說得沒錯.”

李克用突然嘆了口氣,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只聽他說道:“這仗是契丹人挑起來的。

十幾萬大軍,打到現在才這麼個熊樣,我看也不怎麼樣,興許在等著咱們為他火中取栗呢。

罷了,讓李嗣源好好打,若無法得勝,便退回來吧,我不怪他.”

“是.”

蓋寓達到了目的,但卻不怎麼高興了。

局勢若此,確實沒法高興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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