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見有人闖進來,宮人驚駭欲叫。

“嗖!嗖!”

箭矢密集射出,宮人、小黃門撲屍於地。

慕容福怒目圓睜,毫不留情,提刀追上最後一箇中官,用力劈斬,頭顱滴溜溜滾落在地,噴出大灘鮮血。

無上可汗就是他們的天。

可汗若死,所有富貴榮華都將煙消雲散,焉能不怒?邵樹德還在前往陶光園的路上。

他走得很慢,東張西望,意態悠閒。

楊可證不得不停了下來,催促道:“太傅還請速行,別讓二聖等太久了.”

邵樹德笑了笑,並不答話。

他出了含元殿北的燭龍門,又過貞觀殿、徽猷殿,然後進了殿北的長廊。

一路之上,到處都是宮廷儀仗隊伍。

這都是他的人,他很安全,但生性謹慎的邵某人,依然慢悠悠地走著,直到見到了前來報訊的內侍丘思廉、衛尉少卿趙業。

“殿下但行,無憂也.”

丘思廉低聲稟道。

邵樹德又看向趙業。

趙業亦稟道:“已清理乾淨,搜得短刃、木棓若干,並未驚動聖人.”

楊可證的臉刷得一下就白了,身軀搖搖欲墜,似要跌倒。

“善.”

邵樹德讚許地看了二人一眼,隨後又一把掐住楊可證的脖子,冷笑道:“蠢如豬的貨色!就那些宮人、小黃門,拳腳稀鬆,我空手都能撂倒十來個。

蠢!蠢!蠢!”

隨後,他從趙業身上摘下橫刀,懸於腰側,道:“有此物,便是殺盡陶光園諸人,也不會傷我分毫。

你等為一己之私,欲置我於死地,可曾想過後果?我早他媽想問了,想過嗎?”

“天下要為此多死多少人?數百萬不少,千萬不多,你等忍心嗎?”

“帶下去,等候發落.”

說罷,他大踏步走出了長廊。

園門外已經悄無聲息地站滿了宮廷衛士,邵樹德點了點頭,不動聲色,步入陶光園內。

園內有一小院落。

院門半掩,帝后及李昭儀三人已感覺到了不對,正面面相覷。

何皇后的眼睛又紅了,身體開始發抖,怎麼都止不住。

“吱嘎!”

院門被推開了。

邵樹德手撫刀柄,前行幾步,行完禮後,沉聲道:“參見陛下、皇后,臣來赴宴了.”

沒有回應,氣氛很是詭異。

邵樹德朝聖人欺近幾步,左手還扶著刀。

昭儀李漸榮面現決絕之色,擋在了聖人面前。

邵樹德停下腳步,掃視諸人,沒人敢對視。

他哈哈一笑,坐在了聖人對面的胡床上,沉吟了一會後,突然說道:“乾符五年(878),我為天德軍小校,時逢李國昌父子叛亂,遂隨軍東征。

天德、河東、昭義、義武、忠武等鎮兵馬匯於晉陽,苦戰年餘,終克頑敵,克用父子北奔韃靼。

我得授綏州刺史.”

“中和元年(881),巢入長安,公卿將帥屍滿天街,嬪妃貴女陷於賊中。

天子倉皇出奔,西幸蜀中,於散關發詔勤王。

時黃巢亦遣使至各道,多有節帥出任偽職。

當是時也,我率四千軍眾南下關中,華原一戰破李唐賓,同州二戰敗朱全忠,高陵三戰打得張全義狼狽而逃。

隨後敗李詳、斬田軌,神皋驛之戰,大破賊軍,萬餘敵眾潰入渭水,死傷枕籍,再不敢北望.”

“黃巢敗走之後,諸軍但爭功,無人追擊,唯我一路急襲,至武關而返.”

“中和四年(884),拓跋思恭竊據宥州,不遵號令,我出兵破之.”

“中和五年(885),靈州軍亂,殺節度使李元禮,我平定之.”

“也是在這一年,田令孜作亂,聖人受辱,鳳翔李昌符、邠寧朱玫聯兵叩闕,是誰解救陛下於危難?又是誰扶保陛下登位大寶?”

“隨後收復河隴,誰給陛下帶來中興榮耀?”

“涇師薄城,誰讓聖人免於播遷?”

“李匡威、西門道昭之亂,誰將兵士,奔赴闕庭,尋過京畿,遠迎車駕?”

“這麼多年以來,宰相判三司,而財計日蹙,是誰下令諸鎮州解送財賦入京?”

“誰獻資糧助修長安宮室?”

“一樁樁事情,聖人都忘了嗎?”

邵樹德冷哼一聲,道:“設若天下無我,便不止一個董昌稱帝,亦不止一支亂軍入京了。

京西北諸鎮,日夜索餉,河東沙陀,旦夕叩闕。

天子播遷,宗廟震驚,宮闕殿室付之一炬,骨肉嬪妃曝屍於野。

這樣的日子,聖人想過嗎?”

聖人無言以對。

邵太傅,好像真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相反還於宗廟社稷有大功。

“聖人賜宴便賜宴,何欲害我耶?”

邵樹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問道。

“太傅有所誤會,只是單純賜宴罷了.”

聖人起身,無力地辯解了一句。

而就在此時,滿身是血的慕容福走了過來,稟報道:“有人暗伏小黃門於園內,藏有短刃三把、棓十根,盡已誅殺.”

慕容福的樣子很是嚇人。

手中提著一杆陌刀,這本是宮廷禮儀器械——一般而言,儀仗隊所用陌刀只有刀杆,無刃——但也可以用來殺人。

此時他身上的腥味濃郁得嚇人,刀刃之上血跡斑斑,手裡還提著兩個頭顱。

聖人哪見過這種陣仗,直接嚇壞了,快速後退幾步,驚慌失措。

“陛下.”

李昭儀急了,立刻上前扶住了聖人,關切地看著他。

聖人飛快地掃了眼慕容福手裡的人頭,顫聲道:“此必有人慾謀害朕。

李昭儀,朕有些不適,快扶朕去弘徽殿歇息.”

說罷,竟然走得飛快,直接溜了。

李昭儀也匆匆跟上。

慕容福用眼神詢問。

邵樹德朝聖人遁去的方向努了努嘴。

慕容福會意,丟下人頭,提著刀便追了過去。

他當然不是去殺聖人的,而是擔心出什麼意外,到時候說不清楚。

何皇后會錯了意,嬌軀搖搖欲墜,直接軟了下來。

邵樹德一把將她抱住,道:“皇后勿驚.”

何皇后淚流滿面,哽咽道:“太傅莫要殺我.”

邵樹德嘆息一聲,她向蔣玄暉求情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吧……“皇后何罪之有?”

邵樹德軟玉溫香抱滿懷,又坐回了胡床,故作驚訝道。

何皇后很聰明,立刻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哭聲稍止。

“今日陛下於陶光園賜宴,臣欣然而至,面奉德音.”

邵樹德說道:“皇后亦嘉勉臣之功勞,親賜美酒,臣喜不自勝.”

德音、玉音,在國朝都是指皇帝、皇后說的話,可以理解為後世的口諭,一個意思。

皇后這個“君”被臣子邵樹德抱在懷裡,稍稍有些不自然,但在沒有摸清楚情況之前,她不敢亂動。

“宴中君臣相得,其樂融融。

未幾,突有小黃門、宮人手執利刃,欲謀害二聖。

衛尉卿慕容福斬殺賊人,與李昭儀一起護駕至弘徽殿.”

邵樹德繼續說道:“經臣徹查,吏部尚書盧光啟、侍郎獨孤損等人羅織黨羽,收買宮人,勾結河南府官吏,欲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皇后的哭聲已經完全停止。

沉默了半晌後,她鎮定地說道:“太傅又立擎天保駕之功,聖人自當重賞。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陛下稍後便會降旨,著衛尉寺抓捕,大理寺會審,明正典刑.”

邵樹德欣賞地看著皇后,這女人雖然膽小,但關鍵時刻能鎮定下來,想出善後的辦法,非常不錯了。

“皇后就不問問盧光啟收買了哪些宮人嗎?”

邵樹德湊到她耳邊,問道。

皇后稍稍用了下力,想要掙脫,但邵樹德的手臂孔武有力,紋絲不動,反倒被抱得更緊了。

“園內沒有外人,皇后好好想想.”

邵樹德輕嗅著皇后脖頸間的氣息,誘惑道。

“太傅但做主即可,妾一個婦道人家,實不知也,也不”

皇后放棄了掙扎,手撐著邵樹德的腿,腰間稍稍用力,將臀提起來了點。

“不意皇后還有如此仁心.”

邵樹德感慨道。

何皇后力氣小,堅持了一會後,手臂便痠軟無力,翹臀重重落了下去。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皇后可聞高宗武皇后、中宗韋皇后、肅宗張皇后之事?”

邵樹德又問道。

這三個皇后,在國朝大大有名,女主臨朝,干預政事,何皇后豈不聞?她沒有說話。

“從今往後,朝中諸事,皇后可與內侍丘思廉丘宮監多多商議.”

邵樹德說道。

何皇后沉默。

這事太大,她的腦海中一片紛亂,甚至想到了邵樹德可能還是想要弒君。

只不過覺得直接這麼做太難看了,於是想來個過渡。

比如聖人經此一嚇,龍體大漸,過上一陣子之後崩了,聽起來合情合理。

與這些大事相比,此時香臀下的困擾幾乎不算什麼了。

“這天下本就是太傅打下來的.”

良久之後,何皇后苦笑道:“艱難以來,宦官亂常於內,蠻貊犯順於邊,列鎮張膽而相攻,大臣捫心而無措。

若無太傅,大唐可能早沒了。

妾只求一事.”

“何事?”

邵樹德輕聲問道。

“李家享國祚二百餘年,向無倒行逆施之舉.”

何皇后說道:“妾有二子一女,年齒尚幼,並未沾過多少天家的光,還請太傅放他們一條生路。

妾素來膽薄,懼斧鉞加身,亦請太傅饒我一命.”

“好,我應下了.”

邵樹德說道。

“太傅可以將妾放下來了.”

皇后提醒道。

“臣再護駕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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