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敵魯還滯留在洛陽。

雖然夏軍與契丹已經在磧南草原交手,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河南府倒沒對蕭敵魯一行人怎麼樣,只是派人小小地監視一下罷了。

蕭敵魯心態很好,該吃吃,該喝喝,一點沒有身處敵境的自覺,相反還在洛陽不斷閒逛,增加見聞。

其實沒有什麼不一樣,和他以前去過的幽州差不多,邵樹德沒給中原帶來任何改變。

聽一些人說,靈夏、河隴及關中西半部分已經大不一樣,當地百姓每家每戶都養很多大牲畜,甚至每一戶都養至少一匹馬、十頭以上的牛、上百隻羊。

這讓蕭敵魯大為驚詫,也有些恐懼。

草原和中原的優劣,他十分清楚。

如果中原一門心思搞畜牧,養了很多馬,即便他們的王朝再腐朽,只要地方上的藩鎮兵或鄉勇仍然堪戰,一個州幾萬戶乃至十萬戶,拉出十萬騎,這就不是草原能抵擋的,因為中原還有武器裝備和糧草方面的優勢。

就算戰鬥力不怎麼樣,但他們經得起輸,輸十次都傷不了根本。

全國那麼多人,那麼多州,只要練出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都是個大麻煩。

當然也有人說,那種被稱為“三茬輪作制”的農業生產方式因為牲畜缺口太大,根本沒那麼快。

即便是在推行最早的靈夏,也不是所有民戶都實行了的,在邵樹德有生之年,怕是隻能勉強讓隴右道、關內道全面鋪開,河南道鋪開一部分,多了那就是痴心妄想。

蕭敵魯無法分辨真假,他認為真相居於兩者之間。

邵樹德這一輩子,持之以恆努力三四十年,勉強可以讓北方大部分地區完成農業改革,即便不行,到他兒子那一代,兩代人接力,差不多也完成了。

這種從根本上改變整個社會的驚世工程,確實很難在一代人以內完成。

但即便如此,已經很嚇人了。

蕭敵魯下意識想去關西看看,但多半不行。

回去之後,得想個辦法,派點通曉官話的得力探子,扮作行商,到關西走走看看。

蕭敵魯在洛陽漫無目的地逛著,從定鼎門逛到長夏門,然後沿著長夏門東第二街一路北行。

過興教、宣教、陶化、嘉善四坊後,來到了南市。

南市在前隋時曰“豐都市”,佔地四坊,其內一百二十行、三千餘肆,四壁有四百餘店,財貨山積。

隋末李密以孟讓為總管,率三千步騎入東都,燒掠豐都市。

到了國朝,因為地處洛水之南,故曰“南市”,面積也大為縮水:東半部分築為臨闤、永泰二坊,西部北側半坊地築為通利坊,故只剩下一坊半之地。

南市此時已經有了點起色。

來自各地的商徒們帶著僱傭來的護衛,自發清理了不少地方,打算做買賣。

東都鎮聽聞之後,經請示,批准了此事。

但他們暫時無力修建房屋,只是劃出了一塊塊地,商人們自己搭了棚子,在此買賣。

即便條件這麼艱苦,南市的名氣依然慢慢打了出去。

原因無他,住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不是官人便是將校,都是有錢的主,對商品的需求量很大。

也正因為如此,河南縣已經硬著頭皮徵發人力,甚至連軍士家人都上徭役了,開修南市坊牆、店面,疏通水運航道。

蕭敵魯來到南市後,看到了亂糟糟的坊市,有些輕視,還不如幽州呢。

“相公既來,可是為了與契丹交兵之事?”

突然之間,蕭敵魯聽到了熟悉的“漢兒語”,心下一驚,稍稍避於一旁,默默聽著。

“嗯,確為此事。

我從上京晝夜兼程,自鴨綠府渡海,三日至登州,又馬不停蹄前往長安。

老嘍,年輕那會,這點舟車勞頓又算得了什麼.”

“相公”開口說道。

蕭敵魯定睛望去,竟然是渤海國相烏炤度。

數年前契丹抄掠鐵利府,渤海調集大軍來援,雙方對峙數日,後議和罷兵。

當時主持議和的,便是這位烏炤度了,蕭敵魯遠遠見過一面。

烏炤度這人,蕭敵魯有所瞭解,知道此人早年曾在大唐考中賓貢進士。

所謂賓貢進士,其實是大唐為外國學子準備的一項考試,通俗點講,“留學生”考試,考中了給予賓貢進士的學歷。

這個學歷含金量很高。

懿宗鹹通十三年(872),烏炤度考中賓貢進士,回渤海國當官,如今已是宰相了。

當時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放榜後,烏炤度的名次在新羅考生李同之前,另一位新羅人崔致遠聽聞後,怒斥李同“永貽一國之恥”。

乾符元年(874),崔致遠親自上陣,直接考中進士——崔君十二歲西渡大唐,入國子監求學,臨行前,他父親告誡他,十年內考不中進士,斷絕父子關係,結果六年就考中了,確實厲害。

兩年前(897),新羅、渤海兩國至長安朝貢。

朝會時,因為新羅使臣位置在渤海之前,渤海使臣不服,請求調整次序,被駁回。

崔致遠這廝又寫了一封《謝不許北國居上表》,並用“疣贅部落,靺羯之屬”來嘲笑渤海人的出身,稍稍有些過分了。

新羅、渤海考生為何如此別苗頭呢?蕭敵魯大概也知曉一點原因。

最早是玄宗時,渤海較為強大,有成為第二個高句麗的野心,於是大唐下令新羅出兵,夾擊渤海。

新羅出兵之後,因逢大雪,士卒死傷過半——雖然沒能成功夾擊渤海,但樑子卻結下了。

從此以後,雙方互為仇敵。

即便渤海國後代君主大力推行“文治”,不再擴張了,雙方的仇怨始終未能化解——值得一提的是,渤海國推行文治後,戰鬥力就日漸不行了,開始鎮壓不住境內的黑水靺鞨,最後更是為契丹所滅。

“相公且在長壽寺盤桓一兩日,僧正、住持我都熟.”

另一人出言道。

“有心了.”

烏炤度點頭笑道。

說罷,一行任便往南市西南的長壽寺而去。

蕭敵魯像做賊一樣遠遠跟在後面。

幾人還在交談,但距離過遠,已聽不太清楚了。

蕭敵魯急得抓耳撓腮,但又不敢過於靠近。

待到了長壽寺正門前時,有些想進去,但看著僧人狐疑的目光,便果斷走了。

他心中已有了明悟,渤海人這是來中原找爹了。

同時也暗笑,去長安有個鳥用!大唐天子他有幾個兵啊?說話管用?不過,此事確實該引起重視。

痕德堇可汗多久沒派人至長安朝貢了?他不太清楚,反正最近十幾年沒見到過。

新羅、渤海還在堅持朝貢,國中多有士子在大唐求學甚至任官,關係網不容小視。

萬一真讓他們折騰出什麼來,其實挺麻煩的。

蕭敵魯暗暗琢磨著,既然新羅、渤海互有仇隙,或許契丹可以結好新羅,夾攻渤海。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該回去了。

他有一堆話要與阿保機說,要告訴部落裡的人。

邵樹德有十餘支大軍、數十萬兵馬,大部分都頗具實力。

尤其是他那些騎軍,實力足可比擬可汗親軍,甚至更強。

與他們為敵,是不明智的,現階段還是優先攻滅渤海國。

渤海文教盛行、人口眾多、百工興旺,一旦吃下,好處多多。

花些時間消化一下,就是自己的力量。

而如果中原再起變故,那就更妙了。

精兵強將自相攻伐,消耗殆盡。

黎民百姓疏於稼穡,百業凋敝。

如此持續下去,最後還剩幾分實力,委實難說。

屆時,可不就是契丹的機會了麼?或有機會吃下阿保機心心念唸的幽州。

蕭敵魯在寺外思考,長壽寺內,烏炤度在渤海士子高元固的引薦下拜會了僧正、住持,然後到客房安歇。

“相公,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眾人坐定後,高元固突然說道。

“講吧.”

烏炤度看起來頗為疲憊。

“相公想必已經知曉大唐夏王邵樹德的威名。

其人兼任朔方、宣武、河中三鎮節度使,擁兵數十萬。

八、九月間,夏兵東略,大破契丹,有信使飛捷入報洛陽,很多人都知道了.”

高元固說道:“相公去長安,怕是得不到什麼結果。

大唐天子縱然下旨申斥,契丹肯聽嗎?更何況李唐聖人怕是不會管這事.”

“我亦知此事絕難.”

烏炤度嘆道:“不過若能說動大唐聖人下旨,令幽州鎮北伐契丹,或有解法?幽州與契丹之間,也不太平呢.”

“相公!”

高元固搖了搖頭,道:“幽州節度使是李克用,而今他正與邵樹德交兵,不克分身。

只要契丹不南下找他的麻煩,他不會出兵的.”

烏炤度神色一緊,這卻是他不瞭解中原內情了。

偏居上京龍泉府,離中原太遠了,訊息太過於閉塞——渤海國已經都上京(黑龍江寧安)一百多年了。

“賢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烏炤度神色一正,說道。

“相公,如今大唐真正說了算的,其實是夏王邵樹德。

與契丹過不去的,也是夏王邵樹德。

夏王就在洛陽,相公何必捨近求遠呢?”

高元固建議道。

烏炤度沉吟了一下,道:“若真如賢侄所言,確實該見一見夏王。

可有門路?”

“相公此番是孤身前來耶?奉使團而來耶?”

高元固問道。

“使團尚在途中.”

烏炤度懂了,立刻吩咐隨從:“速去南市採買一些名貴禮物。

對了,夏王年齒幾何?”

“四十有二.”

高元固答道。

“有甚喜好?”

烏炤度又問道。

“好射獵,好馬球,好美人.”

“唔.”

烏炤度又沉吟了一下,道:“我隨身帶了不少藥材,一併獻予夏王了.”

嗯,渤海國的藥材在中原還是很受歡迎的。

烏炤度貴為國相,隨身攜帶的藥材自然是最頂級的,拿出來作為禮品獻上去,可謂對症下藥——呃,投其所好,對接下來要談的事情多半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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