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二十日夜幸東都,二十一日輟朝一天,二十二日則舉行嘉會節大朝會。

國朝朝會分大朝會、朔望朝會及常朝三種。

大朝會最開始只有元日和冬至兩天,規格很大:“凡元日,大陳設於太極殿,皇帝服袞冕臨軒,展宮懸之樂,陳歷代寶玉、輿輅,備黃麾仗。

二王后及百官、朝集使、皇親、諸親,並朝服陪位.”

冬至朝會與元日禮儀差不多,唯一的差別就是這一天皇帝服通天冠。

大朝會的陳設也是大級別,比如最高階別場合才使用的“宮懸之樂”,即在殿內掛出諸多鍾罄;比如天子入殿時所乘車輦上的五輅,最高階別的儀仗“黃麾仗”等。

而所謂的嘉會節就是今上的誕辰三月二十二日。

最早舉辦誕節朝會的是玄宗,他將八月初五命名為千秋節,後又改名為天長節。

後面的皇帝有樣學樣,肅宗將自己的誕辰(九月初三)設為天成地平節,代宗將十月十三設為天興節……其實吧,因為這類節日實在太煩人了,群臣參加的意願不高,於是從代宗開始,此類節日已經不再強制舉辦大朝會了,一般是請和尚道士誦經祈福。

今上要在嘉會節舉辦大朝會,其實是比較少見的。

邵樹德收到訊息時正在偃師縣視察洛水河道,此為伊水、洛水匯流之處,漕渠亦在此河流,因此非常重要,役徒們正在工匠的指揮下忙前忙後,安裝閘門。

“聖人要辦朝會,就辦吧.”

邵樹德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說道:“鍾罄、儀仗不全,丟的是朝廷的臉,簡直不可理喻.”

邵樹德現在對皇帝的看法不太好,覺得他太能折騰了。

想起他歷史上種種匪夷所思的行為,比如編練十萬新軍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克用麻煩,想要收回河東。

李茂貞、王行瑜欺負聖人,李克用將其擊潰後,居然不準其將李茂貞的鳳翔軍徹底消滅,克用退兵後,緩過氣來的李茂貞差點把朝廷玩散架了。

他腦子不清楚,不知道哪個是自己人,哪個是敵人,不知道輕重緩急,急躁易怒,又沒擔當,害死了好幾個為他背鍋的宰相。

坑人!“殿下,大朝會之時,文武百官都得參加。

常朝之時,在京武官,五品以上每月要參加四次朝會,三品以上每月參加七次朝會.”

李逸仙說道:“嘉會節大朝,按制是要參加的.”

“唔……”邵樹德沉吟了下,道:“那就參加吧.”

說完,他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的都水監趙克裕,說道:“長安百官,並沒有全部跟過來。

有些空缺,就讓咱們的人補上。

縱然後邊有人從長安過來,也沒他位置了。

都水監之職,君可任之.”

這其實就是鵲巢鳩佔,先正式任命一些自己人擔任重要職位,名正言順地替換掉原有的官員。

待時機成熟之時,直接無縫切換,方便快捷。

“謝殿下恩授.”

趙克裕也有意思,當了大唐的都水監,卻拜謝邵樹德。

“好好做,此番你提出的設想,我很滿意.”

邵樹德說道。

趙克裕剛從唐鄧回來,興沖沖地提出了一個過方城口的方案:修船閘。

說穿了也不復雜,唐白河那邊該挖的挖,挖到水上去的地方就停下,這段大概百餘里,利用的是古白河河道,也就是北宋初年兩次開挖的極限位置。

然後在此修建船閘,透過蓄水的方式讓船隻慢慢升高,大概需要二十多米的樣子,然後直接駛入宛葉走廊內的石塘河,連通豫西平原上的水系。

核心要點就是透過蓄水的方式,讓船隻升高,而不是開挖河道。

這個思路其實很早就有了。

船閘,也叫陡門,鹹通年間修靈渠時,便建了18座陡門,用來抬高水位,以利船隻翻山越嶺,上下通航。

國外也有類似的工程。

1662年,紅衣主教馬紮然的繼承者科爾貝爾為法王路易十四修建朗格多克運河。

這條河的目的是為了將法國內陸地區的水道連線起來,進入地中海,方便對外貿易。

工程難點在於運河需要過峰頂,這並不容易。

從當年11月開始,運河委員會開始不斷論證,然後在別的山頂挖一條小規模的運河做實驗,前後搞了很久,歷時十五年,每年都有上萬名工人辛勤工作,最終建起了一百座船閘,讓圖盧茲直通地中海。

工程最難的部分就是圖盧茲到加龍河段,運河上升206英尺到山頂,然後在山頂航行3英里,再下降620英尺到達地中海——就難度而言,比方城口大多了,事實上後世南水北調,根本懶得修船閘,直接開挖方城口,讓運河穿過去。

越嶺運河的船閘只是一部分難點,另外一大難點是如何蓄水。

即船隻進到閘門裡後,閘門關閉,你需要從上面放水,不斷抬升水位,讓船隻順利開進山頂的河段。

毫無疑問,這是需要大量水的。

法國人的辦法是在山頂修建人工湖,並從其他地方引水至湖內蓄水,同時減少通航的次數,即讓船隻集中在一起過閘、抬升,過完後再放水,儘量減少水的流失。

趙克裕提出的辦法也是這個思路,修建船閘其實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蓄水,這需要實地考察,看看具不具備這個條件。

反正這是一個長期工程,前面多花時間論證,別像趙二一拍腦袋,挖到方城口時,發現前方地勢漸高,過不去。

法國人為了過那個山頂,修了足足26座船閘逐級抬升水位,再逐級下降,花費是非常大的。

方城口或許不用建這麼多道船閘,但花費一定也小不了。

邵樹德決定嘗試一下,但不是現在,眼下先搞論證。

趙克裕心滿意足地離開後,李延齡又來了。

“殿下,大朝會之事……”李延齡說起來一臉氣憤,道:“宰相朱樸聽聞我在管司農寺這一攤子事,便令我準備朝會所需料食,聽聞要賜宴,還要遍賞百官.”

司農寺下轄諸倉以及諸多園池,有奴僕種地,本身有相當產出,因此有負責朝會、祭祀供給的任務:“凡朝會、祭祀、供御所須,及百官常料,則率署、監所貯之物以供其事.”

朱樸找事實上的司農卿李延齡,倒也沒錯。

只是——他們為何這麼理直氣壯?“殿下,這狗——這皇帝也太不曉事了.”

李延齡越說越生氣,道:“倉皇東奔,要啥沒啥,換個人都害怕小命不保,他倒好,居然主動折騰起來了。

我現在才明白,當初殿下不願摻和長安之事,是多麼地正確,唉!”

邵樹德聽了也有些頭疼。

是不是自己太客氣了?賜宴倒罷了,國朝列聖都很喜歡賜宴,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山呼萬歲,然後領些賞賜回家。

這個制度起源於太宗時期。

當時國家草創,收入不豐,百官俸祿也少,因此太宗經常舉行宴會,邀請文武百官赴宴。

宴會上賞下諸多財物,變相給人發獎金,皆大歡喜。

今上哪來的錢?發賞賜,說得輕巧!“上林令可找著繼任人選了?”

邵樹德問道。

“找著了。

蔡州成使君次子成乂,原在陝州當倉督,我將其要了過來,擔任上林令.”

李延齡回道。

司農寺有點類似後世中儲糧、國資委、辦公廳、招待所之類的集合體。

本身有幾個大倉庫要管理,同時在東、西二都的禁苑內有田地牧場果園,在宮城大內也有園池,每逢朝會、祭祀,他們要提供自產的糧肉、果蔬,官員的一部分糧祿,也是由他們發放。

上林署是其下屬機構,主要就是管理兩京禁苑的農業產出,以備祭祀、朝會需要,尚食局進獻給皇帝的日常食物,也由其提供材料。

另外,冬天在地窖裡儲冰,仲春後慢慢取用。

“著成乂從神都苑園池內取些窖藏冬菜,孳生鵝、鴨、雞、彘之屬,也酌情供給。

聖人第一次開大朝會,就隨他吧.”

邵樹德說道。

話雖如此,但心中不爽是肯定的。

邵樹德不是很確定,歷史上傀儡皇帝與權臣之間的衝突,是不是由這些小事一點點積累起來的?一開始權臣都是忍讓的吧?到最後小皇帝蹬鼻子上臉,矛盾激化,實在忍不了了?“遵命.”

李延齡應道,隨即又說起了另一件事:“廣成湯來報,欲建暖屋,在隆冬種植瓜果.”

暖屋其實就是後世的大棚種植。

王建有詩云:“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瓜.”

其實質是利用溫泉水提高暖屋的溫度,種植反季節蔬菜瓜果,因此皇宮在農曆二月中旬就有新鮮瓜果吃。

皇帝的享受真奢侈!邵樹德暗歎一聲,道:“準了.”

李延齡應了一聲,正準備走,又被邵樹德喊住。

“各牧場現在也是司農寺在管。

我且問一句,種馬有幾匹?”

邵樹德問道。

“二百三十六匹.”

李延齡如數家珍地說道。

銀川牧場一直在培育新馬種。

基本上每出一批,發現結果不理想,立刻淘汰掉,只保留少許種馬,繼續培育。

“敦煌來報,有胡商攜帶汗血馬東行,又被高昌回鶻搶了。

你與人合計合計,看看有沒有別的路線.”

邵樹德說道:“現有馬群之中,好馬的血統太稀薄了,培育困難,抓緊辦理.”

“遵命.”

李延齡應道。

老李走後,邵樹德也不打算耽擱,開始返回洛陽。

按制,藩鎮節度使不可以擅離轄境。

因此,他可以在靈州,可以在河中府,可以在汴州,都沒有問題,但不能在洛陽。

不過邵樹德也懶得管了,我就是去洛陽,能咋地?行至積潤驛之時,太常卿郭黁、太僕卿陳宜燊聯袂而來。

“又是朝會之事?”

邵樹德無奈地問道。

“正是.”

郭黁回道:“聖人遣趙國夫人寵顏傳旨,令齊備鍾編罄呂,懸於含元殿。

太祝、奉禮郎、協律郎、樂正等齊備,另召文、武舞郎百人……”“聖人又遣晉國夫人楊可證傳旨,令備齊五輅車輿,馬如輅色,率駕士預調習.”

陳宜燊也上來告狀:“蕭相以為百廢待興,諸般物事置辦不易,勸聖人一切從簡。

聖人不允,直道此為幸東都後第一次朝會,欲宣佈改元,大赦天下,故想辦得隆重一些.”

“五輅之屬車輿,太僕寺都有吧?”

邵樹德問道。

“置辦了一年才齊備的.”

陳宜燊叫苦道:“花費了好大心血。

殿下,這可是為你登基所備啊.”

“聖人要辦大朝會,這些車輦,便先緊著聖人用吧.”

邵樹德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

李逸仙神色一動,敏銳地感覺到了邵樹德的情緒波動。

“罷了.”

邵樹德深吸一口氣,道:“我也準備準備,參加明日的朝會。

蕭蘧、二裴無能,這點局面都駕馭不了。

朝會,嘿嘿,也好。

有些事總要有第一次的,不吃點教訓,便不知道邊界在哪裡.”

已經三月下旬了,他隨時可能出征。

無論是南下打楊行密,還是北上伐河北,都是稱帝前必須取得的勝利,他不想分心。

皇帝是接過來了,但如果總在後方折騰,也是個麻煩事。

邵樹德都有些後悔當初讓吉王死掉了,他會不會更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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