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稀里嘩啦的脆敗,但契丹人並不服氣。

他們是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失敗的,夏人勝之不武。

於是有自認為勇武之輩開始了反擊。

確實很勇猛,騎術也很高超,躲過了鐵騎軍士卒捅過來的短馬槊後,鐵骨朵還沒揚起來,當胸又一槊刺來,慘叫一聲落地。

他甚至沒能擾亂鐵騎軍的陣型。

褐色的洪流繼續前衝,將最後一塊“結團”的敵人敲碎、打散。

有戰鬥意志頑強的敵人試圖聚集起來,組織反衝擊,結果第二波次的騎隊衝鋒接踵而至,將他們最後一絲抵抗也粉碎了個乾乾淨淨。

第三波次五百騎趁勢向兩翼散開,鐵劍插回鞘套之中,騎弓已攥在手裡。

熟練的橫隊向兩邊延展開來,密集的箭矢破空而去,殘餘的敵眾慘叫連連,再也興不起任何抵抗的念頭,向遠方潰去。

“追索殘敵!”

劉子敬大聲下令。

旗幟揮舞,第三波次五百騎卒加快速度,毫不留情的追殺著潰逃的契丹人,一如他們之前追殺那些部落壯丁一樣。

“第一指揮、第二指揮下馬,披甲步行.”

前兩個波次的騎兵漸漸停了下來,傳令兵仍騎在馬上,來回傳訊。

騎士們默不作聲地從馬背上下來,微微有些喘氣。

他們牽著韁繩,步行在高高的秋草之中。

馬兒溫順地跟在後面,背上的溼汗漸漸收了起來。

剛剛打了一場勝仗,斬殺敵軍五百餘,但將士們就好像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無喜無悲。

小勝不足喜,小敗不足悲,生死就那樣,他們的心已經硬了。

輔兵漸漸趕了上來,他們帶來了騎乘馬和馱馬。

隨軍醫官開始給落在後面的傷兵裹傷,契丹人遺落的梨鼻馬也被收攏了起來。

各部有條不紊,各司其職,忙而不亂。

東邊有大隊騎軍路過,他們絲毫不停,快馬加鞭北上。

“卸甲、上馬!”

走了半個時辰後,傳令兵又來回傳令。

“嘩啦啦”一陣甲葉碰撞聲,兩個指揮的騎兵利索地將甲冑卸下,打包放在輔兵的馱馬背上,然後翻身躍上乘馬,拉著戰馬韁繩,繼續北上。

針對契丹人的全線進攻,已經在悄無聲息間展開了。

潰逃的契丹騎兵倉皇北上。

耶律老古上演了絕技,空中躍上一匹空馬的馬背,不要命地甩著馬鞭,不敢回顧。

夏軍騎兵已經馬力不支,漸漸落在後面了。

老古長長的吁了口氣,抹了一把眼眶,也不知道是血水還是淚水,悶著頭趕路,直到同伴提醒他已經到營地了。

有人比他先回來。

戰敗的噩耗如風一般傳遍整個營地。

“斜涅赤呢?”

耶律老古揪住一人的衣領,紅著眼睛問道。

“去濡源了.”

此人結結巴巴地回道。

“走!”

耶律老古換了一匹馬,看著營地中稀稀拉拉的三百來人,說道。

這裡在御夷鎮附近,濡源在北方一百四十里。

百餘里的距離,在草原上根本不算什麼。

御夷鎮附近已經沒什麼可搶的了,相反還越來越危險。

他們剛才遇到了誰?那支騎兵老練得像是殺人機器一般,整整一千五百騎,配合得嚴絲合縫,沒有一絲失誤。

這樣的對手,還是得調族中參與過多次戰爭的老手來對付,不然沒有勝算。

“有人追過來啦!”

營地外面響起了淒厲的呼喊。

彷彿在印證他的話一般,密集的馬蹄聲又在南方響了起來。

“快走!東西不要拿了!”

耶律老古連踢帶打,將還在地上休息計程車兵趕了起來。

奴隸慌慌張張地牽來馬匹。

眾人暗歎晦氣,稀裡糊塗地上馬,再度倉皇逃竄。

臨走之前,老古向南張望了一下。

又是千騎上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

到底來了多少夏兵?怎麼漫山遍野到處都是?老古的腦海之中升起一個問號。

******大寧城北的草原之上,一整天都在過兵。

晉軍士兵立於城頭,麻木地看著這一切。

進攻他們?不像。

耀武揚威?有那麼點意思,但也不太像?純粹路過?那為什麼從咱們面前繞過?沒人關心他們的心情。

飛龍軍軍使梁漢顒親自帶著左廂九千餘人,攜馬近三萬匹,一路疾行。

騎馬步兵的機動速度,是大大高於騎兵的。

因為他們不需要愛惜馬力,不需要讓馬兒維持充足的體力以備騎戰。

配合他們作戰的蕃騎幾乎快要跟不上了。

正如不理會晉兵的心情一樣,梁漢顒也絲毫不理會蕃兵的心情,他只知道趕路。

八月十五,大軍抵達御夷鎮。

在此得到了最新訊息,鐵騎軍及蕃騎萬餘人已經北上至炭山,契丹人飽掠不敢戰,倉皇撤退。

收了一些肉脯、乾酪,將食品儲備補充到十五天,梁漢顒下令東行。

十六日,過西密雲戍北(豐寧)。

十八日,在三藏口(承德北)過夜。

十九日夜,抵達安樂縣故城左近。

“下雨了.”

軍士們抬頭看向天空,卻什麼也看不到。

密密麻麻的雨絲從空中飄落下來。

漆黑如墨的曠野之中,軍士們又累又餓。

連續行軍十天,雖然大夥都沒太多抱怨,但身心俱疲也是事實。

梁漢顒登上一處高坡,定定地看著前方隱約的燈火。

那是安樂縣故城。

此城後魏年間所置,為安州所統。

時過境遷,縣已廢,但因地處要衝,依然是一個要害地方——當然,那只是對中原王朝而言,在契丹人手裡,那也就是一個岔路口罷了。

“累嗎?”

梁漢顒下了高坡,看著渾身溼漉漉計程車兵們。

眾人看著他,都不說話。

“我累!”

梁漢顒毫不避諱地說道:“前面是安樂縣故城,城牆早已毀塌。

契丹人佔了下來,作為西進、南下之基.”

眾人還是不說話,神情麻木。

“今晚我要吃頓熱飯,要有床睡覺,有女——”說到這裡,梁漢顒打住了。

作為夏王的女婿,說這話確實不太妥當,但軍士們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神情頓時活泛了起來。

梁漢顒想起了岳父在汴州城外的作為,大喊道:“但隨我行!”

不用任何人吩咐,早就被訓練成戰爭機器的飛龍軍武夫們自動取出兵器,在此起彼伏的口令聲中慢慢整隊。

雨越下越大,大地漆黑如墨。

這樣一個天氣,契丹人怕是連出來巡視一番都懶得做了。

“轟隆!”

一道驚雷劈下,照亮了山腳下近萬把雪亮的長槊,直如叢林一般。

梁漢顒當先而走,盡情cosplay著岳父的英姿。

沉默的長槊叢林開始了移動。

沒有說話聲,沒有鼓譟聲,唯有粗重的喘息。

鬆軟的泥土吸收了夜襲者沉重的腳步。

噼裡啪啦的雨點和呼呼的大風掩蓋了兵器碰撞的聲音。

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長槊叢林已經緩緩移動到了城牆豁口附近。

“噗!噗!”

那是刀鋒刺入肉體的聲音。

睡眼惺忪的崗哨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刺倒在地。

長槊叢林移動的速度慢慢加快,軍士們手挽著手,並肩前進。

偶爾有人滑倒,也被袍澤們架著繼續往前。

“噗!噗!”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指揮,沉默的劊子手們行走得並不快,但死在長槊叢林之下的敵人卻在快速增加著。

“啪!啪!啪!”

雨借風勢,用力敲打在門楣上、窗戶上、青石板上。

鮮血匯入雨水,在大街上肆意流淌著。

狗瘋狂地吠叫起來,驚醒了很多人。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他們扯破喉嚨喊叫著,但很快被蠕動前進的長槊叢林淹沒。

越來越多的人從房屋內衝了出來,他們帶著武器,驚慌失措。

女人和小孩躲在屋內,大聲哭喊著。

兵刃交擊聲漸漸多了起來,但似乎阻擋不住長槊叢林的前進。

有人膽小如鼠,想要逃跑,結果滑倒在地,幾聲微不可聞的切割肉體聲後,便一動不動了。

有人怒目圓瞪,奮勇衝殺,結果被幾根長槊捅在身上,挑了起來。

有人嚇破了膽,想要返身回家,結果被長槊釘死在牆上。

長槊叢林依舊堅定地向前蠕動。

敵人堵在前面,如同風雨之中的柔嫩花朵,只一會便被打得七零八落,隱入塵泥。

他們終於崩潰了。

有人瘋狂得拍打著街道兩側緊閉的門戶,沒人回應。

“噗噗”幾聲過後,拍打聲消失了。

軍靴踏過青石板大道,繼續前行,緩慢但堅定。

有人跪地求饒,滿臉淚水。

數根長槊捅了過來,嘴角頓時溢滿了鮮血。

“嘭!”

沾滿汙泥和鮮血的軍靴踹在他臉上,無情地碾過。

馬蹄聲在城市另外一頭響起,終於有人想到逃跑了。

但很快響起了馬兒痛苦的嘶鳴聲和人臨死前的慘叫聲。

“轟隆隆!”

數道驚雷劈下。

閃爍的雷光之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街道另外一側也出現了雪亮的長槊叢林。

“咯吱咯吱!”

灌滿雨水的軍靴踩在青石板上,一下下彷彿敲打在人的心頭。

隨著最後幾聲不甘的慘叫聲落下,長槊叢林停止了蠕動,他們會師了。

但是——血腥的殺戮,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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