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豐收的季節,邵樹德也在收穫自己應得的東西。

首先是山南西道。

這個藩鎮原本是比較大的,有十五州。

前唐時期,聖人跑路,一般都先跑到山南西道,然後觀望京城局勢。

如果好轉了,那麼沒必要繼續往蜀中跑,如果沒好轉乃至惡化,那就要轉進成都了。

後來因為設立了一系列亂七八糟的藩鎮,比如武定軍、龍劍鎮、鳳翔鎮(新)等等,山南西道遭到分割,只餘梁(興元府)、集、壁、開、通、巴、蓬、渠、果、文、扶十一州,由於文、扶二州長期分離,甚至只管得九州。

西征軍南下之後,經過半年時間的奮戰,基本已收山南西道全境,甚至連龍劍鎮的利州以及飛地文、扶二州,也透過又打又拉的方式拿下。

如今兵分三路,一路經利州南下劍州,分擔龍州趙儉的壓力;一路自巴州、蓬州攻閬州,解除側翼威脅;第三路是偏師,向南襲擾,迷惑、牽制敵人。

在三川的山山水水之中艱難行軍,還打得這麼順利,一大原因是夏軍士氣還沒消耗完,戰鬥力也強,第二大原因就是國朝山南西道這個藩鎮劃分得有點妙。

漢中加川北山區,把隔著大巴山的兩處地方硬是湊在一起,變成一個藩鎮,這種行政區劃的劃分真是妙到毫巔。

原本邵樹德擔心的關隘、棧道、小路等阻礙大軍的因素,居然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解決了:奉節度使之命投降。

部分不願投降的貨色,也被一一掃平。

而且這種掃平還是低成本的清掃,節度使都下令投降了,對人心肯定會產生影響,並不是所有人都在抵抗。

嫡長子立下這麼大功勞,後面升為太子儲君,基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第二大收穫是魏博的進展。

沒多餘的可說,狠狠揍了他們幾頓後,現在已經老實縮在家裡了。

野外的糧食沒法全部收穫,時間一長,軍資供應必然出問題。

淮海道的州兵有一半都北上攻打滄景鎮了,雙方雖然互有勝負,但極大遏制了滄州兵的南下劫掠,這是非常重要的。

樂安郡王至今還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著,可不就是擔心被盧彥威攻擊麼?第三大收穫是朝政日漸穩固。

文武百官渡過了磨合期,配合愈加熟練,各類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效率很高——其實這也是必然的,因為他們的磨合時間並不止一個月,畢竟邵樹德把持朝政很久了。

他同時也產生了一重感慨。

歷史上改朝換代,很多王朝任用的還是舊官員,甚至可以說是亡國舊臣。

但就是這些亡國之臣,在新朝的時候,卻表現出了不一樣的能力,積極性提高了,責任心更強了,具體表現到政務上,就是效率、準確、完善程度大大提高。

說白了,舊有的靠山、利益鏈條被打破了,或者束縛他們的環境不存在了,他們需要掙表現。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邵樹德下令籌備起了登基後的第一次出巡,讓天下百姓更深切地感受到已經改朝換代了。

******八月十五中秋節,邵樹德在紫薇城陶光園辦了個小宴,宴請諸位宰臣、樞密使。

“一個多月了,再遠的地方也該收到訊息了,沒不開眼的起兵造反吧?”

邵樹德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改朝換代、新君登基,當然要昭告天下。

這不僅僅是坐在京城裡發一份聖旨就完事的,而是要派出信使,快馬前往各州通傳。

一些重要的州府,甚至要由大臣出面,親自授予官印、告身、官服,然後再把前朝的這些東西收回來。

地方州縣要曉諭當地官民,儘量讓更多的人知曉唐祚已終,夏鼎已立——當然不太可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歷史上不少人經歷了五代更替,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哪個朝代,天子是誰,也懶得關心。

“陛下軍威赫赫,當然無人敢反.”

陳誠笑道:“七道百餘州,民人自安,井然有序。

亂了這麼久,吃飽了撐著才反呢.”

“若有人反,遣兵鎮壓即可,多大點事.”

楊悅不屑道。

“陛下擁數十萬眾,殺將過去,如排山倒海一般,確實無人敢反.”

張歸弁也笑道。

一幫只知打打殺殺的粗坯!裴樞面色不變,心中暗笑。

陛下登基之前,已盡收天下刺史兵權,當時便是一番試探。

若有人反,那會就反了,還等到現在?“關西、河南我是放心的.”

邵樹德說道:“南方諸藩,還沒那個實力北上。

勾連不到外人,內部些許宵小,也就只能潛伏了.”

說起南方諸藩,趙光逢突然說道:“陛下,今日貝州有信使至,言成德節度使王鎔派了一個使團,欲前來洛陽,奉表稱臣,求取冊封.”

“一個個不死心,還來試探我呢.”

邵樹德說道:“王鎔不是真心降順。

都知我要攻河北,他不會傻到這般,莫不是來求丹書鐵券?”

大家都笑了起來。

湖南馬殷最終受封長沙郡王、武安軍節度使,看使者一臉苦相,似乎也在為難回去後怎麼交代。

邵樹德不管他,反正馬殷也沒那個膽子北上——不過,也難說。

真到了那個時候,正好有藉口剿滅了。

趙匡凝受封荊南節度使、荊國公,趙匡明沒什麼不滿意的,看起來似乎不怎麼在乎這些僅止一代且還沒有食邑的爵位。

人家要的是裡子,即荊南節度使。

其他藩鎮使者還在路上,等到了後再行封賞。

此外,邵樹德還特意召見了渤海使者烏光贊,流露出了欲冊封渤海國主為渤海郡王的事情。

烏光贊不敢做主,只能先遣人返回國中稟報。

剛當皇帝后的一個月,確實是比較忙的,每天都發出無數制書。

批閱奏摺都快要吐了,也不知道歷史上那些著名的“肝帝”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天下局勢,已盡在朕掌控中.”

邵樹德說道:“但諸多藩鎮還不死心,不到鬆懈的時候。

尤以河東最為頑固,還得一一掃平.”

其實,邵樹德曾打算派使者前往晉陽,冊封李克用為大夏親王——晉王是不可能了,因為太容易聯想,但吳王之類的還是可以的。

但又擔心李克用不接受,落了自己面子,反而不美。

反覆思考過後,覺得時間還不成熟,便作罷了。

對河東,還是得打,打完之後再拉攏。

邵樹德隱隱覺得,曾經困擾了五代朝廷數十年的河東“頑疾”,在他這裡並沒有難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叔父又怎麼可能虧待河東的諸位侄兒們呢?******離啟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宮廷之內一片忙碌。

天子出巡,可不僅僅騎著馬兒就上路了。

事實上,內侍、宮人、嬪妃、皇子、官員等等,一大堆人要跟著。

“京中之事,盡委於娘子了.”

邵樹德拉著皇后折氏的手,說道。

折芳靄當皇后的新鮮勁還沒過去,立刻說道:“官家,當著外人的面可不能喚‘娘子’.”

“就喜歡皇后這一本正經的模樣.”

邵樹德笑道。

他出巡之後,本應由太子監國的,但嫡長子邵承節還在山南西道“浪”,只能由皇后臨朝聽政了。

原則上來說,一應大小事務,悉由政事堂宰相處理,用不著皇后出面裁決。

她只需要硃批下同意還是不同意就行了,甚至可以不表明態度,直接寫神奇的“知道了”三字。

安全方面,衛尉卿慕容福掌管八千餘人,足以拱衛整個洛陽城了。

東都苑內有赤水軍八千步騎。

河南府還有州軍四千餘、義從軍一部萬餘人。

只要外敵沒有打穿河陽天雄軍的防線,洛陽就無事。

“官家此番東巡,路途遙遠,妾安排德妃、賢妃、封昭儀、野利昭容、陳脩容、張充媛六位嬪妃隨駕服侍,如何?”

折芳靄問道。

“江婕妤也來吧.”

邵樹德說道。

“好.”

折芳靄立刻記下。

邵樹德舒服地躺了下來。

他就喜歡看皇后嫉妒得要死,卻又強裝大度的模樣。

猶記得上次回家,直接被皇后霸佔了奶源……“尚服局剛領了數套新龍袍,用渤海國進獻毛皮所制。

此去路途遙遠,妾聽聞登萊二州海風凜冽,冬日風雪奇大……”折芳靄就像個絮絮叨叨的妻子一樣,叮囑著一些注意事項。

說到後來,她自己先笑了。

天子,是這個世間享受最為奢靡的人。

他能想到的事情,別人替他想到了,他沒想到的,別人還能替他想到。

有些事情,確實不用過多操心。

而說起東巡的路線,基本確定了。

自洛陽出發,經鄭、汴、曹、濮、鄆、齊、淄、青、萊九州,抵達登州。

回程時則會順道南下,經兗、徐、宿三州,抵達淮水左近。

龍驤、突將、銀鞍三軍數萬人全程護衛。

二省、六部、九寺、秘書省、翰林院、內侍省、御史臺等機構,各選一部分官員隨行。

邵樹德有時候在想,他帶著大隊禁軍、文武百官、嬪妃子女出巡至一地,然後突然宣佈在這裡營建首都,會不會很刺激……好吧,他不是北魏孝文帝,還沒那麼狠。

但目前才兩個首都,確實是不太夠的。

爭取再多打下一些地盤,然後營建南都、北都,出巡之後,在那裡多住上一段時間,甚至辦公一些時日,也是可以的。

建極元年九月初十,天還矇矇亮的時候,洛陽上東門大開,大群騎兵蜂擁而出,然後翻身下馬,在驛道兩側站定。

大夏聖人邵樹德開始了他登基之後的第一次出巡。

(本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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