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要遷移魏博百姓麼?”

延英問對又換到了上陽城的芬芳殿內,中書侍郎宋樂一臉嚴肅地問道。

“朕意已決.”

邵樹德很肯定地說道。

他很清楚,宋樂並不是反對他,而是想再一次確認他的想法,因為這是非常重大的國策,牽涉到方方面面,馬虎不得。

更何況,事情僅止於魏博嗎?未必。

“臣明矣.”

宋樂坐在椅子上,道:“然陛下可知世間之事,有得必有失?”

“宋卿但講無妨.”

邵樹德伸手,示意他講吓去。

“移民之事,花費不小。

若止萬戶,各地可以維持。

兩萬戶,支應得就很勉強了.”

宋樂說道:“設若一戶五人,一年便需二十斛糧。

移民之後,第一年需給足口糧,第二年酌減,第三年便可緩過來了,少少發給一些即可。

臣遣人翻閱了河陽檔籍,一戶百姓,從其出發之時,到可自給自足,算上口糧及種子,前後花費約百斛糧。

若一年一萬戶,年費便是三十餘萬斛。

如果實在緊缺,移民可採集野菜果蔬,或可充抵部分糧食,但一年二十五斛是最少的了.”

邵樹德靜靜聽著。

宋樂治理過很多地方,比如關北、河陽等地,長期處理一線移民事務,對此很有發言權。

換言之,他是專家,他的話是有極大參考價值的。

“臣昔鎮河陽,孟懷二州可以說是移民發展起來的.”

宋樂繼續說道:“其時華州百姓主要靠河中接濟,蕃人民戶靠從軍得來的糧賜渡過最艱難的前兩年。

陛下亦曾在唐鄧隨、襄陽移民屯墾,所耗費之數目,應也是這個數,大差不離。

陛下若要遷移魏博百姓,須得好好估算下地方州縣承受能力,不僅僅是移民花費,還有駐軍花費.”

“襄州現有多少人?”

邵樹德轉頭問向戶部尚書裴樞。

“啟稟陛下,襄州七縣,久經戰亂,轉輸各方,趙匡凝移鎮之時,又……”裴樞清了清嗓子,說道。

“直接說多少人.”

邵樹德打斷道。

“建極元年計有41200餘戶、20萬9000餘口.”

裴樞答道。

這種高層次的問對會議,當然要提前做準備了,事實上戶部一些下僚官員也參加了,以備聖人垂詢。

“朕移民好幾年,還是隻有這麼點人麼?”

邵樹德嘆了口氣,道:“好了,不必多解釋。

折宗本在南邊打仗,戶口不豐是正常的。

二十萬人,那也就夠安置一萬戶。

不,還得勻出一部分糧草支援威勝軍征戰,百姓還要服徭役,五千戶頂天了。

宋卿以為如何?”

“陛下,這便是臣想說的.”

宋樂回道:“襄州本可接納一萬戶移民,然漢東戰事不斷,消耗甚大,便只能收納五千戶了。

若停了漢東戰事——”“此事容後再議.”

邵樹德說道。

“唐鄧隨三州呢?”

他又問道。

“唐鄧隨三州十七縣,現有93200餘戶、42萬400餘人.”

裴樞答道:“最近五年,流入了大量關西蕃漢百姓,亦有效節軍士家人,故增長極速。

此三州也要供給漢東戰事開支,鎮內還要修路,新遷來的相衛、河中百姓要到明年才能完全自給。

遷移魏博百姓至此,或有困難.”

又是漢東戰事!邵樹德無奈。

不過說實話,他也不是很想遷移魏人到唐鄧隨了。

已經去了那麼多,雖說都是效節軍家屬,在魏博人人喊打,但終究不是他的基本盤,消化是需要時間的,短期內確實不宜再往那邊塞人了,況且似乎也沒那個餘力,除非漢東戰事停下,大軍北上洛陽就食。

“可否從河南道調撥糧草?”

邵樹德又問道。

“若陛下攻取魏博全境之後,休養生息,或可支援.”

宋樂說道:“魏博戰事遷延日久,十餘萬將士廝殺不休,六十萬百姓轉運資糧,消耗極大。

河南給復三年之後,剛緩過一口氣,結餘並不多.”

邵樹德暗暗盤算了一下,感覺情況沒宋樂說得那麼嚴重,他的話有誇大的成分,核心是換著法子勸自己不要打仗。

但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想了想後,說道:“今歲重點處理魏博之事。

打下博州,收復零散軍鎮、縣城之後,便退兵休整。

河南道或可徵調夫子、糧草,轉運至襄陽,宋卿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

宋樂讚道。

“陛下,臣以為襄陽可以遷移魏博百姓,但不宜過多,一年五千戶足矣.”

中書侍郎陳誠奏道:“鄂州地處要衢,然荒蕪多年,或可利用一下.”

“杜洪可在?”

邵樹德喊道。

“臣在.”

北衙樞密院樞密承旨杜洪立刻出列,應道。

“聽聞杜卿鎮鄂之時,清查隱戶,招亡流散,七縣之地大安,戶口幾達十萬之眾.”

邵樹德說道:“以你觀之,北人可能適應水鄉澤國?”

“陛下,鄂州七縣在天寶八年時有幾近兩萬戶、八萬四千餘口。

前唐大順年間,雖經戰亂,但戶口已達十萬。

這十萬口,大多是河南人。

原本的鄂州百姓——”說到這裡,杜洪嘆息了一聲,道:“都讓巢賊、蔡賊禍害得差不多啦.”

“嶽州有多少人?”

“嶽州五縣,在鄧家兄弟控制之中,臣實不知也.”

杜洪雖然是鄂嶽節度使,但其實是個盟主,他並沒有撒謊,是真不知道。

“臣估摸著,五六萬人還是有的.”

杜洪又道:“鄧進思之時,曾大力清查隱戶,又征討水匪江賊,編戶蠻獠,戶口有所恢復,但應不會超過六萬.”

邵樹德啞然失笑。

鄧進思本來就是賊匪出身,當了刺史後卻大力剿匪,這可真是屁股決定腦袋。

而且他剿的匪,也未必是真匪。

亂世之中,很多百姓結寨自保,朝廷是沒法控制這些人力的,也沒法上戶口。

鄧進思將其剿滅,確實可以獲得不少人口。

不過,鄂、嶽兩地的人口是真的離譜。

後世明朝那會,湖廣熟天下足的名聲如雷貫耳。

即便這會尚未得到有效開發,但從武漢到岳陽這一片,只有十萬人口,這假得有點冒泡了——當然或許不假,編戶人口確實只有十餘萬,但蠻獠、流民卻沒有好好統計也是真的。

朝廷在南方的控制力,真的很成問題。

折宗本把家安在了鄂州,對於地方政務也毫無興趣,至今連戶口、田畝都沒有好好清查,其實是有點失職的。

“朕曾答應趙匡凝,為其攻滅嶽州鄧氏.”

邵樹德說道:“也罷,漢東戰事暫停。

令折宗本回師鄂州,稍事休整,然後攻拔嶽州。

魏博那邊,諸軍輪換,鎮之以靜。

河南夏收之後,徵集夫子調撥糧草,輸往——湖北道.”

湖北道曾經是推行政區改革時第一個拿來說事的,但至今也沒籌備完畢,動作確實慢了。

“中書擬詔吧,朕要設湖北道,暫轄鄂、嶽、郢、復、安、黃、蘄七州,治鄂州.”

邵樹德說道:“任強全勝為湖北道巡撫使,為朕掌控大局。

折從古為都指揮使,組建諸州兵.”

強全勝曾經是供軍使,在李延齡離任之後,把供軍使衙門打理得不錯。

在文人面前,他是武人。

在武人之中,他是文人。

本身又是元從老將,雖說能力一般,但勝在忠誠,出任湖北道巡撫使正合適。

折從古是折家的人,原鄧州刺史,現黃州刺史。

軍事能力其實很不錯,在折宗本帳下屢建功勳。

但成也折家,敗也折家,折從古至今沒有跳出折家軍這個小池塘,縱有天大本事也耽誤了。

不過也別覺得他傻。

很多人都隱隱猜到,折從古是盯著威勝軍呢。

這支部隊經年征戰,目前還有兩萬七千步騎,其實是很大的本錢了。

他可能是期望折宗本故去之後,能夠接任威勝軍軍使,掌控這支部隊。

邵樹德已經接到過好幾次小報告了,對他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這次讓折從古擔任湖北道都指揮使,就是一次打碎他夢想的任命,敲打的意味十分明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好好在新的崗位上發光發熱,那就還是自己人,還是可以信任的。

中書省的官員立刻開始擬旨,門下省官員當場稽核,邵樹德批註,然後便發出去了。

前後不超過半個時辰,效率極高。

延英問對這種召集各主要部門負責人及涉及到的有司官員的高層會議,當真開得很爽。

但這種類似軍機處的機構是不合規的,是嚴重侵犯宰相權力,不能多開,不能常設。

邵樹德也沒興趣常設,人太累,攬過來的權力過多,需要批閱的奏摺太多,做出的決策還不一定符合實際情況,畢竟你不是專業的,把握住大方向就可以了。

“不知不覺,討論的議題完全偏了.”

邵樹德擱下毛筆,笑道:“朕決定往湖北道移民三萬戶,其中兩萬戶出自魏博諸州,一萬戶來自關西,諸位覺得如何?”

“陛下,在攻滅嶽州鄧氏之後,或可將威勝軍北調,換一支禁軍南下屯駐.”

陳誠補充道:“折樞密為國征戰多年,也該回洛陽過清閒富貴日子了.”

此言一出,人人側目,陳誠毫無所覺。

“可.”

邵樹德說道:“此事樞密院議一議,報予我知.”

這是一錘定音了。

聖人都同意了,大家也沒什麼好說的,於是紛紛說道:“陛下聖明.”

“便到這裡吧.”

邵樹德說道:“午後繼續議事,安東府、青唐那邊,更為棘手,須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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