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誨被生擒,震撼了整個戰場。

出城追擊的晉兵,氣勢猛然一沮,沒心思追殺了,卷著旗退回了城內,戰場一時間靜得可怕。

良久之後,到處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李存孝得意洋洋地駐馬而立,接受眾人的歡呼。

而在以往,這樣的歡呼只屬於邵聖一人。

龍驤軍右廂兵馬使野利克成很不忿地看了他一眼。

他與河陽公主打小青梅竹馬,自己對聖人也有父親般的孺慕之感,分外見不得這廝囂張。

不過其他武夫們都很實在。

戰陣之上,有一種東西是可以得到敵我雙方認可的,那就是勇武。

歷史上李嗣源帶著幾萬名走了幾百裡山路的步卒疲軍,面對在平原上列陣的契丹“五十萬騎”,直接摘了兜盔,與義子李從珂二人一起衝入敵陣,舞槌奮擊,萬眾披靡,然後生擒一隊帥而回。

這是可以極大鼓舞士氣的,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晉軍鼓譟而上,契丹潰不成軍。

不過野利克成有信心攔住李存孝的衝鋒。

號稱河南馬槊第一的朱瑾都不敢衝突他們的大陣,李存孝這養不熟的狼崽子你試試?“李將軍果然勇武過人,涿州之戰,功居第一.”

葛從周笑眯眯地走了過來,說道。

仗還沒打完,就說李存孝功居第一,這話卻沒人不服。

事實擺在那裡,他先全殲晉援軍安遠部三千餘人,隨後突入易州,極大動搖了前線敵軍的意志,迫使義武軍撤退,涿州損兵折將。

今日在城下,又生擒敵將安重誨,挽救了不少潰散夏兵的小命。

細細算下來,立了三功了。

可誰能想到,就在兩個月前,他還被晉軍、義武軍圍攻,被打得跟狗一樣,連城都出不了。

葛從周當然知道其中原因,但看起來李存孝腦子還是有點不清楚,或者他很清楚,但性格上的缺陷讓他有些飄,認為自己功勞大,別人都是陪襯。

“葛帥這話我愛聽.”

李存孝一笑,道:“安福遷就這一個兒子成器的,遣人招降吧。

若不降,割了安重誨小兒的腦袋送給他,看他會不會氣得吐血而亡.”

此話一出,人人臉色有異。

這尼瑪是人話?你殺了人家唯一成器的兒子,還指望人家投降?怕不是盡散家財遍賞諸軍,再把妻妾扔給軍士們玩弄,玩完後殺了充作軍糧,鼓舞士氣,和你死磕到底?剛被綁起來的安重誨更是對他怒目而視,同時也有些擔憂。

他不是第一次被俘了,之前在齊州已經被抓過一次,而且是父子二人同時被抓。

那次被釋放了,這次還會被放走嗎?怕是沒這麼簡單了。

“小安將軍,你怎麼看?”

葛從周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問道。

安重誨有些羞憤。

想求饒,又覺得丟面子,但不求饒,萬一真被殺了,那真是萬事皆休。

思來想去,終究覺得面子比命重要,打定主意不說話了。

死就死吧,此時若求饒,縱然活了下來,那可真是比死還難受——一輩子被人指指戳戳,還不如死了。

葛從周似是能猜透他內心的想法,說道:“少年郎壯哉!我征戰多年,看到有人為了活命,出賣摯友給敵人,冀圖立功;有人為了偷生,獻上妻女給敵人玩弄,冀圖博其一樂;有人為了富貴,不惜數姓家奴,毫無廉恥。

你——很好。

真準備引頸就戮了麼?”

安重誨咬緊牙根,臉上浮現出很複雜的神色,但終究硬挺著沒說話。

“可惜!”

葛從周笑了笑,道:“你想死,卻沒機會了。

你阿爺不想你做出這麼殘酷的選擇。

父母之愛子,唉!”

安重誨聽了一驚,轉頭望去,周圍人影憧憧,什麼都看不到。

但很快,風中傳來了聲音:“晉人開城了!安福遷開城了!”

隨即傳來密集的戰鼓聲,角聲也連連響起,大群軍士前出列陣,提防晉軍直衝過來。

北風中安靜地令人感到心慌。

涿州刺史安福遷帶著兩千餘人出城,緩緩站定。

北風呼嘯,軍旗獵獵。

兩鬢斑白的安福遷騎在馬上,定定地立了許久。

良久之後,他輕嘆一聲,揮了揮手。

一騎奔出,至夏軍陣前,道:“邵聖遠提義旅,迭克名都。

捷音繼振,惡蔓皆除。

罪將安福遷深悟前非,誠獻郡邑。

乞聖人念及生民,保全黎庶.”

騎士唸完一遍後,又大聲唸了兩遍,隨後自返陣中。

葛從周也很快接到了訊息。

他並不感到意外。

涿州本來就沒多少兵了,抵抗得甚是辛苦,全軍上下士氣低落,茫茫然不知明日如何。

如今兒子又陣前被擒,饒是安福遷想繼續抵抗,也實在提不起精神來。

既然如此,不如降了。

邵聖與晉王乃義認兄弟,並非朱全忠那等生死仇敵,降了也沒什麼。

“安使君深明大義,聖人聽聞,定有獎賞.”

葛從周下令解了安重誨身上的繩索。

安重誨仍坐在地上,垂頭喪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邊廂,安福遷在得到明確訊號後,下令守軍脫下衣甲,與器械一起扔在地上。

龍驤軍副使王虔裕帶人上前,把兩千餘降兵驅趕到一處,仔細看守著。

左廂兵馬使閻寶得到命令,帶著兩個步兵指揮進城,控制各處要點。

至此,范陽城落入夏軍手中,前後不過月餘。

李存孝在一旁無聊地看著,走過安重誨身側時,還輕笑一聲,道:“你父子二人算是兩度就擒了.”

安重誨低著頭,什麼也沒說,但緊握的雙拳揭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李存孝哈哈大笑,縱馬回到了清夷軍大陣之中。

葛從周當天下午就進了城。

范陽(今涿州)置於隋開皇元年,一度改名永陽、淶水、涿縣,本身在易州、幽州之間歸屬不定。

大曆年間置涿州後,便一直是涿州理所。

這個地方,可以說是幽州南方非常要害的地方。

失此地,則成德、易定、河東兵馬蜂擁而至。

據此地,則可利用地形,將敵人拒之門外——這不,葛從周第一時間派人整修祁溝關。

祁溝關位於淶水、范陽中間,史上曹彬大敗處。

關城多年未曾整修,早已破破爛爛,且無戍兵,幾不設防,確實需要修繕添兵。

除此之外,他還讓安福遷親自出馬,說降涿州轄下的歸義、新昌、新城諸縣來降——抵擋天雄軍許久的固安縣剛被攻克。

這些屬縣,除固安正當大道,有些許兵將外,其餘兵力寡弱,多為土團鄉夫鎮守。

有安福遷幫忙,相信沒幾個人願意為河東賣命了。

******“陛下,涿州傳來捷報。

葛帥克復范陽,收取諸縣.”

馬車之內,邵樹德很快就收到了來自前方的捷報。

邵樹德伸出手,儲慎平恭敬遞上。

與捷報一起來的,還有監軍的信件。

仔細審閱一番後,他大致明瞭了此戰的過程。

葛從周比較公正,沒有曲飾經過,但他也委婉地指出,李存孝桀驁不馴,不太好駕馭,又得罪人太多,不利於軍中團結。

邵樹德看後笑了。

這廝在歷史上被劉氏勸降後,李克用倒是想保他的,就等著部將們為他求情遞臺階呢。

結果什麼情況?居然沒有一個為李存孝求情的。

與他關係惡劣的康君立、李存信等人自然不用說,肯定不會求情,但其他“中立派”咋回事?居然都不說話。

李存孝會不會做人,由此可見一斑。

“希望他聰明些吧.”

邵樹德將軍報置於一旁,默默思考。

他不是那種沒見過勇將的人,事實上邵聖自己就是勇將一員——嗯,稍稍誇張了億點點。

自艱難以來,民間勇武之士如過江之鯽,多如牛毛。

朱瑾勇不勇?那是相當勇。

但與我做對,到最後連妻子都讓我睡了。

夏魯奇勇不勇?那是相當勇。

他忠心不二,老子送了他兩個美貌宮人。

李存孝這大侄子啊,如果能收斂那副狂態,也不是不能用一用。

如果還是繼續作死,那沒什麼好說的,削職為民都是輕的,弄不好就得毀了他。

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

老子沒有集郵癖,只舔女人,不舔名將。

思考完畢後,他又拿起軍報看了看。

葛從周遣野利克成率部守祁溝關,阻擋可能次第開來的晉軍。

又留王虔裕留守涿州,防止義武軍再殺回來。

他自己則帶著龍驤軍主力及效節軍,趕往幽州——其實也就一百二十里的路程,中經良鄉縣。

這是急著去摘取最甜美的果實了。

葛從周主持這場北伐大戰以來,邵樹德第一次從排兵佈陣中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

是的,沙場老手透過一些細節,就能判斷出很多東西。

“傳令——”邵樹德敲了敲手指,道:“直趨幽州,無需停留。

清夷軍李存孝部劃入齊州行營,歸隸葛從周指揮。

歸德、龍武、控鶴等軍亦劃入齊州行營,委趙王嗣武為行營都指揮副使。

另,讓安福遷父子前來覲見.”

“遵旨.”

儲慎平應道。

信使飛快奔出,前往涿州、幽州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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