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寧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就在李克用任李嗣昭為瀛莫鎮遏兵馬使,統率晉兵五千,整編幽州殘兵一萬五千。

李克用還額外給他增撥了契丹、奚、室韋、回鶻諸部蕃騎數千,著他嚴加整頓,正規化訓練,以快速提升戰鬥力。

一將擁兵兩萬餘,鎮守一方,在太原軍政集團中,相當不錯了。

李嗣昭雖非親生,但卻是李克用弟弟李克柔從小養大的,待遇確實比其他義子高。

帶人返回草原吃沙子的李存孝在見識了瀛莫的花花世界後,怏怏不樂。

地盤狹小、戶口稀少的順州刺史李嗣源也不太開心。

涿州刺史李存信倒沒什麼不滿的感覺,只要李存孝不超過他,那就不算什麼大事。

至此,李克用以河東、大同、昭義三鎮的力量,花了差不多四年時間,終於徹底平定了人口與其相仿,甚至還略微超出一線的幽州鎮。

他一人兼領河東、幽州兩鎮節度使,手下一堆將官甚至是軍校都有了去處,人人升官,大頭兵們也發了財,個個喜氣洋洋,班師的路上士氣爆棚,李克用哈哈大笑,志得意滿。

其實,他本不用打得這麼辛苦的。

奈何一開始走了彎路,後面不斷補救,浪費了太多時間。

當然,他現在也知道了。

有些地方的降官降將可以收編,放心任用,有些地方的就不太行。

如果事急從權,可以臨時收編,但危機渡過之後,還是要慢慢整頓。

不然的話,就像幽州這樣,處處烽火,遍地反賊。

真是個深刻的教訓!這次打完,應該不會再有人敢反抗了。

班師後休整數月,然後就要面臨最棘手的戰略選擇了,到底是遏制義弟邵樹德的擴張野心,還是去打河北軟柿子盧彥威,一切都得等他與義弟會面後再做決定。

嗯,他的義弟已經巡視到了河南府。

更具體點說,是河南府轄下的王屋縣北王屋山間的某處宗教場所內。

儲氏在兒媳解氏、侄媳蘇氏的攙扶下出外走了一圈。

她早就想開了,再不避諱任何人。

更何況,挺著個肚子也騙不了誰,她該擔心的是孩子生下後,會不會被人抱走。

夏日的清風吹來,讓人感覺十分舒適。

儲氏眯著眼睛,突然上方傳來聲音。

儲氏仰起頭,只見二樓欄杆旁,夏王緊緊貼在彭城郡夫人朱氏背後。

兩人似乎都在觀賞外面的山景,但朱氏的眼睛瞪得溜圓,雙手撐在欄杆上,神情似有些痛苦。

儲氏微不可聞地嚥了口氣,帶著兩位晚輩進了房間。

朱氏也是個可憐人。

青春年少之時,嫁給年近五旬的袁敬初做繼室。

婚後沒幾年袁敬初就病死了,一直沒有子女。

朱全忠也不許妹妹改嫁,真是有點可憐了。

“這毯子還真不錯.”

見氣氛沉悶,兒媳解氏沒話找話,笑著說道。

毯子當然是毛毯了。

金仙觀的人手日漸增多,畜養的綿羊數量也快速增加。

尤其是劉景宣被夏王遷怒,趕到洛陽監督興修殿室之後,十六王宅使王彥範欣喜若狂就任洛苑使,帶來了許多人。

紡織機器一直在想辦法改進。

國朝對毛紡這一塊真的很不重視,甚至可以說沒甚建樹,一切都得從頭設計。

解氏有繅絲織布的經驗,她依據自己的見解,提了一些改進的建議。

儲氏、蘇氏出身較好,早年沒幹過這些活計,後來慢慢學習,經驗也挺豐富。

最令人驚訝的是朱氏,她是真的幹過大量農活,操持過家務的,提出的建議大都很中肯。

至於盧氏、江氏姑嫂倆,身嬌肉貴,一竅不通。

除了服侍男人之外,好像沒甚本領了。

總體而言,還是張全義全家的女人比較接地氣,也更得夏王喜愛,昨晚他就睡在蘇氏房中,一牆之隔的解氏聽了半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大王有言,以後要多織毛衫,襯於甲內,數九寒冬之時,將士們也不會凍壞.”

儲氏挺著個大肚子,坐著有些吃力,不過仍然在努力提點兒媳和侄媳:“大王對此非常重視,你倆好好表現,日後說不定能走出這個牢籠,當個宮官.”

其實,早在漢代就有所謂“堅甲絮衣”了。

即外層綿布之內塞了很多絮,襯以鐵片,縫製成甲,和明朝中後期的棉甲非常類似,原理都是一樣的。

堅甲絮衣的重量比傳統鐵甲輕很多,就像棉甲重量只有鐵甲三分之一一樣。

但因為在強弓勁弩之下防護力太差,漢軍更願意穿札甲,最終還是被淘汰了。

邵樹德不想複製羊毛版本的堅甲絮衣,那樣怕是要被軍士們砍死。

他只不過想給未來在寒冷地區作戰的軍士們多準備些禦寒之物罷了。

羊毛織物,就保暖效能而言,完全不是棉花可比的。

一般而言,羽絨是保暖效能最好的,精梳羊毛織成的呢布大衣,就保暖效果來說,不比羽絨服差,但棉花跟它們比就差遠了。

目前夏軍軍士的禦寒衣物,以綿衣為主。

成本較高,穿起來也很臃腫,更沒法披甲,不然為何有“都護鐵衣冷難著”的說法呢?鐵甲之下原本有綢布內襯,如果多加一件羊毛衫,或許更有保暖效果。

甚至於,乾脆把綢布內襯取消,直接襯羊毛衫,不舒服就不舒服,總比凍得瑟瑟發抖強。

“母姑,洛苑使王彥範昨日讓咱們多梳點毛片,給大王做一些氈毯、披風,冬衣也需要提前準備.”

蘇氏說道。

儲氏聽到“姑婆”的稱呼臉一紅。

夏王不讓她們改相互間的稱呼,簡直壞到骨子裡了。

“聽聞靈夏已經正式准許用羊毛抵稅了,河南府、孟懷多半也快了吧.”

儲氏攏了攏耳畔的秀髮,眉頭一皺。

肚裡的孩兒似乎翻了個身,讓她感覺有些不適。

“精梳出來的羊毛要好好洗一洗.”

儲氏吩咐道:“讓那些新來的婦人做.”

“媳婦知道了.”

解氏、蘇氏一齊應道。

羊毛上有很多油,不洗掉很麻煩。

夏王曾經對她們開玩笑,說大秦那邊的農人,是用尿給羊毛去油的,也不知道真假。

她們當然不會用尿了,那也太羞人。

事實上還是有很多辦法的,用鹹(鹼)就可以。

接下來就是幾個婦人在互相討論用哪些東西去油更方便了,良久之後,樓梯之上響起了聲音:“這麼多羊毛要梳洗,以後賣鹼倒是一樁好買賣.”

儲氏、解氏、蘇氏立刻起身行禮。

邵樹德笑著讓她們坐下。

這幾個女人已經十分順服了,是邵樹德敢摟著睡覺過夜的那種。

但今天剛享用的彭城郡夫人朱氏,固然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極致享受,但真不敢與她一起過夜。

“草原上有很多鹽池,鹼斷然是不缺的.”

邵樹德笑道。

朱氏坐在他身後,眉頭微蹙,衣裙有些破損,胸口到處是紅印。

儲氏三女看了盡皆低頭,她們誰不是從這一步走來的,進了金仙觀,就別想……“儲家幾個少年郎打得不錯,契苾璋都和我說了.”

邵樹德讓儲氏起身,坐到他身邊,道:“安心養胎,不會虧待儲家的,也不會虧待你.”

說罷,將儲氏摟過來,低聲道:“你應知我有大志,事成之後,便收晚露為女,封新密公主.”

晚露是儲氏女兒的小名,也在金仙觀內,母女倆相依為命。

聽到邵樹德這麼說,儲氏愈發柔順了,感覺這波真的不虧。

朱氏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仔細打量著這個見過多次的張夫人,見她臉上沒有半分難過、委屈的表情,頓時無語凝噎。

“今歲各州縣武學、經學學生的戎服、袍服,皆用羊毛紡織。

我亦要帶頭穿羊毛,如此多花些時間,一定要將這股風氣給帶起來.”

邵樹德輕拍著儲氏的手,說道。

如果這事能成功的話,他可真是深刻改變了這個社會的面貌了。

農業生產模式的改變是基礎,進而影響到了百姓的日常飲食。

日常生活之中,馬車、皮革的使用量也會大增。

現在羊毛可以抵稅的地方越來越多,他也在努力推動穿羊毛織物的風潮,今後羊毛一定會成為北方百姓生活的一部分,成為他們傳統文化的一部分。

小冰河氣候要來了,北方農業生產環境會逐漸惡化,再不改,等死麼?可惜,他不懂怎麼制肥皂。

不然的話,有這麼多牲畜,動物脂肪產量這麼高,肥皂產業的原材料來源已經不是問題,完全可以大發展。

“大王做的這些事,妾總感覺和別人不太一樣.”

儲氏笑道。

“哪裡不一樣?”

邵樹德問道。

“妾說不上來.”

儲氏思索了下,道:“妾覺得大王在從根子上改變這個天下.”

“你這婦人倒有一番見識.”

邵樹德大笑:“得了我好處的百姓,回不到以前的生活啦!以後沒人能改變河西、隴右、關內、河南、河北、河東這幾道農人的生產習慣。

改回去農桑,哈哈,你爭得過南方嗎?給我老老實實養牛羊、養馬,織毛衣,種粟麥吧。

中原從此不缺馬,不缺牛,不缺禦寒衣物,誰都改不了!”

廣泛種植豆科牧草、大量飼養牲畜的漢人農業社會,先秦以來獨一份吧?最重要的人生成就之一,在邵大帥三十九歲這年,已經以不可阻擋之勢走出關北,傳播到了關中、河中、河南多地,無人能夠改變。

(本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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