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喧譁者,立斬無赦!”

壽州城樓,侯言抽出橫刀,大喝道。

他手下的汴兵還好,都是經歷過戰陣的老人,雖然士氣低落,但還不至於當場作亂。

之前在城外損失了一些人手,如今還剩九百,都上城了。

真正危險的是強徵來的壯丁近三千人。

守城,壯丁健婦也能發揮作用,這是常識,問題是什麼情況下能發揮作用呢?被敵人包圍,且敵人較為兇殘,城內軍民在重壓之下眾志成城,拼死抵抗,那麼即便是一個半大少年或女人,也能上城頭當炮灰廝殺,畢竟他們擁有地利。

但如今是這種情況嗎?顯然不是。

城外至少有兩股壽州本地勢力,即州將魏守節、何崇年部,以及土豪朱景部。

魏守節是魏虔義子,而魏虔又是前刺史張翱的部將。

何崇年是何藏耀之弟,就是那個與張從晦喝酒,導致孫儒派系的刺史江彥溫盡殺諸將的罪魁禍首。

後來張從晦被腰斬棄市,何藏耀被押解到汴州,摧垮脊柱,折磨而死。

這兩人,繼承的都是孫儒到來前的壽州本地軍政勢力。

朱景代表的則是地方土豪、遊俠,但威望不可小覷,更被“朝廷”任命為壽州刺史,有所謂的大義名分。

這兩股勢力一同出面,對城內喊話勸降,效果自然是非常拔群的。

至少,新拉來的壯丁不幹了,喧譁聲四起,有人直接溜了。

汴兵人少,根本顧不過來。

而江從頊的千餘兵馬也不是很盡心,他們是孫儒舊部,投靠朱全忠也是權宜之計,以前便罷了,現在如何肯為他們賣命?更何況,江從頊的話也未必好使了,他手下的意見也不是完全一致的。

侯言看到了危險的苗頭,當機立斷,吩咐軍士抓了幾個鬧得最歡的丁壯,手起刀落。

只一會,軍士們就捧著血淋淋的人頭遞了過來。

侯言抓起人頭,看也不看,擲向了戰戰兢兢的人群,道:“各歸本段守禦,不得有誤.”

“咚咚咚……”城下響起了陣陣鼓聲,緊接著便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

侯言扭頭一看,卻見城外的夏軍已經組裝好了一批簡易的攻城器械,正朝這邊殺來。

他有些驚訝,邵賊可真是膽兒肥,現在也就萬餘兵,怎麼就敢攻城?你怎麼敢?!再等幾天,整頓好內部再攻城不行嗎?給我幾天時間啊!剛被人頭震懾住的壽州丁壯又發出了一陣譁然。

汴兵怒視著他們,抽出刀槍,作勢要殺。

這確實嚇住了他們,但也讓他們徹底崩潰了。

有人發一聲喊,直接跑了,很快又帶動了其他人,大面積逃亡開始了。

“站住!你們跑了不要緊,夏賊入城後,將你全家誅戮,悔之晚矣!”

“去你媽的!城外是魏守節和朱景,咱們投他,斷不至於被加害.”

“夏賊殺人盈野——”“滾!朱全忠、邵樹德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等只投朱使君.”

“江從頊呢?抓到他殺了,壽州是壽州人的,不是梁人的,也不是夏人的,殺了這幫蔡賊.”

“外地人滾出壽州!”

混亂已經不可避免,城頭上的九百汴兵被衝得七零八落,士氣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雲梯車到了城下,朱景兩部千餘精壯順著梯子往上爬,很快躍上了城頭。

不用任何人招呼,心情慌亂之下的汴兵下意識展開了反擊,三五人小組配合,只花了片刻,就將第一波先登的十餘人砍倒刺死,體現了良好的戰鬥素質。

但這只是他們下意識、機械式的反擊,只是他們吃飯手藝的體現罷了,但最核心的問題還沒解決:沒人想死!朱景看得氣急敗壞。

阿龜帶隊,登上城樓的時候他還很興奮,結果被人一刀砍在脖頸,飆著鮮血滾落下來。

金剛奴帶著第二波人殺上去了。

雙方在城頭上下激烈爭奪,不時有人慘叫著滾落而下,大多數都是朱景所部。

他們利用複雜地形搞遊擊偷襲是一把好手,但硬碰硬廝殺的時候,就被那些曾被他們耍得團團轉的汴兵砍得七零八落。

在這一刻,朱景意識到若想真正坐穩壽州刺史的位置,以前那種草臺班子是要不得了。

便是夏王以後不將他換掉,楊行密或朱全忠殺來,他也擋不住。

認識到了這一點,朱景收起了小心思,再不敢狂妄,再不敢小覷天下英雄。

慘烈的搏殺很快結束了,金剛奴戰死!豺奴紅著眼睛,帶著第三波人往上衝。

與此同時,另外一側也響起了喊殺聲,魏守節、何崇年部兩千人開始了攻城。

朱景心中愈發焦急,若不能搶先攻克壽州,日後怎麼壓得住那幫州兵州將?“江從頊跑了!”

壽州城樓上接二連三響起了帶著哭音的呼喊。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樣。

攻城方猛然爆發出了喝彩,人人奮勇,士氣大振。

汴兵的抵抗似乎一下子就微弱了許多,出現在城頭的人影也慢慢變少。

朱景一把推開左右親隨,帶著三百人,當先衝了出去,竟是要親自攻城。

站上城頭的人再也沒被趕下去。

豺奴撿起一杆步槊,連連刺擊,勇不可當。

他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若汴兵仍然死戰不退的話,他的結局多半與阿龜、金剛奴一般無二。

但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江從頊的逃跑恰到好處,直接帶崩了守軍最後一絲戰鬥意志。

壽州城,拿下了!……天雄軍使臧都保終於抵達了安豐縣。

令他驚訝的是,縣城外居然遊弋著一隊騎兵,看樣子也是剛剛趕到。

只見他們黑繒、黑甲、黑旗,手持馬槊,看起來非常精悍。

“結陣!殺敵!”

臧都保下令道。

十將李璘點了一營五百戰兵,開始披甲。

軍士們取出雙手大劍,談笑風生,似乎一點不為即將到來的戰鬥擔心。

賊騎有二百餘人,遠遠看到他們之後,聚攏了起來。

很快,一騎上前,道:“我乃吳王帳下黑雲長劍都左都虞候徐溫,不知——”“嗖!”

一箭掠過他的頭頂,嚇了徐溫一跳,連忙拍馬回陣。

“偷襲不武,這一箭不殺你.”

臧都保放下步弓,大聲道:“我管你是誰!不如回去整頓兵馬,咱們真刀真槍殺一場。

黑雲長劍都,嘿嘿,李璘!”

“末將在!”

李璘提著一把重劍,大聲應道。

“帶你部,持大劍斫陣,將他們砍了!”

臧都保令道。

“遵命!”

李璘回到陣前,五百人已經披甲完畢,人手一把長劍。

“斫陣!”

李璘當先而出,甲葉鏗鏘做響。

“殺!”

五百人齊齊跨步而出,長劍森森,殺氣凜凜。

徐溫手下二百騎,皆黑雲精銳,曾經多次出入戰場,踏破敵陣。

但看著前方遠遠壓過來的五百大劍士,他也有些猶疑。

國朝軍士,對重劍大劍長劍、陌刀之類的雙手砍殺武器,其實是很偏愛的。

楊行密有黑雲長劍都,朱全忠有左右長劍軍,邵樹德雖未組建專門的雙手重劍部隊,但步軍各營裡的相關器械配置並不少,因為這種兵器真的很受武人喜愛。

完全放棄防守,雙手揮舞重劍,以命搏命,主要作用是“斫陣”。

另外,對方有騎兵部隊衝來,長劍軍也會主動迎上去,步行前進,劈砍騎兵。

艱難以後,這種戰術越來越流行。

討昭義劉稹時,武宗就專門給河陽軍賜陌刀兩千五百口,用於戰陣廝殺。

長劍軍對付騎兵,不是靠嚴密陣型。

事實上你與騎兵對沖,也根本維持不住陣型,肯定會被衝入陣內。

關鍵在於衝入後,還要繼續小組戰鬥,將減速的騎兵一一砍殺。

故這種成建制的長劍軍一般都不能小視,他們一定是精銳,衝入了大陣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他們多半不會崩潰,還會繼續戰鬥。

五百長劍手如山般壓了過來。

徐溫猶豫再三,下令撤退。

“將軍?”

有軍校不解,道:“不如繞至側翼,直衝而入.”

“你衝得垮長劍都嗎?”

徐溫問道。

軍校遲疑了一下,沒回答。

黑雲長劍都,最初其實是由黑雲都和長劍都合併而成的,對外正式名稱就是“黑雲都”,因為他們都穿黑色衣甲,舉黑旗,但還是有很多人習慣稱“黑雲長劍都”,這是由成軍歷史造成的。

“夏賊有數千眾,那邊、那邊,還有那邊,都有人整隊,隨時可以壓過來.”

徐溫馬鞭連指幾處,道:“夏軍看樣子還是挺能打的。

這五千步卒,不比黑雲都差。

這次出擊,吳王還是大意了。

邵樹德用兵十餘年,連連征戰,大殺四方,北軍銳士,確實有幾分火候.”

“先撤吧,待匯合朱使君主力,再做計較.”

徐溫一甩馬鞭,撤了。

兩百騎不甘心地跟在他身後,一溜煙地離開了戰場,消失在了南方的驛道盡頭。

“進城!”

臧都保冷哼一聲,下令道。

為了趕路,糧草還落在後面,他們必須在安豐縣休整一下了,正好將附近好好偵察一番。

淮賊膽子好大,欺我無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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