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得做好兩手準備.”

邵樹德招呼陳誠、趙光逢上了馬車,往城外驛站而去。

“李克用若佔幽州,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是不會有精力來找我們麻煩的.”

邵樹德掀開馬車窗簾,看著外面已有三三兩兩行人的街道。

曾經滿大街閒逛的大頭兵已經消失了。

高階將官在都虞候司被亂兵團滅,中層軍官又在都虞候司內被殺掉二十餘員,如今的河中大軍,已處於半癱瘓狀態。

而士兵們領了賞,情緒得到安撫,短時間內沒興趣也沒能力作亂了,這就給整頓搶得了寶貴的時間。

剩下的這一萬六七千河中衙軍,邵樹德準備挑選五千精壯,打散編入各軍。

其中,兩千人編入天雄軍,加上之前已經挑選的三千人,天雄軍將有一萬步卒。

人數翻倍,但短時間內戰鬥力也大受影響。

這支軍隊,也需要退下來好好消化新人了,暫時不宜出戰。

兩千人編入留守靈州的武威軍,使得該軍人數達到九千。

這兩千人,邵樹德打算讓鐵騎軍押送,半途鬧事的話,也就殺了吧,沒辦法。

最後一千人編入鐵林軍。

這樣一來,鐵林軍將達到一萬步卒、三千騎卒,實力略微上漲了一些。

節度使王瑤目前能依靠的就只有他帶過來的萬餘絳州軍。

正在籌建的河中新幕府,也以絳州勢力為主。

沒辦法,他在衙軍中壞了名聲,暫時不可能得到河中府本地武夫、官員的支援了,不用自己人還能用誰?高仁厚手頭還有七千餘降兵,這是汾水之戰的成果。

這七千人如何處理,其實很棘手。

邵樹德傾向於發往勝州,連同其家屬。

正好抵消武興、固鎮、赤水三軍遷來晉絳後導致的勝州人口損失,不然宋樂多半不開心。

當然,以上這些,都不是幾個月內就能完成的。

邵樹德已經讓家人們離開長春宮,渡河東來。

安邑縣那邊的龍池宮還有部分殿室留存,縣裡也在徵發人力整修,今後就作為邵樹德一大家子的臨時住所了,同時也是朔方軍的“司令部”。

“大帥,下僚以為,克用吃不下幽州.”

陳誠顯然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只聽他說道:“幽、檀、薊、涿、瀛、莫、毅、媯、新、營、平十一州,瀛、莫二州乃戶口繁盛之地,總計十一縣,人口過百萬。

後面才輪到幽州諸縣,甚至不足四十萬。

其餘八州之地,加起來也就十餘萬人吧,不過投靠盧龍軍的眾多室韋、契丹、奚人部落未編入戶籍,倒是不少.”

“瀛、莫二州在南邊,南鄰成德王鎔,東接滄景盧彥威,西抵克用之姻親、易定王處存.”

陳誠繼續分析:“瀛、莫二州十一縣既有百萬戶口,兵甲亦強,定然不會輕易就範。

王鎔、盧彥威二人又豈能坐視?”

易定二州的王處存,與李克用家世代姻親,關係自然是極好的,屬於鐵桿盟友。

這兩個州,也是河北人眼中的叛徒,居然心向朝廷,王處存更是大大的忠臣,不是叛徒是什麼?李克用已經得了幾個蕃人眾多的窮鄉僻壤,並將其賞給了義子李存孝(新毅媯都團練守捉使)。

如果順利控制幽州,檀、薊、涿等州多半也會降,這就相當於控制了幽州鎮北半部分以及三分之一的人口,並與王處存的地盤接壤,形勢其實還是不錯的。

但他會不會亂來呢?比如扶持降順的高思繼任幽州節度使,不至於讓幽州分裂?“幽州號稱‘十萬步騎’,如今被李克用這麼一折騰,兵力損失過半。

但河北、河南素來武風濃烈,拉一批新人,整訓個一年半載,即便無法野戰,守城卻是沒問題.”

邵樹德放下窗簾,轉頭看向陳誠、趙光逢二人,道:“先打探訊息,看看李克用怎麼玩的。

新毅媯,他多半不會還回去了。

李克用現在的心情,捉摸不透,我擔心他把易定王處存的勢力拉進幽州,又或者多扶幾個人,不讓盧龍十一州一家獨大.”

“大帥這是認為李克用不會直領幽州鎮?”

趙光逢問道。

“換我在那個位置,也不會直領,沒這份實力。

先扶持個代理人,把瀛、莫二州穩住,再切下一小塊,慢慢吃下去。

為了防止叛亂,可多立幾人,互相牽制。

但幽州衙兵桀驁,可沒那麼容易處置。

義兄,要長期陷在那了。

這樣一來,利於我慢慢收服河中,但壞處也有,那就是朱全忠的壓力大減,少了北方一大威脅。

世上之事,就是這麼有利有弊,不可能好處全讓你佔了.”

陳誠、趙光逢二人基本認可這個判斷。

若李克用直接任高思繼為幽州節度使,搜刮一番財貨,然後就率軍返回了,那才讓人笑掉大牙。

但真有這種政治上的蠢豬嗎?馬車很快到了驛站,陳誠、趙光逢二人行禮後與邵樹德分別,然後——呃,走路回城。

“令公陪我去一趟晉州.”

邵樹德進了驛站,見到了封彥卿,立刻道。

“大帥可真是馬不停蹄.”

封彥卿笑道。

“心裡著急啊.”

邵樹德亦笑,道:“我征戰多年,還是第一次入手這麼大的藩鎮,從未有過的事情。

河中一府四州,比當年朔方、天德、振武、鄜坊、延丹、邠寧、涇原這七個藩鎮的實力加起來還要大,自然急著吃下去.”

一個鎮抵七個鎮,並不是虛言。

邵樹德早年在西北屢戰屢勝,但破的多是這類小藩小鎮。

這些藩鎮,人口、財力、軍力都沒法和中原藩鎮比。

華嶽寺之時,王重榮憑什麼敢坐在邵樹德、李克用身旁?還不是河中實力強嘛。

“大帥做事,確實穩妥.”

封彥卿也拍起了馬屁,笑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哪怕花再多功夫處理河中之事,也比匆匆忙忙進取天下更重要。

這天下,與古時不一樣了。

打到哪算哪吧,根基一定要扎牢。

也罷,老夫便隨大帥走一趟。

一把年紀了,被大帥折騰出來獻計獻策。

錢糧二策,若實行之,蒲州不知道多少人罵老夫呢。

但老夫實在不想大帥晚年之時,還在四處平亂,大業毀於一旦.”

封彥卿這話有倚老賣老之嫌,但邵樹德不以為意。

人家是真心為你著想,說話不那麼好聽又能咋地?邵、封二人於六月初五抵達了晉州理所臨汾縣。

“大帥.”

新任晉州刺史封衡出城相迎。

封衡理論上是河中節度使王瑤的下屬,但那是明面上,實際上是誰的人,自己心裡要清楚,如此才不會走錯路。

“大帥,職已在城內略備薄席——”“不用了!”

邵樹德擺了擺手,道:“立刻隨我北上霍邑,我要撫慰將士們.”

這次出來,振武軍留在河東縣,鐵林軍則帶在身邊。

隨軍而行的,還有從王瑤那裡得來的錢帛。

鐵林、振武二軍都領了賞了,其餘各軍當然也有。

封衡也意識到了邵樹德雷厲風行的處事風格,立刻與州中僚佐交辦了一下,然後帶了一千州兵,隨大軍北上。

六月十一,邵樹德親抵霍邑,並登上城樓眺望北方。

“康君立何時退的兵?”

邵樹德向關開閏、契苾璋二人問道。

“就在昨日.”

契苾璋回道:“定是聽聞大帥前來,賊軍驚懼,不戰自潰了.”

“少給我來這些虛的.”

邵樹德斥了一聲,契苾璋面色尷尬。

“陰山兒郎,損失不小吧?”

邵樹德又問道。

“連日征戰不休,已戰歿兩千餘人.”

契苾璋答道。

奇襲晉州,攻霍邑,再守霍邑,還出城衝了幾次河東大軍,損失確實不小。

“朱教練使在靈州籌備了一支騎馬步兵,已編有三千餘人。

陰山兒郎,便不要回去了,都搬來晉絳,剩下的人,與朱教練使編練的新軍合為一軍,你再在晉州募一些,湊足八千人,就號‘飛龍軍’,四千戰兵、四千輔兵.”

邵樹德說道:“軍使,就由你來擔任。

陰山兒郎,給我好好練練步戰本領,這與騎戰大不相同。

騎馬步兵練得好了,我會有大用.”

就實際作用來說,騎馬步兵可能比騎兵還有用。

這注定是一個攻擊性極強的兵種,有騎兵的機動力,還有超越騎兵的正面作戰能力,唯一缺乏的就是騎兵的衝擊力。

後世滿清八旗,其騎兵實力未必有明軍強,但他們有大量靠騎馬機動的步兵。

你仔細看看其戰法,幾乎就是正統中原步兵的戰法:國朝步軍列陣,前面必有精挑細選的勇士披重甲作為散隊,衝鋒擾亂敵軍大陣,另有弓弩手散隊在大陣前方和兩翼,分固定不動的駐隊和遊隊兩類。

其實步兵戰術,發展了這麼多年,什麼最有效,大家都差不多。

你有索倫人野女真做死兵,我也有技藝嫻熟的勇士組成的散隊,決死衝鋒,撼動敵軍大陣——散隊傷亡率極高,經常死傷殆盡,故他們都是決死之士、亡命之徒,在衙兵中都屬於高人一等的存在。

你有箭術精準的射手,我也有精挑細選的弓弩手散隊遊弋。

打法區別很大嗎?晚唐五代,幾乎全是這種步兵戰術,各藩鎮都是這麼玩的。

以後邵樹德若徵草原,他打算大量動用騎馬步兵,找到他們的遊牧地之後,就殺過去,令其無法迴避,只能正面作戰。

用騎兵與騎兵正面廝殺,還不如用下馬作戰的步兵與敵騎正面廝殺,那樣可以以較小的代價,獲得非常不錯的交換比——有可能敵方騎兵死光了,你還沒損失多少人,騎兵對戰是很難做到這個交換比的。

“謝大帥栽培!”

契苾璋原地升官,當了飛龍軍使,自然喜出望外。

邵樹德讓他起身,隨後繼續眺望北方。

驀地,一騎從北面馳來,至一箭之地外勒馬停住,大吼道:“隴西郡王遣我來告,‘義弟既還我兵將,我自不願欠弟之人情,今以汾水關相送,自此兩不相欠。

’”邵樹德聽了大笑,道:“義兄果真豪邁,還是這個性子。

也只有此等豪傑,才配做我的兄長.”

義兄,是真的轉移戰略重心了。

這也是應有之意。

據有河東,不圖河北,腦子有坑?李克用的戰略,應該就是利用地形上的優勢,即石州山區諸關隘、汾州雀鼠谷、澤潞晉絳間的太嶽山隘道以及代北的雁門等關隘,西守東攻,這也是如今形勢下的最優選擇,如果李克用還想有所發展的話。

如果真讓他吞下整個幽州,那就是三百多萬戶口,還盡是富裕之地,這就頗具實力了。

若再拿下相對孱弱的義昌軍,聯合姻親盟友王處存,以及處於自己控制下的邢洺磁三州,那幾乎就把成德鎮包圍了,王鎔不投降還能咋地?真能做到這一步的話,那就是天下第一強藩,邵樹德、朱全忠都沒法比。

但義兄擅長把一手好牌打爛,不知道他又會在河北折騰出什麼事情來。

但不管怎樣,新時代或許來臨了,大家都沒有閒著啊。

(本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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