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瞬間,不空幾乎有捶胸頓足,哭叫‘世尊"的衝動!

然而‘世尊"也未有給他這個機會――蘇午一巴掌抽打在了不空的面孔上,抽碎了不空的三摩地!

三摩地崩解消散。

不空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蘇午腳下,他每每抬眼看向蘇午,都似看到一尊至正至純、至大無上的佛陀法相!

他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在有外人踏足禪房的這個瞬間,善無畏大師已自三摩地中消去影蹤――而隨著三摩地頃刻破碎,他在三摩地中與善無畏大師的種種溝通,亦在他腦海裡消去記憶,不留絲毫痕跡。

三摩地,本就是不漏因果,沒有來去之地。

蘇午垂目俯視著跪倒在地的不空和尚,他性意傾蓋這間禪房,令身後那個被他救活過來的童兒沉沉睡去,繼而向不空和尚說道:「我今來此,本是為了詢問你關於那‘彌勒內院"後續之事。

倒正撞上了你在自己房中修行惡法。

此般惡法,由彌勒內院傳於你來?」

不空和尚垂著頭顱,喃喃回道:「是……」

蘇午聞言未有作聲,他直接收攝了不空和尚的性意,仔細翻閱過其過往記憶,正觀見了自己離開大雁塔下那‘彌勒內院"之後,不空和尚在彌勒內院中的各種經歷。

「一字佛頂法,大白傘蓋佛母……」蘇午環視這間禪房,觀見了此間遺留下來的兩縷因果。

其中一縷來自於那自祥光中化生的‘一字佛頂輪王"。

另一縷乃是遺留於此間的陰鬱恐怖之氣韻,似與兇怖鬼祟隱約牽扯。

不空和尚性意裡的記憶,在誦持‘一字佛頂密咒梵字"之後,便有諸多細節再對應不上,譬如其初次誦持‘一字佛頂密咒梵字"之時,便引來了某個兇怖鬼祟的侵襲,那厲詭亦在此間留下了陰鬱恐怖的氣韻。

以不空和尚的修行,根本無法奈何那個鬼祟。

但他在之後不知為何,偏偏又似以某種秘法嚇退了那個鬼祟,其後於三摩地中沉寂了很長時間,再次誦出一字佛頂密咒梵字,成功引來了‘一字佛頂輪王"――他是以何種秘法嚇退了那個鬼祟?

還是說暗中有人相助於他?

不空記憶對此根本沒有任何印象。

此間也未留下任何關於‘第三人"的因果痕跡。

「三摩地,不漏因果之境。

那個人應當全然存身於三摩地中,根本未在現實內的禪房中顯露形跡――不過,他連你記憶中與他有涉的因果皆能抹去,以我因果神咒,也根本追索不到他的影跡,倒讓我有些意外。」蘇午看著地上神色茫然地不空和尚,一手按在了其腦頂。

接著道:「你試圖以活人作‘佛佈施",已然犯了忌諱。

此般忌諱,並非你佛門戒律,而是天地正理――殺人者,人恆殺之。

你今下本該以死來踐罪了。

不過你與彌勒內院有涉,今下倒還需留你性命,呈送唐皇,作為‘罪證"。在此以前,我先來刮一刮你的性意,看看其中,是否真正沒有任何關於‘第三人"的因果留存?」

蘇午話語聲落下。

不空惶恐地抬起頭,剎那間看到,蘇午在這一瞬好似化作了一尊光明輪――巍巍光明朝自己傾蓋而下,猶如水銀瀉地!

他的每一個念頭都在這光明遍照下,一覽無餘!

那些念頭流轉不及的邊邊角角里,潛於水面之下的性意亦被光明照徹!

蘇午在種種幽暗難及的潛意識裡,看到了一個

老僧枯瘦的身影,然而他只來得及對那老僧‘驚鴻一瞥",只是稍稍感應到了那老僧的微弱氣息,緊跟著,那老僧的輪廓形影就猛然間崩解開來!

――不只是老僧的形影輪廓在崩解消無,及至不空的性意都在這個瞬間,猛然間傾覆消解!

一朵十二瓣蓮花從他自解的性意中飄轉而出,頃刻間消隱在虛空中!

蘇午試圖收攝那蓮花在掌中,卻驟然間看到,那片虛空中生出一隻只慘綠的眼睛,它們冰冷地盯著蘇午,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卻讓蘇午感受到了深深的嘲弄!

魯母詭韻!

魯母的詭韻,真正於此間顯露了!

一隻只慘綠眼睛僅在虛空中停留了一個剎那,便俱消失無蹤,像是從來都未曾出現在這裡過,不留任何因果。

而不空和尚的身軀軟倒在蘇午腳下,已經沒了任何氣息,變作一具屍體。

也在這個時候,禪房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幾個僧侶簇擁著金剛智和尚,走入了不空的這間禪房內,正看到自己最得意弟子不空軟倒在蘇午腳下,蘇午剛剛收回按在不空頭頂手掌的這一幕。

「不空!」

金剛智剎那眼圈通紅!

他視不空和尚為衣缽傳人,對方大雁塔之行後,又眼見得已有超越他,更接近佛果的徵兆,他新任興善寺翻經院主,正值大展宏圖,為愛徒掙夠修行資糧,將愛徒推舉到更高位置的時候――

便在這種時候,他的愛徒就這麼輕飄飄地死了!

哪怕金剛智畏蘇午如虎,這個瞬間,他亦情緒沸騰,忍不住對蘇午目露兇光,恨意熾盛:「你殺了我徒不空!

你有何緣由殺我愛徒?!

莫非以為你修行高絕,便能弒殺佛徒,視佛門清淨之地於不顧?!」

隨金剛智而來的興善寺諸僧見得禪房中的情景,有些年輕些地和尚維持不住面上神色,對蘇午流露出帶有敵意的眼神,他們步履飛快,很快就遍佈房間四周,隱隱將蘇午圍在中央。

蘇午身臨此境,目視著金剛智,出聲道:「我若想殺死此僧,倒也不用這般麻煩。

――不空和尚非我所殺,他的死另有根由。

金剛智,你過於激動了。」

他的話似是提醒了金剛智甚麼,金剛智垂下眼簾,不再衝他怒目而視,只看著倒在地上的不空和尚,顫顫巍巍走近了自己愛徒屍身旁,將愛徒抱在了懷裡,無聲落淚。

蘇午環視四周,看著群僧面上隱隱流露的敵意,再看地上悲慟得嘴唇顫抖、不能自持的金剛智,他內心已知自己落進了一個看不見的‘局"中,他反而面露笑意,看著被金剛智緊緊抱著的不空屍身,接著說道:「不空和尚為修行惡法,以童兒性命作‘佛佈施"。

其身雖死,但死有餘辜。」

「我徒而今已經身死,他死之前,只有閣下一人在現場,如今他當時究竟修持怎樣法門?是善法還是惡法,他自己也無法開口,只能任由閣下矯飾造作了……」金剛智緩緩發聲,言辭之間,已將禍水東引。

「當下禪房之中,乃有不空請人送來的八隻陶壇。

前七隻陶壇中,皆為幼猴,其頭頂皮毛脫落,綻出如玉質的頭頂骨,頭頂骨上,皆有眼形裂紋――此為開‘佛眼咒"留下的痕跡,七隻幼猴以自身性命作引,為不空和尚開啟佛眼,開示‘不空和尚"性靈,令其踏入三摩地之境。

此即修行‘一字佛頂法"必須之步驟。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一種佛門儀軌,需要持誦七遍佛眼咒來開示修行的。」蘇午伸手一指身後七座陶壇

,直言道。

金剛智緩緩起身,低著頭,依舊不看蘇午,道:「空口無憑,這七隻猴兒連同那個女童――」

他話未說完,蘇午搖頭笑了笑:「你在拖延時間,這倒也無妨。你要等哪個救兵過來,我在這裡陪你一起等就是。

不過,當下‘空口無憑"的那個人,其實是你。

出家人不打誑語,金剛智,你戒律已破,永生永世不能成佛。」

在蘇午說話之際,因果神符在興善寺內外飄轉開來,不空與禪房內外、興善寺各處留下的無數因果,皆留下了形影――

在禪房內外越聚越多的僧人,盡皆看到,一隊小廝被守在角門的年輕僧侶放行,挑著八個陶壇走入禪院中,將八個陶壇送入了不空和尚的禪房內,不空和尚付尾款於領頭小廝的留影,當下仍歷歷在目!

隨後,不空走進房中,扯開八個大壇上的塞子,他眼神淡漠地看著第八個罈子裡的女童的模樣,叫人見之不免心生寒意!

至於此下,情況已然分明。

那因果神符甚至勾扯出了那幾個小廝的形跡,一路追蹤那幾個小廝到了某處破落院舍內,那院舍中,還關鎖著許多孩童,還有諸多被掰折手腳的、毀了容的襤褸乞兒在其中進進出出,將乞討得來的銀錢送於院裡坐鎮的小廝首領。

幾個小廝根本不是賣猴兒異獸的販夫。

他們就是‘人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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