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地相志》記載,凡山川水陸以下,皆有龍脈留存。

龍脈者,地之根也。

龍脈實有形無質之物,潛於地,時聚時散,時而靜寂不動,時而飛轉騰挪,尋常人難覓龍脈影蹤,只可依靠種種風水法門,辨析龍脈方位,而且縱能確定龍脈方位,想要‘抓住龍脈’,卻也根本不可能。

一因龍脈聚散不定,有時散作一團氣,有時聚成一蓬砂,旦有收攝龍脈之心,便會引致龍脈飛遁遠走,一息之間可以遍遊九州下。

一因龍脈積藏不知多少歲月,內中劫運豐沛,蘊含歲月流轉而來積累下的種種恐怖,縱真能接觸到龍脈本身,只怕自身還未抓住龍脈,反會被龍脈所殺!

如‘化龍派’的‘養龍法’,也不過是收攝山川龍脈的微末分支,慢慢將之養大,此般被人力飼養長大的‘龍脈’,更遠遠不及地之間本生的龍脈,哪怕同等規模的化龍派龍脈,與真龍脈相比,亦有壤雲泥之差距!

可神視當下親眼所見,那位張前輩直接抓攝出了六龍山的龍脈!

猶如玉石一般,卻又似輕盈無質的龍脈,盤繞在蘇午手掌所化的龍爪之中,馴服若家犬!

神視大睜著雙目。

他此下分明感覺到有道韻流轉,然以自身心意轉動之速,竟無法追上那無形道韻運轉的速度!

這位前輩必定亦有道門修行在身!

可他出身道門哪一派?神視當下卻絲毫都分辨不出!

轟隆!轟隆!轟隆!

分裂了老龍山的幽深溝壑,隨著那道龍脈被蘇午提攝而出,終於完全合攏,而被蘇午抓攝出來的那道老龍山龍脈,一端已然斷裂,在這道一端潛游於大地深處,伏延千百里,一端直接斷裂的龍脈之上,赫然‘長著’一具具已經高度腐爛的屍骸!

這眾多屍骸,正是那些被埋葬於溝壑之底的村民!

他們被動地成了某個人修持‘魔身種道大法’的耗材,變成了用以承載地劫氣的‘容器’!

“星晦暗,地相糜爛!

以死怨之屍栽種於地脈之中,企圖竊機而吞地相,由死轉生——怪不得,怪不得!

原來竟是這般,竟是這般!”神視看著那些已經與斷裂龍脈連為一體的腐屍,眼中流露恍然大悟之色。

他先前‘探問息’,只看出了溝壑下的些許情形。

如今見得溝壑下潛游的龍脈,才總算看清楚箇中全貌!

亦因看清楚了事件全貌,他對蘇午更生出由衷的敬服——這位張前輩先前所並沒有半句虛假,以他們這些道士的修行,根本無法應對溝壑下的災禍,若貿然而行,只怕要全數覆滅在此!

只是……今下只是老龍山的龍脈斷裂,龍脈斷裂被死怨侵纏,最多不過引致老龍山崩塌,四周寸草不生而已,又如何會引致整個雍涼二州旱情大起,赤地千里?

神視心念正飛轉著,陡然目見蘇午拿攝著斷裂龍脈的龍臂變回本來手掌,那道凝若玉石,卻又輕盈無質的龍脈,倏忽散化作一股股在地間隨處搖盪的氣脈——原本‘生長’在這分散若遊絲的無數氣脈中的腐屍,一時紛紛墜落於山林各處。

諸道氣脈層層交疊。

在這無數遊絲蛛網般的氣脈最深處,蘇午一剎那鎖定住了一道人影!

滾滾劫氣化作活氣,紛紛湧入那道人影體內,那道人影原本已經乾癟單薄的身形,在此般活氣充盈之下,竟陡地變得飽滿——此‘人’黑黃的膚色逐漸變得紅潤,滿頭潦草的白髮換作黑髮,臉上一道道深刻的皺紋皆被磨平,連微張開的口中,僅剩的二三顆黃牙也盡脫落,又有一口雪白的新齒生長了出來!

一道道散發著或金或紅或紫之神光道韻的符籙,圍繞這衣衫襤褸、但身姿矯健的男人周身飛旋著,在某個瞬間重組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多數茅山道士修行魔身種道,皆需符籙法體來承載性意。

當下那諸多符籙組成的模糊人形,便是那龍脈中之人用以承載性意的‘符籙法體’了!

那道渾身繚繞諸斑斕色光的符籙法體,聳立於那仍舊緊閉雙目,還在活氣衝蕩之下甦醒過來的‘人’身後,一道黑紫符籙驟那符籙法體頂門之上垂落而下,貼附在了‘符籙法體’的額前!

黑紫符籙之上,正以雲芨文字書寫著一列字跡,被蘇午目見:紫籍真授-旱魃屍符籙!

旱魃?!

這才是雍涼二州大鬧旱情,赤地千里的根源!

蘇午一念落下,那額前貼附著‘旱魃符籙’的符籙法體,周身散播出如血一般濃郁,如火一般激烈的詭韻,詭韻之中,又似摻雜著絲絲縷縷的性意,此般似有活人意志參合的詭韻,一瞬間就將那分散億萬,如同蛛網遊絲般的老龍山斷裂詭韻,染作血紅之色!

那符籙法體的頭顱上,驟然長出一張乾癟黑黃的面孔。

這面孔眼眶空空,鼻部乾癟,溝壑叢生,唯有口中翻出了猩紅獠牙,一剎貫穿了身前那充盈活氣的‘人’的脖頸!

咔咔嚓!

蘇午手掌陡然化作龍爪,一剎那招來滾滾雷霆!

轟隆隆!

無邊雷霆盡數劈炸向了那居於層層龍脈遊絲深處的‘男人’,以及其背後漸化作旱魃模樣的符籙法體!

那由符籙法體聚化而成的旱魃本形,在此剎那化作一股血流,乘遊於此間龍脈之內,週轉別處。

而它還未來得及吸取那男人體內積累的滾滾活氣,那被它利齒貫穿的男人,便在雷霆撕扯之下,頓作劫灰!

轟隆!轟隆!轟隆!

六龍山群山震動開來!

大地龜裂,山石崩塌。

一道道血河順著大地與山川間的龜裂紋,遍處漫淹開來,逐漸擴張到了六龍山外,血河瀰漫于田地阡陌之中!

“前輩,這這——”神視看著四下間血海翻騰,真若赤地千里的模樣,他抓緊了自己身旁的白驢子頸間垂下來的韁繩,一時間語無倫次!

蘇午眼神淡淡,看了看四下裡仍在他們自以為的黑暗中摸索遊蕩著,對外界情形一無所知的諸僧群道,他一揮手,一陣青濛濛霧氣自袖間湧出,覆淹簇,一息時間便將諸僧道皆帶入了鬼夢之鄭

神視見得此般手段,更驚為人。

遠處的幾個不良人在血河分割出的山石土地間輾轉騰挪,感應到那滾滾血河裡翻騰的詭韻,更提心吊膽。

但他們負責記錄雍涼之地的鬥法,蘇午也正要借他們手中之筆,令長安京城裡的玄宗皇帝,知悉當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是以並未將這些不良人收攝入鬼夢之鄭

他身後一剎那長出了百千條手臂,同時與牽著白驢走到自己身旁的神視道:“無妨,我正要為雍涼二地祈雨,正好借這一場雨水,收攝了遊蕩此間的‘旱魃’。”

“旱魃?

此種魔胎竟在世間真有存留?”神視今下所見,已超越了他平生見識,他再從蘇午口中聽得任何聳人聽聞之事,倒也能收斂住面上神情了,此下只是微有些吃驚,倒並不似先前一般驚駭不已。

“並非真旱魃。

實是大漢道士所授符籙相化之惡詭。”蘇午回道。

二人對語並無遮掩,俱被魏洪等不良人聽在耳裡,魏洪立刻將蘇午當下所言,盡皆收錄於手中書冊之上,等待時機呈報於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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