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煥的家宅在周圍十里八鄉百姓眼中,已是少見的、極氣派的大院子,但這樣一座屋院,說到底也就是座一進的院子罷了,和城裡那些財主、大官們平時居住的三進大院、四合院,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李雄彪兄弟二人翻過圍牆,就落在了堂屋與圍牆的夾道里。

二人附在牆根,往外探頭探腦。

這座一進的院子裡,有東西兩間廂房、一間堂屋,還有間倒座房。

此時,與正門方向相反的倒座房窗間還燃著燭火,其餘兩間廂房俱滅了燈。

倒座房前搭了半人高的一個木棚子,一條黃狗躲在木棚子裡,已經睡了過去,暫未發現院子裡突然來到的李雄彪兄弟。

李雄彪躲在暗處,小心觀察著木棚子裡的大黃狗。

他從身後的小口袋裡摸出來小半塊黑窩窩頭,又取了些藥粉灑在黑窩窩頭上,用線將那塊撒了餌藥的窩窩頭纏起來,丟到了院中間。

窩窩頭落地發出細微的響聲,睡在木棚子裡的大黃狗一骨碌爬起來,鑽出木棚子,豎著兩個貓耳,觀察著院子裡的動靜——李雄彪在暗處輕輕拉扯那根連著誘餌的細線,黃狗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了誘餌的存在。

它低低地嗚咽著,鼻頭輕嗅著,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塊誘餌。

那塊窩窩頭上撒著的藥粉,散發出令黃狗垂涎的香氣,它每往前進一步,那塊誘餌就往後退一些,直至把它誘到了牆角——李雄羆一手攥住狗嘴,另一手利落地在狗脖頸上猛地敲了一下,就將黃狗敲暈過去!

他彎著腰,躡手躡腳地走近那座燃著燭火的倒座房,將窗板推開一些,眯眼看了看裡面的情形,隨後又看過另外幾間屋子裡的情形,便折回到夾道里,與李雄彪說道:“倒座房是幾個下人住的地方,也是他家的柴房。

王煥和他那續絃住在東廂房裡。

他爹和他老孃住在西邊廂房,堂屋裡不住人.”

“待會兒進去,你去捂暈了王煥那個續絃,我把他給綁起來.”

李雄彪拿出一塊折著的方巾來,遞給了李雄羆。

後者點了點頭。

二人貓著腰,走到東廂房門口。

李雄彪站在前頭,輕輕推了推門——門後竟未落插銷,他一推就把門推開了一道縫。

李雄彪有些意外,轉頭看了眼身後的李雄羆。

此時,倒座房裡的燭火倏忽熄滅。

厚重的黑暗裡,李雄彪甚至連房中王煥夫妻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夜色靜極了。

李雄彪內心生出些莫名的感覺,他未有在意心頭突然浮現的‘感覺’,徐徐推開了房門。

泠泠月光從門縫外傾瀉進東廂房中,李雄彪兄弟二人的影子在地上那片蒼白月光裡倏忽閃過。

月光朝前鋪陳——照出了木床前彎著腰,拎著根繩子捆綁著床上人的王煥。

王煥只穿著裡衣,趿拉著鞋子,一手捉住了床上妻子的雙腳,一手拎著繩頭,將繩索捆綁在妻子的腳腕上。

妻子的雙手已被他捆得結結實實,此時尤閉著雙眼,好似睡得很熟。

躲進堂屋裡的李雄彪兄弟二人,震驚地看著王煥的動作,不明白他為何要在半夜時分從床上爬起來,捆住自己睡熟了的妻子的手腳?

王煥額頭冒汗,一心忙著眼前事。

他並未注意到有人推門走進了屋子裡——但他眼角餘光匆匆一掃,卻看到了月光在自己腳下鋪陳成一片光帶,看著那從門縫裡傾入的月光,王煥神色一僵,額頭上冷汗更多,他停住了手上動作,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李雄彪兄弟二人卻在這時反應了過來!

二人合身撲上,直將王煥按倒在地!

雄羆攤開手裡那塊方巾,直將之捂在了王煥口鼻之上。

王煥被壓倒在地,才像是猛地反應過來一般,連連叫喚了兩聲:“蟊賊!你們不怕死嗎?!

詭要來了,詭要敲門來了!

快放我唔唔唔——”

那塊浸了未知藥液的方巾在王煥口鼻間捂了一陣,王煥的掙扎力道就愈來愈小,他沒一會兒就完全昏迷了過去。

而床上被綁起來的王煥續絃,此下仍舊緊閉著雙目,未被方才的動靜驚醒分毫。

將王煥迷暈的李雄羆抬起頭來,看向旁邊的李雄彪,皺著眉頭道:“他方才說鬼要敲門來了,這是甚麼意思?”

“大概是覺得咱們倆人就是那敲門鬼吧!”

“現在怎麼辦?這事有點不對勁……”

“先把王煥綁走,趕緊從這地方撤出去!”

二人簡短交談幾句,將王煥捆了個結結實實。

李雄彪把王煥扛起來,當先邁步朝門外去,李雄羆跟在他身後,扭頭看了看床上被綁著手腳,睡得死沉死沉的王煥續絃。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裡衣,月光從門外投照到她臉上,將她那張狐媚子似的瓜子臉都映照得更加雪白。

看著那張好似毫無生氣的臉,不知為何,李雄羆心裡打了個突,匆匆轉回頭去,跟著兄長李雄彪出了門,才走出門,一陣敲門聲就從正院門那邊響起了——

篤篤篤!

篤!篤!篤!

更濃重的月光撕裂了黑暗雲層,將院落的地面都映照得一片雪白。

倒座房、西廂房的窗戶被雪白月光映照著,映出了內裡的幾道人影!

——李雄羆先前探查過的那兩間屋子裡的人,根本就沒有老老實實地睡覺休息,他們今下就站在窗前,隔著窗戶偷聽著門外的動靜!

門外——院子裡有甚麼動靜,他們要這樣躲在屋子裡偷聽,不敢出門?!

窗戶裡的人影躡手躡腳地矮下了身子,只剩半顆腦袋的剪影附在窗沿,還在偷聽著門外的響動,而在此時,門外的敲門聲倏忽靜止!

李雄彪、李雄羆相視一眼!

二者的眼神裡分明寫著:“院子外頭情形不對,得先找地方避一避!”

兄弟二人一起上山打獵多年,互相之間配合早有默契,眼神移轉,便知各自想法,李雄羆當即欲要退進身後的房間裡——他才朝後撤出一步,腦海裡驀然閃過那張紙一樣白的臉,他頭皮發麻,扭頭一看——

被月光映照得影影綽綽的東廂房裡。

王煥的續絃正房端端正正地坐在木床上,淡黃色的帷幔從上方垂落,讓她的身影在帷幔後朦朦朧朧,更顯曼妙。

帷幔下露出了她一雙未著鞋襪的腳——卻是紫紅紫紅,散發出濃郁的屍臭氣息!

看到那雙腳的瞬間,李雄羆頭髮都嚇得豎了起來!

他忙推了李雄彪一把,將跟著往屋裡後撤的兄長推到了門檻外,他亦要跟著走開的這剎那,像是一雙冰涼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將身軀被陰冷詭韻凍得僵硬的李雄羆,拉進了門內。

那扇房門嘭地一聲關上了!

李雄彪扛著王煥,定住身形的瞬間,扭頭看到那房門猛地關上,他神色變化了幾下,意識到兄弟怕是撞了邪,又在這時,他聽到院門處傳來短促的聲響——

哐當!

他扭頭看向院門。

連著院門的、黑漆漆的門洞裡,隨著像是木塊落地一般的聲音停歇,兩扇院門就徐徐開啟了。

門軸轉動,發出讓李雄彪心頭髮緊的、連續的聲響。

吱——

蒼白月光從院門外投照進門洞中,叫李雄彪能夠看清楚,門洞地面上,躺著一根門栓——方才那落地發出響動的物什,就是那根門栓!

那明明插在門上,把門栓緊了的門栓,卻輕飄飄地從門上脫落了!

兩扇門開到了最大。

明月光將門洞的地面照得白晃晃的。

在那白晃晃的月光裡,一個‘人’邁著僵硬的步伐,走進了門洞裡。

這個‘人’沒有影子——它並不是人。

它戴著頂大氈帽,氈帽下還蒙著個頭套。

這頭套的嘴鼻位置,被一隻巨大的鳥嘴取代。

頂著一隻巨大鳥嘴、穿著黑袍子、如一隻烏鴉般的恐怖身影靜靜門洞裡,皮袍下襬偶爾伸出一截極細極細的老鼠尾!

李雄彪從未在本地見過這樣的裝束,他看到那個黑烏鴉般的恐怖身影的瞬間,腦海裡驀然浮現那些同樣穿著黑袍子,到處招搖的大秦教洋道士!

除了這個‘黑烏鴉’頭上鳥嘴頭套面具、頭頂高氈帽以外,它與那些洋道士的裝束也沒有太大差別了!

‘黑烏鴉’兩個巨大的、猶如黑色腫瘤般的眼洞倏忽張開來,一隻隻眼睛從眼洞裡‘擠’出來,那明顯並非是同一個人身上長出來的眾多‘眼睛’,全都盯住了李雄彪——它抬起腐朽的、遍佈黑斑與膿血的手臂,在虛空中叩擊了幾下。

咚!咚!咚!

李雄彪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隨著‘黑烏鴉’的手勢跳動了起來。

他渾身發燙,臉色發白,但自身卻在這一刻覺得極冷極冷!

一塊塊黑斑從他面板上長了出來。

他的神智迅速迷亂,痛苦從五臟六腑中迸發而出!

“洋鬼——”李雄彪高叫了聲,拋下了同樣從昏迷中驚醒,渾身染上黑斑的王煥,徑自往斜側的堂屋奔逃而去!

王煥身上的黑斑迅速蔓延,形成一顆顆流出血膿的腫瘤。

他看著從自己身畔走過的‘烏鴉’,大張著口,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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