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淅瀝瀝……”綿綿細雨,隨風飄落。

街上行人紛紛披上蓑衣,在雨中疾行。

天色已經開始轉暗,紅月的一角浮現在天邊。

雖無屍體異變,那輪詭異紅月依舊帶來了陰鬱、沉悶之氣,瀰漫在偌大城池之中。

街邊攤,大都已經整理返家,僅有少許固執的攤主還在堅持,期待著會有顧客上門。

其中的一個攤位,簡陋的棚布勉強遮住風雨,其下兩人正自慢慢品嚐攤主忙碌的成果。

與這條街上其他客人不同,這兩人身上的氣質絕非普通苦力所能有。

“味道有些古怪.”

一身勁裝的陳鶯放下勺子,拿出手絹擦拭如蔥手指:“我不太習慣,你喜歡這個味道?”

大林王朝的菜餚,多辛辣、甜膩,口味雖多種多樣,卻有些極端,豆腐腦並不符合大眾口味。

尤其是鹹口。

僅有些口味特殊,或者手上沒多少源錢的窮苦人家,才會選擇。

她嚐了兩下,就搖頭放下。

“還行.”

周甲攪拌著木碗,白色的腦花、紅色的辣油、青色的菜沫混在一起,散發著誘人清香:“這東西,讓我想起以前.”

“是嗎?”

陳鶯美眸閃動,面帶好奇。

一段時間的接觸,她對周甲漸漸升起了一些好感,連帶著也對他以前的生活有了興趣。

“最近怎麼回事?”

周甲卻不想提及自己的過往,側首問道:“城裡,似乎有些亂,雷囚做的?”

“嗯.”

陳鶯點頭:“刑五得罪了他,雷囚這人看似豪爽,實則睚眥必報,此番是要刑五聲名掃地、家破人亡.”

聲名掃地!家破人亡!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代表著讓人心生恐懼的權勢,還有某些見不得光的陰險詭計。

“刑五……”周甲沉吟:“他可是衙門總捕頭,黑鐵高手,這麼簡單?”

“對旁人來說自然不易.”

陳鶯聳肩:“但動手的是雷囚,雷幫主愛子,未來天虎幫的接班人,這些身份,足夠料理一位黑鐵高手.”

“哼!”

她輕哼一聲,道:“若非對手是刑五,甚至沒必要這麼麻煩.”

“想不到.”

周甲搖頭:“是我小瞧雷囚的影響力了.”

“也有刑五自己的原因.”

陳鶯收起雙手,正襟危坐:“刑五實力雖強,做人卻太過剛正,所謂過剛易折,他自己不貪也就罷了,還要管住手下人的貪念.”

“來石城近兩年,身邊幾無親信,就連城中權勢人家也對他多有不滿,他有今日算是自取其咎.”

說著淡淡一笑:“說起來好笑,此事雷囚開口,最先動手的竟然是衙門的人,這點怕是誰也沒有想到.”

以刑五的地位,如果有心經營的話,與各方勢力搞好關係,就算雷囚怕也不敢動他。

奈何……此人的性格,決定了他的一生。

“多事之秋!”

周甲長嘆。

最近,可不止刑五一件事。

“是啊.”

陳鶯點頭:“前幾日,大盜十三鷹盜走城主府的延壽寶藥,事情還未解決,就出現這等事,更有正氣堂的餘孽需要清理.”

“城裡,怕是要亂上一段時間.”

周甲放下勺子,面露沉思。

他在考慮。

最近要不然就出城算了,白天也就罷了,夜裡屋頂也有人高來高去,讓人難以安寧。

在城外,他也有秘密據點,用來種植一些需要大量用水的靈植。

“少主.”

這時,一女急匆匆奔來,在陳鶯面前止步:“長老傳訊,讓我們動手.”

“哦!”

陳鶯挑眉,看向周甲:“周兄,要不要一起?”

“算了.”

周甲搖頭:“我還有事,要出城一趟.”

“也好.”

陳鶯也不強求,拱手起身:“那我先行告辭,有時間再去你那裡拜訪.”

“好.”

目送對方離開,周甲從身上取出些許源錢,放在桌上,然後取出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

…………“唰!”

“唰唰!”

雨幕中,十幾道人影從四面八方躍出,朝著一處宅院圍去。

“少主.”

一女湊到陳鶯面前,低聲道:“這裡面住的人名叫郭平,雖然修為不怎麼樣,卻被雷少幫主記恨在心,要我們抓活的.”

“好用刑折磨.”

“嗯.”

陳鶯點頭,素手輕揮:“動手吧,解決了這裡,還有其他地方要去.”

刑五身為衙門總捕頭,就算性格再是怪癖,身邊也有幾個信得過的人,郭平就算其中之一。

而她們,就負責解決這些人。

“是!”

眾人應是,齊齊朝宅院撲去。

一個六品,在他們眼中自是不值一曬。

“彭!”

裡屋房門被人踹開,瓷器、木凳碎裂聲傳來,緊隨其後的,竟然是一連串的沉悶悶響,和倒地之聲。

“嗯?”

陳鶯立於院外,秀眉皺起,面色突然一變:“不對!”

“有埋伏!”

一聲嬌叱,她不退反進,劍光如龍飛騰,捲起空中雨幕,雨滴好似利箭朝著宅院飆射。

劍光藏於雨幕,竟是消失不見。

無形劍!“來得好!”

一聲長嘯,自宅院內傳來,無數磚瓦受力飛起,迎向雨箭衝去,其後一道人影跟隨。

“彭!”

“砰砰!”

人影當空交錯,劍光、拳影齊飛,勁氣震盪中兩人相繼落地。

“正氣堂徐思明!”

看清來人,陳鶯美眸收縮:“你竟然跟衙門的人攪在一起?”

“隨你怎麼說.”

徐思明年約五十,十品巔峰修為盡顯,一雙虎目死死盯著陳鶯:“妖女,今日讓你有來無回!”

“憑你?”

陳鶯面露不屑。

她是九品不假,但身懷黑鐵玄兵,且一身妙法,真正動起手來,對方未必是她的對手。

但……掃眼全場,她心中不由一沉。

足有二十餘位黑衣人悄無聲息出現,以有心算無心,正自飛速剿殺著她此番帶來的人。

怕是,一個也活不下來。

“該死!”

怒嘯一聲,陳鶯持劍急斬。

“來得好!”

徐思明朗笑,握拳相迎。

…………城主府。

一身灰衣的刑五立在內院之前,稜角分明的長臉面色僵硬,一言不發。

“你別這樣.”

城主府護院主管萬勇一臉無奈,道:“大人是不會見你的.”

“我是被冤枉的.”

刑五面色不變,聲音冰冷:“張家人不是我殺的,城中傳言我霸佔張家妻女、奪人家產,也都是謠言,我要面見城主以證清白.”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萬勇聳肩:“城主也相信你是清白的,甚至就連那些動手的人,也知道你是清白的,但這有什麼用?”

他雙手一攤,道:“現在不是三百年前,朝廷不是立根之基,衙門辦事也要看他人臉色,那些人不相信.”

“不!”

“他們口頭上不相信,就足夠把我們玩死.”

說著,無奈搖頭:“你的名聲,在百姓、城中富戶心中已經徹底毀了,衙門裡面也沒幾個說你好話的.”

“走吧!”

“走?”

刑五抬頭,眼神冰冷:“你這是讓我去死!”

“我刑五一生,行的直坐的正,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揹負這等罵名,我要見城主.”

他再次說出自己的要求。

“你這又何必!”

萬勇開口:“作為朋友,我勸你一句,這世道本就渾濁難分,有時候太過清高,反倒是個禍害.”

“若你能放下執著,此事未必沒有迴旋餘地.”

“但這餘地,不在城主府,而在天虎幫.”

刑五性格剛正,卻也不傻,聽得出對方語意,但要讓他去天虎幫找雷囚屈膝求饒,卻是萬萬不能。

“撲啦啦……”這時,一隻飛鳥飛來,落在萬勇肩頭。

萬勇當著他的面取下飛鳥傳信,打眼一掃,面色就是一變。

“郭平?”

“正氣堂!”

他猛然抬首,看向刑五,眼神冷肅:“正氣堂在郭平住處設下埋伏,你勾結正氣堂?”

“沒有!”

刑五眼神一變,斬釘截鐵道:“刑某與正氣堂,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

萬勇眼神閃爍。

他相信張家的事,與刑五無關,這是信任他的品格,但也是因此,更難相信正氣堂與他無關。

正氣……偌大石城,還有誰比刑五更有正氣?刑五自看得出對方的眼神變換,面色僵硬,良久,方才仰天長嘆:“郭平誤我!”

…………刑府。

朝廷的俸祿,向來不多。

刑五不願沾染不乾淨的源錢,家中自無浮財,甚至就連妻子還要為人縫補掙些家用。

簡陋的屋子裡,一家四口齊聚。

小兒子年約,尚不懂事,在一旁擺弄著姐姐為他雕刻的玩具。

妻女則是一臉驚慌,惴惴不安。

“是我連累了你們.”

看著妻女,刑五心中不由泛起苦澀,往昔種種浮現,一時間不由質疑起自己的堅持。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連累不連累.”

妻子握住他的手,慢聲開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看來,我終究不適合在朝廷任職.”

刑五垂首,想了想,道:“雷囚睚眥必報,一旦沒有了城主的照拂,他絕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作為捕頭,他見多了江湖仇殺。

知道其中的血腥。

斬草除根、滅人全族,這才是最常見的做法。

握住妻子手腕,輕撫女兒長髮,刑五眼神複雜,隨即面色一寒,道:“這幾天,我會吸引天虎幫的注意力,你們悄悄出城,等過幾天,我們在城外匯合.”

“相公!”

“爹!”

妻女一臉擔憂,就連把玩玩具的小兒子也下意識停下手上的動作。

“放心.”

刑五輕笑:“我可是鷹眼神捕,抓人在行,自也知道怎麼樣才不會被人抓住,你們難道還不信我?”

“倒是你們……”他看著家人,眼含不捨:“一定要小心!”

“嗯!”

妻子重重點頭,女兒則早已淚如雨下。

***細雨連續下了好幾天。

雨,不疾不徐,不驕不躁,覆蓋天地之間。

一艘烏篷船,在寬廣長河正中隨風搖晃,悠然自得,隱約可見嫋嫋煙氣,從那烏篷下緩緩飄出,融於雨霧。

“呲呲……”爐子上,水壺呲呲冒著熱氣,一旁的周甲猶在垂釣,似乎沉浸其中。

待到魚兒上鉤,他才一臉滿意收起魚線,探手拿起滾燙的水壺把手,沸水沖刷著茶葉,清香瀰漫開來。

“滋……”熱茶入肚,暖意湧現。

周甲不由眯眼,發出愜意之聲。

這幾日,城內沒有一日安寧,他很慶幸自己提前出來,沒有被人拖著捲入漩渦。

聽說。

陳鶯受了傷。

刑五也像是發了瘋,在罷免總捕頭的最後幾天,帶人瘋狂搜查天虎幫在石城的各處生意。

鬧得無人安生。

這還只是表面上的。

暗中更是你來我往,彼此爭紛,據聞因為正氣堂的渾水摸魚,就連黑鐵高手都有損傷。

其下死的人,更不知凡幾。

“嘩啦啦……”河水猛然漲潮,烏篷船順水而下。

周甲側首,隔著朦朧細雨,隱約可見一艘艘貨船正自駛來,時不時傳來大聲的吆喝。

‘天水寨的人?’眉頭微皺,他猛然揮袖,推動烏篷船藏於蘆葦蕩中的小徑,朝著此地水域下流而去。

這片水域上,天水寨是名副其實的霸主。

不止實力,作風更是霸道。

若是碰到過往漁船,十有八九會叫住,上前搜刮一番,周甲雖不怕,卻也不想招惹麻煩。

不久後。

烏篷船從另一處蘆葦蕩緩緩飄出,周甲甩動魚鉤,正欲垂釣,就被岸邊行人遙遙叫住。

“船家,勞煩載我們一程,我們要過河!”

周甲側首。

雨幕下,一家三口正自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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