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知己，好久不見。”
漆黑琴額處，一隻血眼睜開。
其內生機盎然，有如一池泉水中沉澱的青苔。
但那種水波不興的恬靜，又彷彿看破紅塵、看淡生死，沒有任何雜質殘留。
“鏘――”
由煙霧凝聚成型的金身惡魔，緩緩從額尾處飛出。
修長的手指挑撥赤紅的琴絃，清亮悠揚的「明湖吟」，清晰呈現在耳畔邊，亦如過去那樣。
“始祖神弓……”
木守蔥繼續顫抖，雙腿軟得差點跪下。
它站在絕弦的側身，不偏不倚的角度，剛好看到。
隨著絕弦彈奏，它的背後出現另一個類人身影的輪廓，隱約的唇紅齒白，隱約的神采飛揚……不是夜天子又是誰？
他們背對背倚靠，手中的黑琴一模一樣，音調的高低起伏也完全同步。
琴音映入腦海，馬上就能望見波光粼粼的湖面，正在陽光底下燦爛生輝。
“映照之軀，雙琴和鳴？”
夜寒君注意到，金身惡魔不再是四臂，銳減為雙臂。
但合奏之音更加悅耳，好似能洗滌心靈汙穢，傾聽數秒便引人沉浸。
“不是夜天子的殘靈……只是保留些許的形態……”
“不過……要是所有的技能，都能像「明湖吟」一樣雙倍彈奏，展現的威能一定可怕……”
夜寒君歎為觀止。
因為種族歸屬的問題，絕弦所有的技能都不是天生攜帶，全靠後天領悟，非常看重悟性。
從滅度之胎開始，它就掌握獨尊無雙「將軍怨」。
晉升後，獨尊跌落極限，夜寒君頗為遺憾。
但絕弦並不在意，順其自然，藉助世紀之鐘、必殺火炮，再悟「天怒」。
如今――蒞臨耀世大成，越來越接近至聖之胎。
天怒也被削弱了，天地意志的存在，不會輕易允許超越位階的技能長時間保留。
然而，絕弦不單見證天劫，甚至參與其中。
數百年的感悟，第三個獨尊無雙「劍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彷彿孕育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好利害呀~”
“絕爺爺擁有了封神的血脈，還變成了兵獸！”
“等到飛昇至聖之胎，進化形態說不定特別的酷炫！”
搖頭晃腦的瓜瓜，像是個好奇寶寶。
相較之下，鬥志倍受鼓舞的鵝大仙，精神煥發：
“說不羨慕那是假的，畢竟是封神的血脈，是修羅弓神性的殘留，放眼諸天也沒多少靈寶，能比這個更加貴重！”
“但是不打緊，只要本大仙努力，該有的都會有！”
“大鐵鵝，你是懂自我洗腦的。”瓜瓜揮著小拳頭表揚道。
“鬧騰死了，你們就不能安靜一點？”
冷冰冰的惡魔語突然響起，床帳掀開，天生尤物的艾姬芙拉，蓮步款款走出。
夜寒君側首望去，五米的身高，酒紅色的盛裝禮裙變成盛裝睡袍，依然捂得緊緊的，不肯露出一絲春光。
黑蝙蝠之翼、黑心之尾、黑惡魔牛角……這些沒什麼變化。
但原本冷漠無情的厭世眼神，淡化許多，平白增添的慵懶，又將氣質往另一個方向昇華。
“這麼好的琴聲，你們不好好聆聽，盡說些廢話，糟不糟蹋？”
艾姬芙拉翻了個白眼，響指一打，幾十米開外的公主床平移至身後。
等到屁股往下一坐，兩腿一翹，那種居高臨下的女王範兒又回來了。
“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曾經的曾經，小美麗明明沒有藝術細胞耶！”
瓜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驚訝壞了。
“都說了，那是曾經。”
艾姬芙拉自顧自的捏出一張面膜，敷在臉上，從容不迫道：
“我覺得你曾經說的話有點道理。”
“美，不能僅僅體現在外表，心靈美也是非常關鍵的衡量指標。”
“往後開始，我要學著修身養性，讀讀書，聽聽音樂，種種花草……陶冶情操，裨益無窮。”
“哇……”
瓜瓜驚呆了。
這還是小美麗嗎？怕不是披著小美麗外皮的異端生物吧！
也就四百年不到，越過一個大位階，認知上的變化如此巨大，真的好難適應呀！
“哈哈哈，看來珍珠女王、珍珠女皇的成長碎片，沒有浪費，將會受用終生！”
鵝大仙一副長見識的表情，不忘補充道：
“本大仙也有很多的收穫！但本大仙缺乏實踐，還沒有辦法融會貫通！”
“噓，安靜點。”
艾姬芙拉橫眉一掃，不悅之色更加濃重。
“嘿嘿。”
鵝大仙倒是不惱，咧嘴一笑，眯著眼聽曲。
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會議室內再無交談聲。
待琴音漸漸收攏，絕弦的指尖停頓在琴絃上，閉攏的血眼緩緩睜開：
“聽眾變多，我也很高興。”
“但是下次再彈吧，久坐枯彈，我需要汲取新的靈感。”
絕弦――微微躬身，而後化作金色的煙霧，重新回到琴身之中。
夜寒君頷首。
雖然變更血脈的源頭，但絕弦還是絕弦，依然透過領悟和彈奏成長，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也許和它的原始血脈有關，本就是至聖兵獸與至聖魔王，陰差陽錯下分裂出來的血脈。
由「獄」化「兵」，又是封神出手，完美適應，入情入理。
“接下來就是破抹布了吧？”
瓜瓜歪頭，嘀咕道：
“連我們都飛昇耀世之胎了，它肯定跑不了。”
“希望不要變得太邪惡，不然本瓜要揍它屬於生理本能，忍不了的……”
夜寒君挑了挑眉，不予置評。
艾姬芙拉、鵝大仙、花燭、絕弦、瓜瓜，一直以來的成長都有蛛絲馬跡可以追尋。
默不一樣。
它太特殊了，特殊到以凡人的視角，根本無法定義。
“唰！”
夜寒君點亮左肩鎖骨向下一寸，蒼白色的擬態烏鴉印痕。
陣法浮現，一顆肉球撲通撲通滾了出來。
“跨啦！！”
肉球蠕動，生靈的形態於千分一秒的間隙完成轉變。
“哐當！”
木守蔥驀地退守至圓桌會議室的邊緣，隨時準備撤退。
七大門徒像是遭遇生死垂危的險境，如臨大敵，情緒肉眼可見的緊張。
甚至就連夜流螢，這一次也無法視若無睹。
她往後退了幾步，三對翅翼充當盾牌交叉格擋在面前，伴生的黑霧綿綿，如墜深淵，望之不盡。
“小……醜……皇？”
夜寒君的心臟也有一瞬間的劇烈收縮，好像有毒蛇爬上脊背，刺骨的冰涼令人驚悚。
映入眼簾的小傢伙，正面黑，背後白，體型和以前差不多。
但它不再是海星的形狀，像是軟體外星人，有類人的軀幹，也有類人的大臂、大腿。
不過，小臂、小腿的部分，仍然是觸腕。
橢圓形的類人腦袋上，沒有鼻孔和耳朵，只有咧開的大嘴巴，以及一隻佈滿血絲、隨時都要炸開來的大眼珠子。
當然――還有些許的妝容。
雖然不滑稽，不搞笑，不突兀。
可那種神似的質感，腦海深處被支配的恐怖甦醒，夜寒君的嘴巴立即抿緊，眼神也如刀子般警覺。
“夜寒君？嗚嗚嗚，你怎麼不帶我出來玩？是不是揹著我享受痛苦？好東西要分享的，不要小氣嘛……”
默熟稔地抱住夜寒君的小腿，哭啼啼、可憐兮兮。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揹著吃獨食。
知曉默心中關於“好東西”的定義，花燭、鵝大仙、艾姬芙拉，脖頸都有些涼涼的。
“資質鑑定！”
夜寒君深吸一口氣，既然肉眼的辨識存在盲區，權能便是最好的幫襯。
――
【種族名稱】：末日小丑
【混沌印章】：「獄災」
【主修】：扭曲道感恩道毀滅道禍亂道掠奪道詛咒道恐怖道吞噬道…
【位階】：耀世之胎大成
【混沌靈紋】：300000紋「山海之觸」、300000紋「痛苦指」、300001紋「小丑戲法」、300001紋「大災邪魔咒體」
【核心個性】：「慾求不滿恩重如山」
【當前狀態】：復活的容器災厄吞噬大災邪魔咒體獄之神格封神血脈能量充盈痛苦…
【契約關係】：非常穩定
――
“夜寒君……夜寒君……”
“我欠你好多好多的恩情，我想要報答你，做好準備了嘛？”
斷斷續續的指向性精神傳音，層層疊疊鑽進腦袋裡。
夜寒君一個激靈，恍恍惚惚的精神狀態，雲消霧散。
“等等！”
夜寒君嚴肅地阻止躍躍欲試的默。
扭動著觸腕的默，大眼珠一眨一眨，像是炸彈一觸即爆的磁場氣息――維持在制高點，沒有真的崩開。
“我要說多少遍，我們種族不一樣。”
“你想要體驗的痛苦，你想要分享的痛苦，對我來說都是致命的。”
“好叭……”
殷切期盼的默，一下垂頭喪氣。
不過這種情緒也只持續了兩秒鐘，等到它抬起頭來，馬上又興高采烈道：
“夜寒君夜寒君，聽我說，上次吃掉那個叫做心臟的東西后，我的身體可疼了！直到現在也很疼！”
“鴉鴉真好，送了我這麼一個大禮物，希望我以後有機會報答它，身體炸開什麼的，真的太快樂啦！”
抱住小腿的默，扭動著四肢上的觸腕，喜眉笑眼，樂此不疲。
“這是怎麼回事？”
木守蔥把持不住了，顫聲問道：
“弒神修羅……你的契約眷靈……怎麼和小丑皇有兩三分的相似？”
“你該不會吞了小丑皇的屍塊，煉化其中的血脈吧？”
“這也太危險了，連聖位都不到，能力上也沒有貼近的地方，強行吸收神靈的血脈，十個裡面會有十個爆體啊……”
木守蔥顯然沒聽到默的傳音，連它也無法擷取，其他人更加聽不到。
夜寒君沉吟良久，輕輕一嘆。
正常生靈，直視神體尚且不行，自然不可能竊取神話的血脈。
但默的體內藏著一個大佬，種種跡象都表明，不源自近古，要麼是遠古宙不為人知的神，要麼是更加古老的太古宙、冥古宙。
――正在嘗試死而復生。
默與相伴，冠以“容器”之名，消化死去之神的血脈――聽上去並不是天方夜譚。
“小丑皇好慘……”
“出師不利，折戟也就算了，到頭來一部分的血脈，還要淪為默的快樂來源……”
有些秘密無法與外人道說的夜寒君，心中慨嘆。
他真正無法理解的是，默或者浩劫鴉主，到底是怎麼容納這枚神格的。
小丑皇是魔鬼之神，而魔鬼之神隸屬獄系。
這枚獄之神格，理論上只有獄之偽神能夠承載。
但默竟然開始吸收了，它才耀世大成啊，等到晉升至聖圓滿，不考慮災之神格的情況下，豈不是一鼓作氣證道封神，根本不會有半步封神這個不上不下的狀態？
“弒神修羅……往後行走諸天，你要格外小心。”
“無論是始祖神弓加護的兵獸，還是這個掌握一部分小丑皇血脈的惡魔，一旦被至高勢力發現，你會成為眾矢之的，很難繼續隱藏身份……”
“我會注意的。”
夜寒君點頭，聲音凝重。
這的確需要小心防備，絕弦自我抑制下彈琴還好，一旦陶醉、徹底沉浸，那絲絲縷縷的神性不小心溢位，一定會引起至聖單位的注意。
而默――它真實的神性遠遠超越絕弦。
一個是稀薄，一個是濃郁，其中玄奧，大抵相當於迭代無數次的封神後裔，與封神親子之間的顯著差距。
幸好，和大災邪魔咒體一樣，默學會了自我隱藏。
如此近的距離，也只能感應到一點點，不是那麼鮮明。
“大蝌蚪，劍雷子捏？”
瓜瓜確認，自己對待默還是沒有興趣。
破抹布背後有浩劫鴉主罩著，它的背後還有揚言要傾覆天道的“古神”呢，孰強孰弱，那可不好說。
“夜寒君，劍雷子捏？”
默學著瓜瓜的口吻，發出廣泛性的精神傳音，所有人都能聽到。
“好好好，這就召喚。”
夜寒君摸了摸跳到肩膀上的小傢伙，又摸了摸抱住小腿的小傢伙，忙不過來。
兩邊都安撫完後，他點亮腹部的十字印痕。
鏘的一聲劍鳴，又是轟隆一聲雷響，一柄十字雷劍懸浮背後，與背脊只有一指間隔。
“咦？”
瓜瓜奇怪道：
“小劍劍怎麼變弱了，以前的氣息很強來著……”
“就是說！”
鵝大仙煞有其事點頭道：
“本大仙感覺，它好像失去了聖獸的血脈，由聖入凡，生命磁場萎靡至極！”
夜寒君回頭看了一眼，微微詫異。
劍雷子的外觀和以前沒有變化，但它的顏色確實黯淡不少，失去原本的精髓和鋒芒。
倘若和絕弦呆在一起，不考慮神性，兩者並無顯著的差別。
“這是何因？”
夜寒君發動「資質鑑定」。
――
【種族名稱】：劍雷子
【混沌印章】：「元」
【主修】：山海道自然道法術道能源道共享道補給道輔助道
【位階】：耀世之胎圓滿
【混沌靈紋】：300000紋「雷電法則隨心而變」
【核心個性】：「依賴」
【當前狀態】：天道化身天賜印痕位階壓制…
【契約關係】：穩定
――
“一開始生出來的時候，只有至聖虛引……”
“吞噬天劫攜帶的雷元素，氣勢狂暴增長，隱隱超越至聖圓滿……”
“隨著我晉升第7位階，天賜印痕從不穩定變得穩定，劍雷子反而被壓制位階，跌落至耀世圓滿？”
夜寒君茫無頭緒，惘然如失。
屬性面板呈現的結果很清楚，劍雷子本身具有至聖大成的位階，接近聖位的頂點。
但它明明不參與護教法獸，無法成為傳教士或者高階教眾潛在的庇護之靈，依然需要遵守大位階至多突破一階的限制條件？
前後斟酌，夜寒君皺起的眉頭微微鬆開。
如果有至聖大成的契約眷靈守護，聖王不出，偽神不降，真神不臨，他的安全便有絕對的保障。
但如果沒有，給予足夠的生存壓力，也能幫助自身的成長，某種意義上也有益處。
“懶奇兇呢？”
夜寒君忽然面朝夜流螢：
“晉升轉職，兩大職權分別多出一枚空白的契約印痕。”
“其中一枚，我要留給奇美拉，你們應該把它帶出冥燈了吧？”
“帶是帶出來了。”
夜流螢舒展永夜之翼，緩緩落地：
“但是……出了嚴重的意外，你最好有一定的心理預期。”
“怎麼說？”
夜寒君再一次皺眉。
“獅小懶喜歡睡覺，但它睡的時間一長，羊小奇和蛇小兇就要鬧騰。”
“哪怕是拖著屁股反向奔跑，它們也要溜出去玩，不喜歡悶在一個地方。”
夜流螢搖了搖頭，吐出一口濁氣：
“奇美拉的血脈擺在那裡，冥燈沉淪沒多久的時候，它就已經飛昇耀世之胎。”
“我們所在的地方又比較偏僻，一般無量、耀世就能橫著走了，再加上它們不會跑特別遠，會有回家的意識，我們只能任由它們到處溜達……”
“能夠理解。”
夜寒君捏著下巴，感同身受。
羊小奇可是很愛玩的，蛇小兇又愛打架，也愛吃東西，讓它們陪著獅小懶睡覺，那可真是要命。
“然後有一天……奇美拉幼崽被人擄走了。”
夜流螢肅穆道：
“那人的實力非常非常強，我們反應過來後追蹤，卻在半途被甩掉了。”
“後來憑藉教眾，我們佈置眼線，堅持不斷尋找。”
“截止目前有情報表明，奇美拉幼崽可能被困在西海邊緣，某個下屬海域底部。”
“它的生命倒是無恙，偶爾會發出打呼嚕的聲音，精神狀態似乎也還好……”
“但是涉及九海之一……你懂的。”
“在沒有明確那人的動機，還有他的身份實力，我們不能操之過急，必須格外的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