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鹿森林一隅，鴉雀無聲。
任我狂站在原地，低著腦袋，平靜注視白茜。
那不言不語，卻又不怒而威的姿態，驚得草木倒伏。
眾契約眷靈心緒難定，個別弱小者趴在地上，主動表達臣服的心理。
“狂尊……他是焰火的狂尊……”
咽口水的聲響，從陰影中傳來，有年輕人顫抖著開口：
“焰火傭兵團的名義團長，雖然是「炎尊」……”
“但「狂尊」作為副團長，反而是最強之人，經由權能強化的人類身軀，可與同位階的蠻獸比肩，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話音落下的同時，陰影中不少人鑽出，全都佩戴面具，手中有標誌性的血色手套以及白色匕首。
顯然，他們受過良好的訓練。
個別人因為首領落於下風而發毛。
但七成以上保持冷靜，銳利的目光左右掃視著焰火的隊伍，有警覺，也有視若無睹。
“差距越來越大咯。”
林平凡是野刃中惟一一個沒有佩戴面具的。
他攤了攤手，一半無奈，一半驚歎道：
“好一個「擎天力士」，登峰造極，歎為觀止。”
“不過……你這個體型會不會絕後啊？總不能和亞人通婚吧？”
“無所謂。”
任我狂輕輕搖頭，邁開腳步，向著森林深處走去。
“吼！”
“嗷！！”
“嘰咕！！”
威猛屍王、鱷元帥、兔鬥士，緊緊跟在他的身後，猶如三尊巨力神。
“話說……”
林平凡直線衝刺，竄到兔鬥士旁邊，仰著腦袋大大咧咧道：
“按照你一貫的起名方式，這傢伙怎麼稱呼？”
“讓我猜猜，任我鬥？任我踢？任我跳？任我蹦？感覺哪個都很有意思……”
“老孃叫任我轟！”
兔鬥士猛然頓步，猩紅的兔眸往下一瞪，一隻腳抬起、跺下。
旋即，飛沙走石、地動山搖，一個數百米深的天坑出現。
近距離下的林平凡，左搖右晃，險些掉進坑中。
危急關頭，他忽然變成虛幻的幽魂體。
而在他的魂體內，居然還有另外兩個奇形怪狀的幽靈，眨巴眼睛，同時露出好奇之色。
“你居然掌握了通用獸人語？看來比任我浪、任我拋聰明呀。”
“也是，好歹是亞人族，比之肌肉屍族、憨憨蠻獸，不乏有高智慧的物種……”
饒有興致的林平凡，緩緩浮空，追著兔鬥士一頓交流。
“你好煩！”
“老孃不喜歡聊天！老孃喜歡幹架！”
兔鬥士惱了，一腳踢出。
林平凡也不躲，任由它的大腳丫踢過，嘻嘻哈哈，像個沒事人一樣。
“嗷！！”
鱷元帥·任我拋，瞧見同伴發火，躍躍欲試，立即就想加入戰鬥。
沒想到藏在林平凡體內的一隻幽魂鑽出來，變成美麗的雌性大鱷魚，朝著它拋了幾個媚眼。
任我拋哪裡見過這陣勢啊，當時剎住手，眼睛瞪出眼眶，一副沒見過世面的驚奇表情。
“這是「色誘鬼」？”
任我狂回頭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任我拋沒見過漂亮的異性，色誘之術……可能是弱點之一。”
“有空切磋一下，正好加強訓練，互惠共利……”
“小意思！”
林平凡哈哈笑著，不糾纏兔鬥士了，轉而湊近東方旭，盯著他的契約眷靈猛瞅。
“帥啊，六尾赤焰虎。”
“你說以後我們有沒有可能登臨第9位階？到時候要是飛昇進化為聖獸，它是不是會有九條尾巴，類似於「九尾狐」那樣？”
“還有……赤蓮天王也是帥得不講道理！”
“這才無量小成，三頭六臂的，如此神異。”
“萬一哪一天提升為聖獸血脈，紅蓮一槍，空間黑洞，赤蓮一斬，滄海斷流……嘖嘖，浮想聯翩，真的好期待！”
“會有那一天的。”
東方旭沒有林平凡那麼歡脫，沉穩篤定道：
“當年，我們以為第4位階乃至第5位階，便是畢生奮鬥的終點。”
“事實證明，那時的我們還不夠成熟，有坐井觀天、管中窺豹的嫌疑……”
“譁——”
一抹紫光橫穿，紫霞魔蛾出現在兩支隊伍的上空，瑩瑩紫光，溫潤如玉。
黎景明飄身而落，還未落地，微微一笑，如沐春風：
“諸位……別來無恙。”
“隔著老遠便聽到這裡有動靜，火速趕來，還請收斂兇性，不要在森林外部切磋爭鬥。”
“相關的配套設施，落腳處都有搭建，那裡不會有人打擾，隨我來便是。”
“曉得了。”
林平凡眼前一亮，端詳著藍衣男子的面容，又羨慕又嫉妒道：
“你小子，年輕的時候就長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幾百年一晃，如魚得水，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月鬼兄見笑了。”
黎景明淡笑，溫和的目光撫過林平凡，接著掠過白茜、東方旭、任我狂，輕點下巴：
“如此，月龍、月蟲、月甲、月力、月火、月戮、月鬼，七位下使皆已聚集。”
“上使中，月心殿下斷聯，月隱殿下無法脫身。”
“等月瑩殿下親至，再等更多的教眾抵達，儀式即刻開始。”
“月隱來不了？”
東方旭微微皺眉，思索片刻，緩緩鬆開：
“那位殿下不再被苦難纏身，只要一人獨行，走路都能撿到寶貝，奇遇不斷，個人安危不用我們擔心……”
“是的。”
黎景明做出請的手勢：
“接下來的三年，逐星、焰火、野刃，全面停止擴張。”
“這場儀式不容有任何的意外，我們要的結果只有一個。”
“神下第一使者……正式歸來。”
提到這個稱呼，東方旭、林平凡、任我狂、白茜，沉默不語，眸光裡卻有精光閃爍。
焰火中的傭兵，野刃中的殺手，全都低眉垂首，側耳恭聽。
只有傳教士能夠看到的視野裡，每一人的額頭上，模糊的灰色星辰，一閃一閃，亮晶晶。
……
……
新生宙第二紀元，第591年。
鉅鹿森林中部，松木拔地，柏木擎天，另有蛇藤象葉伴生，鬱鬱蔥蔥的繁榮景象，不遺餘力詮釋著大自然的美麗與蒼勁。
但是，目光再往深處偏移——
胡亂生長的雜草被斬斷生機，被攔腰截斷的樹木圍成圓環的形狀，一層一層，裡外巢狀。
藍色徽章、赤色戰袍、紅手套白匕首——三類涇渭分明的人族修者，分坐樹幹之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在木質圓環的最中心，有一片開闊的空地。
約莫二十張黑晶石座椅，一字排開。
蘇梅、黎景明、王欣菲、任我狂、東方旭、白茜、林平凡，七人著裝各異，立於風中，袖袍隨風起舞，皆有幾分出塵。
忽然，黑影壓落，皎白的月光隱去蹤跡。
一群渾身籠罩在黑袍下的類人身影，騎乘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猙獰怪物，疾如旋踵，落於地面時，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竊語之聲——中道而止。
屬於逐星、焰火、野刃的成員，神色不一。
其中，加入較早、貢獻較高的「高階教眾」，面露尊敬，主動行禮。
類似於衛楠、衛柳這樣的「初級教眾」，雖然隨大流，動作上毫不含糊。
但他們眸光底下，顯然有幾分困惑。
這些黑袍是誰？為何來了之後，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七位使者大人，也是前傾身子、一併行禮？
“黑魔教會？那是黑魔教會的聖女？！”
逐星所屬，中級教眾·全清雅，以魂語發聲，激動的情緒極具感染力：
“灰日之神座下的十大使者，早先時候都很神秘！”
“逐星的三大盟主、焰火的正副團長、野刃的正副首領，一一揭示，時至今日，依然覺得震撼！”
“沒想到……沒想到……”
“深耕「墨王朝」的黑魔教會，居然也是我們的盟友！”
“這種感覺太不可思議了！灰日之神萬歲！神一大人萬歲！聖女萬歲！”
衛楠和衛柳，相視一眼，乾燥的唇口，愣是分泌不出一滴液體。
墨王朝……這裡的人，十個有九個聽說過。
這是一個非常宏大的人族勢力，出了鉅鹿森林往東面飛，要飛很久很久，才能找到它的邊境線。
它明面上由墨皇統治，下有諸侯數十人。
所涵蓋的領土，至少是鉅鹿森林的十倍，內部資源之豐富，哪怕不與外界置換，也足以自給自足。
“墨王朝……新生宙第一紀元初期成立……”
“屹立至今，相比那些只有千餘年、幾千年的人族勢力，底蘊不可謂不深厚……”
“即便現在，初代墨皇早就隕落，墨王朝失去聖人鎮壓，不及巔峰時期輝煌……”
“對於逐星來說，那依然是不可觸碰的龐然大物，貿然招惹，是要掉腦袋的！”
全清雅亢奮起來，臉蛋紅撲撲的，愈發激動道：
“失去初代墨皇，墨王朝沒有分崩離析的關鍵，據說和黑魔教會有關！”
“這個教會在墨王朝內部被奉為國教，高位厚祿，非同兒戲！”
“哪怕離開墨王朝，其他地方也有分部，潛移默化的影響力，逐星、焰火、野刃，三大勢力加起來，恐怕也不能應付！”
“那……聖女是？”
有聽到魂音，但是不瞭解情況的初級教眾，傳音問詢。
全清雅馬上回答道：
“聖女是黑魔教會的‘核心’！”
“排除地位最高的教皇，話語權第二重要的就是聖女！”
“黑魔教會的聖女有兩位，不知道哪一位是使者大人……”
正說著，靠近內圈的方向，有高階教眾起身，半跪於地，畢恭畢敬道：
“見過螢大人、冬大人。”
“免禮。”
為首的黑袍女子，仍舊沒有摘下面紗。
與她並肩的另一人，如出一轍。
全清雅石化了，目瞪口呆片時，不勝惶恐道：
“兩位聖女……都是使者大人……都是自己人？”
“灰日之神在上，您的神威無可匹敵，請接受我虔誠的禱告吧……”
“不對哦。”
第二位黑袍聖女，忽然將目光躍落，隔著面紗也能感應到燦爛笑容的綻放：
“我只是高階教眾，不要誤會哦。”
“當然，我和月螢情同姐妹，關係很好便是了。”
“冬兒，就你多嘴。”
夜流螢白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側過身來，環視儀式的場地：
“都準備好了？需要我補充祭品嗎？”
“不用，我已安排妥當。”
黎景明搖頭，而後拍了拍手掌，不遠處立即傳來嗡嗡嗡的躁響。
有一群力大無窮的鋼甲蟲，拖著一隻只死去的獵物，飛躍木樁，盤旋一週後扔下。
少頃的工夫，黑晶石座椅前，一座血肉大山隆起。
那鮮豔的色澤，還有令獸胃口大開的香氣，這些獵物生前的位階，打底也是無量之胎。
“吉時已至，恭請諸位使者大人施法。”
“吉時已至，恭請使者大人施法……”
佩戴莊嚴服飾的禮儀祭祀們，大聲宣告。
而後，他們跪下，雙手伏地，三叩首、六叩首、九叩首——細緻入微。
蘇梅、黎景明、王欣菲、任我狂、東方旭、白茜、林平凡，七人上前一步，食指與中指併攏，點亮自己的眉心。
一柄灰色的殘月鑰匙被抽了出來，旋即，七扇流轉著歲月痕跡的古樸石門，懸浮在他們的背後。
“恭請……灰日之神！”
“轟！！！”
天雷之擊，如在耳畔，對映心靈。
黑夜融化了，滿天的星斗像是一粒粒珍珠，密密麻麻灑滿夜空。
那流光溢彩的顏色，那鋪天蓋地的光芒，一瞬間便將鉅鹿森林的最深處完全照亮。
“譁——”
萬馬齊喑、百花齊放。
一輪無邊無盡的灰日碾碎大地，徑直從眾人的腳下升起。
它代替了頭頂的月亮，也掩蓋了星河的光芒。
比巨嶽更加雄偉的身姿，仿若是開天闢地的神明，從此可以丈量眾生的高度。
“嘩啦啦！！”
隨著灰光四處壓落，虛虛渺渺，縈縈繞繞，那些星光化作星環，匍匐在灰日之下，發出嗚咽哀鳴的聲音。
而在灰日之外，七輪殘缺的月牙，以及三輪滿月，以恆定的速度環繞轉動，有眾星拱月之勢，主次分明。
逐星、焰火、野刃——教眾們頃刻露出狂熱之色，對準灰日，拜了又拜。
“灰日之神……遠古的灰日之神……”
“聆聽我等的願望吧，請讓失落遠方的神一大人，迴歸此界，我們需要他的統帥，方才能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口徑並未統一，每個人的禱告都有細節上的偏差，大體上卻都是同一個意思。
於是，一座座金字塔形狀的微型祭臺，出現在每個人的頭頂，仿照光環靜止不動。
而在七位門徒的頭頂，金字塔祭臺更大，隱隱約約還能看到香火的燃燒，灰色的燭煙正隨著眾人的禱告，越燒越旺，越燃越快。
“嘩啦啦！！”
天空像是即將破碎的鏡子，瘋狂搖晃起來。
每一次搖晃，斑駁的空間碎片墜落，背後的黑洞觸目驚心。
蘇梅、黎景明、王欣菲、任我狂、東方旭、白茜、林平凡——七個人完全被灰光籠罩。
灰光很快波及教眾，每一個人眉心上的灰色星辰都活了過來，彷彿舊時的汙垢被擦拭，越發清晰，越發閃耀。
“嗡嗡嗡——”
一口純白色的帝棺，橫渡虛空，所過之處皆是裂紋。
似乎就連天地也無法承載它的重量，不斷崩碎，若不是自然法則具備的重建功能，這裡會被虛無貫穿，進而淪為生靈的禁地。
“真的回來了……”
夜流螢沒有參與施法，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亦如曾經那樣。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顫動起來，纖細白嫩的指關節捏得咔咔作響。
而她的眼角，噗的一聲浮現水霧，那是混合震驚、激動、喜悅等一切情緒的淚之精華，此生此世，也只有屈指可數的人或者事，才能讓她如此動容。
“寒君兄長……”
化名“月冬”，實際上喚作“夜冬”的聖女，瞠目結舌，腳下生根一樣無法動彈。
她曾親眼見證，一代皇者的隕落。
也曾親眼見證，一整個紅塵深淵為之恐懼的小丑皇，隕落在這個人的手中，無敵的一生以最最恥辱的方式終結。
結果……封神死了。
這個男人……卻有復活的契機？
夜冬雙手捏緊，死死抵住舌尖。
在這一天前，她始終不敢真正相信。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帝棺轟隆開啟，棺蓋被掀飛，一個血肉飽滿、全身上下毫髮無損的人類男子，靜靜的躺在其中。
他的樣貌——那張臉，再熟悉不過。
真的是夜寒君？他沒有死在天劫之下，以另一種方式渡過了劫難？
夜冬茫然、失措，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都說睡美人——傾國傾城。
那此時此刻的夜寒君，毫無疑問是沉睡的帝子，身不著寸縷，瑩白中略有一絲橙黃的面板，晶瑩如玉石，光滑若鵝卵，直叫人移不開眼睛。
他的額頭，那輪微縮的灰色太陽，彷彿在呼吸似的，與頭頂的祭臺，以及每個人眉心上的微縮星辰，彼此之間形成共鳴。
當共鳴越來越接近，直至頻率完全相同的時候。
那緊閉的雙眸……瞬間睜開！
如海的生命力量……瞬間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