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億強勁的效能讓它可以行走在任何一個你能想象得到的環境中,即便沒有開啟護盾和空間遮蔽系統,它也足以面對地球上任何情況下的極端環境,我不知道父神到底想看什麼,每次當我想停車的時候,他都會說一句話:“選一個方向,隨便走下去.”

好吧,看來至少在這種時候,這個跟鄰家二哥一樣的父神還是會有點神明的神秘感的,可是隨便走究竟要怎麼樣才是隨便呢?在過去的三十分鐘裡,我們已經去過了南極點,馬裡亞納海溝,撒哈拉中央,喜馬拉雅山峰頂,密西西比河以及馬爾地夫——我以為父神應該會對地球上最壯麗的景色多少感點興趣,但結論是對這位大能而言,任何景色都是全無區別的,他都沒有興趣——或者正好相反,他都有興趣,只是他覺得我們應該繼續走下去。

好吧,透過這麼一段時間的完全放鬆下來之後的接觸,或許我已經有些瞭解了副駕駛上這位二哥的一點點特質,平和,親切,有種讓人信賴的氣質,這是之前已經知道的,另外我剛感覺到的,則是淡然以及極端的“惰性”,嗯,就是惰性,這個只有在虛空生物身上的時候才能作為性格特徵來表述的性質,惰性不僅僅指虛空生物主動性不強,更指虛空生物在面對世間萬物的時候都有一種“緩慢對待”的傾向,我發現自己和父神都喜歡慢慢地思考一個問題,不慌不忙地面對接下來要處理的麻煩,不管要對付的是多大一堆事情,我們的一個表情是相同的:非常淡然地笑一笑,然後帶著點抱怨,不急不躁地工作或者裝作工作。

我比他弱一點的地方就是,現在自己還會有“抓狂”這種情緒,我不知道這是因為自己身邊的熊孩子格外的多還在純粹因為自己道行不夠。

在一路亂轉的過程中,父神就時不時地露出點思索的神色,他研究南極點的極光,撒哈拉的風沙,還有馬裡亞納海溝底下的明亮熔岩湖,但也沒有明確地說自己在研究什麼,只是讓人感覺他始終有事情做,足足四十五分鐘之後我終於忍不住了,地球上有巨大價值的地方好像都轉了個遍,我們開著超時空引擎,一個景點停留三五分鐘,每個海拔區間都找了個世界奇觀,結果父神的注意力好像壓根就不在當地景色上,這一點我完全可以肯定,他要是對景色有興趣就不至於在維多利亞大瀑布下面研究螞蟻了。

“話說,星臣吶,你到底打算看點什麼?”

我還記著對方要求自己直呼其名的話,只不過星臣這個名字怎麼看都只有一個叫法,於是就這麼直接叫了。

“近處的東西已經沒什麼可看的了,”父神看著天空,科羅拉多大峽谷上萬裡無雲,“我在驗證自己的一個想法,現在有點眉目,但……我們能走遠一點嗎?”

“多遠?”

我們停在地球另一面的大峽谷上研究還有沒有更遠的旅遊景點,然後淺淺一下子就跳出了思維定勢,“呀,咱們去外太空?”

父神抬頭看看:“深空區域……或許真的有必要去那裡確認情況。

陳,去這個世界的深處.”

我目瞪口呆,心說你一開始不是說就出門轉轉麼,有必要這麼誇張?不過想了想,對一群能把跨世界當郊遊的規格外而言,進入深太空可能還真不是什麼遠足,於是晃了晃腦袋,啟動七千億的世界內傳送功能,至於目標……好麼,還是按父神的意思,閉著眼睛選了個自己可能有興趣的座標。

空間傳輸時微微的錯位感和嗡鳴聲一閃而逝,我們已經抵達深層太空,七千億後現代風格的車殼子上浮動著一層淡藍色的能量屏障,已經進入了大氣層外模式,車輛內部空間開始重組,很快,坐席和緊湊式操縱器消失了,車體外殼開始變得透明,一行四人如同直接漂浮在太空中一樣,周圍的環境一目瞭然。

運氣不錯,視線中竟然有天體:整個宇宙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空間都是荒涼的,看似繁星滿布的太空中其實並不比混入了一百粒沙子的游泳池雜質更多,不過剛才七千億在提供座標參考的時候自動將有引力點的區域列入了修正備選項,我們一次空間跳躍就被直接引導到一顆暗淡的棕紅色恆星附近。

左前上方是一個孤零零懸掛著的棕紅色恆星,在這個距離上它顯得很巨大,幾乎相當於地球上看太陽的十倍大小,其上面的紋路都能隱隱分辨,但車載天體分析儀(你聽聽,車載!這得多有面子)顯示其實它的真實體積比太陽還小,這顆棕紅色恆星的核反應緩慢,有一個質量巨大的核心,周圍的空間中瀰漫著已經冷卻下來的氣團,讓附近的紅色光譜提升了幾個數量級,分析儀檢測到其中蘊含著比較重的金屬元素,以及一些行星的殘留物質。

這是一顆燃燒殆盡的恆星,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可能曾化身為紅巨星,它吞噬掉了自己的行星系統,然後坍塌成了這幅模樣,剩餘的這顆孤零零的矮星成了它自己的墓碑,空曠死寂的黑暗中,只有曾經的殘軀和行星化為雲霧陪伴著它,額,看來自己又文藝了,但太空中垂死的天體好像真的有一種蒼涼悲壯的美麗,儘管我不是天文學家,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來而,但看到這顆已經垂死的恆星之後,仍然有點觸景傷情的意思。

父神看了我一眼:“你感覺難過,儘管對方只是一個天體,當你莫名其妙地對世間沒有生命的萬物產生觸動的時候,你就開始作為一個合格的虛空生物了。

你在潛意識中和自己的本質合二為一:你是萬物之源,所以你心繫萬物,又因為你是萬物的終結之所,所以萬物的逝去對你觸動頗深.”

我深吸一口氣,不管聽懂聽不懂先把這句好像很厲害的話記下來再說:“額,受教了,不過虛空生物有這麼偉大呢?”

“虛空偉大而已,”父神笑了笑,“其實用不了多久你就會進入下一個階段:你開始對萬物輪迴感到平靜,不再為特定的消亡感覺悲傷,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你的感情將磨滅,而是進入了更高階段的智慧,你開始意識到生滅有無全都是虛空中誕生的概念,消亡者在你眼中也仍然存在,以至於你開始掌握無中生有的力量和在任何情況下救贖萬物的力量,不過那還需要時間.”

“額,我覺得現在說這個挺早的,我剛搞明白怎麼讓自己變身超過二十四小時來著.”

“當你忘記什麼是時間的時候,你的虛空形態也就沒有限制了,不過現在說這個確實是早了點.”

父神笑了笑,“其實我只是想來確認一下,為什麼虛空大災變之後,只有我們已知的世界倖存了下來,現在,稍微有點猜想了.”

“世界,在與虛空生物產生聯絡之後,發生了變異.”

父神指著外面蒼茫的太空,面帶微笑地說道,他所指的並非是遙遠的星雲,也不是近在咫尺的矮星,而是一片黑暗。

我瞪著眼睛看了半天,等看著淺淺都出現重影的時候才收回視線:“啥都沒看見.”

“不,你看見了,只是你還無法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這是種本能覺醒的過程,”父神笑了笑,“我研究過這個世界的生物,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這個世界的凡人雙眼結構是可以看到自己鼻尖的,然而幾乎沒有一個人會時時刻刻意識到這一點.”

“你是說,那東西就在眼前,但我下意識地忽略了?”

我困惑地揉揉眼,繼續憋勁兒看太空,好吧,我知道,父神說的多半不是用眼睛直接觀察的東西,我就是想試試自己是不是真能看見啥而已。

“差不多一個意思,這些變動非常非常細微,以你現在對自身力量的精確掌握程度,是無法發現什麼地方留下了自己的痕跡的,就好像凡人走過一段道路,卻不能和狗一樣聞到自己的氣味一樣.”

我心說父神作類比的本事還真不怎麼樣,您聽聽這什麼比喻啊。

“變異,變異,也就是說,和虛空生物沾上關係的世界發生了變異,然後呢,”我慢慢明白了父神在關心什麼事情,“你覺得這跟虛空大災變有關係?”

“至少這種變異可能就是虛空大災變中,所有受你我一族眷顧的世界都倖免於難的原因,我剛才在留心這個世界最底層的資訊流動,發現所有情報中都多了一些極其微小的記號,我還額外留意了兩片空間的‘標記’情況:地球是你最常住的區域,而現在眼前的這片空間卻有可能是你第一次來,然而在這兩個地方,底層資訊流中的微小記號是一樣強度的,這就說明某種變異是在全世界‘均勻’發生。

它極有可能甚至成為了這個世界的資訊特徵:你知道在虛空中如何確定一個世界,就是透過它的資訊表態,假如在世界內的任何一個點,都能觀察到一個同樣的資料,那麼這個資料就有極高可能成為當前世界在虛空層面上的資訊表態,也就是說,由於我們的存在,世界被打上了一個標籤,而這個標籤,是給虛空‘看’的。

我昨天一晚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今天早晨才想和你一起出來確認一下.”

我不知道淺淺怎麼想的,她這時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哇!你昨天沒睡?熬夜不困?”

父神很驚悚地看了我一眼:“她看問題的切入點怎麼這麼犀利?”

我一臉尷尬:“……她就這毛病.”

父神倒是不在意,笑著對淺淺擺了擺手,還很認真地回答:“也沒那麼誇張,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大概十點多吧.”

我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從九點四十五回房間,十點多點就睡著,你一共想了二十分鐘就把自己弄睡了也敢自稱一晚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看來父神也是偷懶界的一個狠人,虛空生物都是惰性的……可能也發現自己露出點馬腳,父神尷尬地咳嗽了幾下,繼續跟我們解釋:“當然,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那些多餘出來的資訊波動是不是因為和虛空生物產生聯絡之後才出現的,也就是說,我們需要排除它們是世界自我產生的可能性.”

“這還不簡單,找個沒有被‘標記’過的世界唄,正常的世界和標記過的世界一對比……”我說到一半就一巴掌拍在頭上,“我去,我傻x了……”“問題就在這裡,”父神很無良地點點頭,一語雙關吶一語雙關,“我們是虛空生物,所以任何被我們觀察到甚至有一點點聯絡到的世界,就會被標記,因此,理論上你是永遠找不到一個沒有被標記的世界的:它們都在被觀察的一瞬間坍塌到唯一的答案.”

“我想起了薛定諤那隻半死不活的貓.”

父神訝然:“薛定諤是誰?”

“虐貓狂人薛定諤,他設計了一個實驗,後來這個實驗證明了觀察者會導致一個不確定狀態坍塌到確定狀態,大致意思就這樣,現在虛空生物顯然是唯一有資格在虛空層面成為觀察者的,所以我們對世界的任何聯絡都會被視為觀察,然後呈現在咱們面前的就是已經被改變之後的宇宙。

除非存在比虛空生物更高一層的存在方式,否則咱們是不可能跳出自己視角的.”

“那還真不可能了,”父神嘆了口氣,“現在我只能透過推算,根據世界本身的底層資訊來逆向演化一遍它的誕生過程,最終確定那些微小的標記都不是世界自己產生的,建立在理論上,卻無法建立在例項上,真是讓人沮喪的情況.”

“其他世界也是一樣?”

我問道,雖然父神說他是昨天晚上剛剛想起這茬,但我還記著曉雪的話,這時候父神應該已經琢磨虛空大災變的起因經過結果了,想必他對其他世界也有過觀察,只是沒有今天這樣目標明確而已。

“有些類似的情況,”果然,父神點了點頭,“其實在很早以前神界就發現了這個現象,每個世界都存在一些‘額外產物’,額外產物不是因世界演化而自然產生,卻好像多餘的資料一樣,根本無法刪除,一開始我們都以為這是個正常現象,屬於創世紀自然規律之類,假如不是你女兒帶來的訊息,恐怕直到虛空大災變發生之後,我才會將這個情況和虛空生物的干涉聯絡起來.”

“還是想確認一下,這個‘和虛空生物產生聯絡’到底能寬泛到什麼地步?你看,有些世界我根本沒有接觸過,只是帝國士兵曾經在那裡勘測過一個座標,頂多留下了觀察站,就像這樣的世界在宏世界網路中有成千上萬,我一個都沒親自過問,這樣的世界怎麼也能算是和虛空生物產生了聯絡呢?”

“你認為,假如不是你的存在,那些士兵能有機會發現那些世界麼?”

父神反問了一句。

“……假如我沒‘醒’的話,好像整個新帝國還沒影兒呢,”我摸著下巴思考起來,“新帝國將和我沒有任何聯絡,所以哪怕新帝國因別的原因復甦了,希靈使徒所發現的世界也不會獲得豁免.”

“這就是原因,虛空生物的資訊攝動力比你想象的還強大,假如你作為因,那麼所產生的果,以及接下來所有一連串的所有事件,都會掛在你的名下,你現在所經歷的一切,希靈帝國從復甦以來的所有歷史,最初源頭就是你啟用了一顆母星.”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將所有東西歸攏起來,冰蒂斯這時候已經昏昏欲睡了,她出來是想玩的,卻沒想到自己頂頭上司和當前房東竟然以出差開會的心態跑到了兩百億光年之外,女流氓敢怒不敢言,只能一個勁翻白眼打哈欠,淺淺則拿了張畫紙,在興致勃勃地給那顆矮星畫速寫,注意到我的視線掃過,淺淺突然抬頭嘿嘿笑了起來:“阿俊,你說墮落使徒是不是為了扛過虛空大災變,才複製你呢?”

我和父神同時一愣:“有可能!”

“墮落使徒是我的敵人,那他們是不是也可以算作和虛空生物產生聯絡了?”

我急切地問道,父神略一思考,神色複雜起來,“墮落使徒當然是和你有聯絡的,但他們的世界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與你無關——因為在你甦醒之前墮落使徒就已經存在,而他們發現那些世界並沒有受到你的影響,也就是說,你對墮落使徒陣營的聯絡僅限於他們自身,而不波及他們的世界.”

可能是怕我不理解,父神接著解釋道:“與虛空生物產生聯絡是有限制條件的,第一是直接關聯,你直接接觸、直接認知或者有所耳聞,這都算直接關聯,你和目標之間沒有經過跳板而產生了聯絡,第二則是有因果繼承,要求被聯絡到的東西是因你才得以與其他直接關聯者產生互動的……”“就好像一個是直接雙擊程式,一個是雙擊快捷方式?”

淺淺好奇地問了一句,“不管正常使徒還是墮落使徒都算程式,然後宏世界屬於阿俊建立的快捷方式,可是墮落使徒那邊的快捷方式都是他們自己建的,阿俊不是建立者就沒有訪問權——所以他們所有領地都被排除在白名單外面,防毒軟體一開啟,所有無效和偽裝的快捷方式都會被刪除掉!”

我第一次對淺淺的邏輯串聯能力大喜:這丫頭的聯想太犀利了!儘管她之所以能想到這個恐怕都是因為她當年號稱電腦殺手,天天被病毒折騰久病成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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