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派出所的轄區主要在水上,堪稱點多線長。

工作職責很多,有上級制定的,有徐三野後來加上的。

如果想做事,有幹不完的工作。

如果不想做事,絕對是陵海公安局最清閒的一個派出所。

事實上無論成立之初還是現在,局裡對這麼個養老的單位都沒任何要求,沒有打擊任務,沒有創收任務,一樣沒有訂閱各類報刊雜誌的任務,年底也不會對沿江派出所進行考核。

做什麼不做什麼,自己安排。

李衛國越來越喜歡這樣的工作狀態,美中不足的是這一切來得太晚,再過一年半就要退休。

見從來沒耐心釣魚的徐三野,今天竟蹲坐浮橋上跟老錢一起釣魚,他走過笑問道:“徐所,你今天怎麼有心情釣魚的.”

“跟老錢商量事呢,見他一條接著一條的往上拉,手有點癢,也拿魚竿來釣會兒.”

“收穫不少啊.”

李衛國俯身看看裝魚的桶,掏出香菸蹲了下來。

老錢回頭笑道:“這兒釣不到大魚,全是小魚.”

“小魚比大魚好吃.”

“小魚的個人問題也比鹹魚難辦.”

“徐所,你在跟老錢商量這個!”

“鹹魚的個人問題解決了,現在就剩小魚.”

徐三野把魚竿支在橋上,從李衛國手中接過香菸,掏出鹹魚從東海帶回來的一次性塑膠打火機,背對著風先幫老錢點上。

李衛國意識到他包辦婚姻包辦上癮了,沉吟道:“鹹魚沾光在家裡有個哥哥,他爸他媽能力有限,只能幫他大哥,他可以倒插門。

韓工又只有兩個女兒,一直想招個上門女婿.”

徐三野點上煙,感嘆道:“小魚的情況就比較複雜了,家庭條件不好也就罷了,還是個獨生子女,他父母就指著他傳宗接代,不可能像鹹魚那樣倒插門.”

相比船民,漁民的社會地位更低。

何況梁小余家不只是漁民,而且是種四處漂泊、四海為家的“流浪漁民”。

要不是上級要求給漁民辦水上戶口,梁小余家到現在都是“黑戶”。

不像鹹魚,雖然一樣是船上出生、船上長大的,但鹹魚的父母不管怎麼說也是航運公司的職工,鹹魚是正兒八經的航運公司子弟。

李衛國覺得小魚想找個物件是不太容易,低聲道:“鹹魚要不是跟檸檸是同學,兩個人知根知底,有共同語言,有感情基礎,他和檸檸的事也不會這麼順利。

小魚正在上電大,應該也有同學.”

“電大跟航運學校能比?你沒去過,我去過好幾次,電大那邊沒希望.”

“怎麼就沒希望.”

“總共三百多個學生,大多是去混文憑的,只有一個脫產的財務專業三年大專班,剩下的都是半脫產的在職進修人員。

而且學建築的佔大多數,都是為了拿施工員、安全員之類的證.”

徐三野彈彈菸灰,又苦笑道:“同學之間年齡的差距跟我們所裡差不多,年紀最大的比鹹魚大三十多歲.”

李衛國反應過來,回頭道:“老錢,小魚跟你的乾兒子差不多,你要幫著想想辦法.”

“我幫他想了,周圍幾個村我已經轉了好幾圈.”

“有沒有合適的?”

“有倒是有一個,徐所不同意.”

“徐所,既然有合適的,為什麼不同意.”

“如果真合適我能不同意麼,關鍵是不合適!”

李衛國追問道:“怎麼不合適?”

徐三野一連抽了幾口煙,淡淡地說:“老錢說的那個小娘我知道,白龍港七隊的,年紀倒跟小魚差不多大,但腦子有問題,據說她媽精神就有問題.”

“傻子?”

“比傻子稍微好一點,但也好不了多少,並且這是種病是遺傳的,我們不但要考慮現在,也要考慮到小魚的將來.”

以小魚的條件,能在岸上找到個小娘就不錯了。

老錢不希望小魚跟自己一樣打一輩子光棍,嘀咕道:“我們嫌人家小娘傻,想跟人家談的人多著呢,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人家肯定嫁得出去.”

“我知道再傻再笨的小娘都嫁得出去,但小魚娶誰也不能娶個傻子.”

“可他家的條件擺在這兒,你讓他去哪兒找?”

“首先要解決房子的問題,不能在岸上連個房子都沒有.”

“怎麼解決?”

老錢低聲問。

徐三野沉吟道:“白龍港二隊有個倉庫要賣,就是以前存放農機的那個.”

李衛國下意識問:“在江邊,離船閘不遠的那個?”

“就是那個倉庫,面積不小,門口還有個打穀場.”

“是不是有點偏,周圍沒什麼人家,而且那是倉庫,能住人嗎?”

“好好收拾下,住人應該沒問題。

至於位置,確實有點偏,但便宜啊.”

“多少錢?”

“我早上去問了下,大隊幹部說三千六.”

“小魚家可以買嗎?”

“他現在上了戶口,有什麼不可以買的。

再說他只是買個倉庫,又不是要大隊給他家分田.”

徐三野扔掉菸頭,又笑道:“其實主要是買塊地皮,等將來有錢了,把倉庫推到重新蓋個像樣的房子.”

對船上的人而言,宅基地非常重要。

老錢愣了愣,不禁笑道:“那個倉庫雖然不像樣,但用的材料不差,將來推倒重蓋,拆下來的磚頭、瓦都能用得上.”

“我就是這麼考慮的.”

徐三野笑了笑,接著道:“再就是打漁沒什麼前途,他父母風裡來雨裡去,天天漂在江上,一年能賺幾個錢?有時候打的魚不少,可在白龍港賣不上價,不如趁早改行.”

李衛國問道:“他家人除了打漁還能做什麼?”

徐三野指指不遠處的錨地,笑道:“可以做點小買賣,上次去抓捕水匪,我在楊州水域見人專門做船民的生意。

進點大米、油、豬肉、蔬菜和菸酒,劃條小船,在江上賣,看著生意挺好.”

“我們這兒也有錨地,我們這兒的船也不少!”

“我讓小魚回去喊他爸了,等他爸到了,我們一起跟他爸好好談談,問問他爸願不願把那個倉庫買下來,願不願改行做點小生意.”

李衛國認識梁小余的父親,沉吟道:“我們動員,他應該願意。

但他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他爺爺身體不好,他母親身體也不好,一年光吃藥就要花不少錢,估計拿不出三千.”

“這不是有老錢麼,有老錢在,你還擔心錢?”

“老錢,小魚最聽你話了,跟你的乾兒子差不多,現在該你表態.”

“我肯定支援,我無兒無女,我的那點錢就算不給他,將來也要被敬老院拿走.”

“你那兩個外甥知道了會不會有想法?”

“他們能有什麼想法,再說他們將來也要去敬老院.”

徐三野早看出老錢想讓小魚給他養老送終,不禁拍拍他胳膊:“老錢,我保證你這錢不會白出。

只要你能幹得動,就在我沿江派出所幹。

等你幹不動了,小魚負責給你養老,肯定不會讓你去敬老院.”

老錢遙望著江面,沉默了片刻,笑道:“老了討人嫌,我還是去敬老院吧.”

“誰嫌棄你,小魚也不會嫌!我培養的孩子,我心裡是有數的,這一點我可以給你打保票.”

“到時候再說吧.”

“什麼到時候再說,這事現在就要說清楚,而且要當著小魚的父母面說.”

對於晚年的生活,老錢不知道想過多少次。

他想去兩個外甥家,讓兩個外甥給他養老送終,可兩個外甥一個好賭,只要有點錢就去跟人家打牌,一個好吃懶做,指望他們是指望不上了。

在四廠供銷社幹了那麼多年,離敬老院不遠,敬老院裡的老人過得有多淒涼,他再清楚不過。

如果能有人給養老送終,他才不會去敬老院呢。

見徐三野擲地有聲,他猶豫了一下,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退休工資,我其實不用他們養.”

徐三野笑道:“我知道,但老了行動不便,總得有人照應.”

朝夕相處這麼久,李衛國早把老錢當成了老大哥,一樣不想他晚年孤苦伶仃,笑道:“等你老了,小魚不但會端茶倒水照應你,也會陪你說說話,生病了會送你去醫院.”

“到時候連鹹魚都會去看你,當然,我們也會去.”

“徐所,李教,我們說點別的吧,鹹魚什麼時候回來.”

老錢被他們說得想流淚,趕緊換了個話題。

“他今天要去考試,明天跟韓工回思崗老家祭祖,昨晚打電話說後天回來.”

“他不去學習計算機?”

“他學的計算機跟外面那些考級的不一樣,好像是跟航海有關的,要回他們學校學。

現在沒趕巧的培訓班,今年就算了,明年看能不能趕上,反正他參加的是自學考試,明年考不成可以後年考,不急在一時.”

……

與此同時,剛考完試回到老丈人家的韓渝,正面對小姨子的盤問。

“你居然跟檸檸搞同姓戀!”

“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只是都姓韓.”

面對小姨子,韓渝有些尷尬。

去了江城幾天,家裡就多了一個人,韓向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回頭問:“姐,三兒才十七,你怎麼下得去手的?”

中午吃飯時老爸老媽很認真很嚴肅地開過家庭會議,正式宣佈了小學弟成為大女婿兼兒子的訊息。

自己的房間正式變成了小學弟的房間,而自己從今天開始就要跟她一個房間。

她因為不聽話,家庭地位直線下降……

韓向檸知道她吃醋了,憋著笑說:“是三兒追求的我,不是我追求三兒的。

不信你問他,他早就暗戀我了.”

“這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為什麼你可以跟三兒談,我就不可以跟梁曉軍談!”

“你自己心裡清楚,再說媽現在已經不反對了,你們想怎麼談就怎麼談.”

“不一樣,憑什麼他們對三兒這麼好.”

韓渝冷不丁抬起頭:“檬檬姐,我是倒插門的.”

韓向檸吃吃笑道:“聽見沒有,如果你能讓梁曉軍倒插門,並且梁叔叔和鄭阿姨都同意,咱爸咱媽也會對梁曉軍好.”

“他是獨生子女,他怎麼可能倒插門.”

“那沒辦法,倒插門就跟親兒子差不多,當然有區別.”

“這麼說你們要繼承家產.”

“嗯哼.”

“韓向檸,你真夠狠的,在下佩服.”

韓向檬跟電視裡的女俠似的,拱手抱拳,隨即噗嗤笑道:“家產都給你們,我不跟你們爭,我還要謝謝你們幫我轉移火力.”

韓渝沒想到她比學姐更大大咧咧,將信將疑地問:“檬檬姐,你真不生我的氣?”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感謝我?”

“你圓了我爸我媽招上門女婿的心願,他們有了你這個上門女婿就高興,他們高興了就不會再管我,我就自由了,我當然要謝謝你.”

韓向檬嘻嘻一笑,又說道:“以後別叫我檬檬姐,叫我名字就行,我以後也不叫你三兒,要叫你姐夫,哈哈哈.”

妹妹有此反應,韓向檸不覺得奇怪,忍不住問:“檬檬,你真打算一條路走到黑?”

“姐,你又不是不認識梁曉軍,他哪兒不好?我就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至於他媽跟咱媽的那點恩怨,關我們什麼事.”

“聽說他媽也反對.”

“婚姻自由,她反對她的,我們談我們的.”

韓向檬不想再聊那些不開心的,乾脆換了個話題,壞笑著問:“姐,你們有沒有拉手?”

“問這些做什麼,能不能正經點.”

“有沒有接吻?”

“你有完沒完!”

韓向檬看看身後,又壞笑著說:“你是我姐,三兒是我姐夫,我這個做妹妹的關心下不行麼。

再說我是學醫的,需不需要我給你們普及點常識.”

韓渝下意識問:“什麼常識?”

韓向檬竊笑道:“偷吃禁果的常識,未婚先孕可不好,要採取措施.”

她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居然連這些都說得出來。

韓向檸氣得咬牙切齒,一把推開她:“你以為我們跟你和梁曉軍一樣,該幹嘛幹嘛去,不許胡說八道.”

“確實不一樣,你們是咱媽賜的婚。

你們就算真那個了,咱媽也會幫你們緊急補救,用不著我替你們擔心.”

“什麼這個那個的,趕緊去做飯,你晚上還要上夜班呢.”

韓向檬躲開老姐的追打,跑到門邊又回頭調侃道:“姐夫,需要的話找我,我那兒什麼都有.”

家門不幸,怎麼出了這麼個女流氓。

韓向檸被搞得很沒面子,砰一聲甩上門,見韓渝正咧嘴傻笑,指著他道:“她是在跟你開玩笑,不許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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