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廠派出所,內勤室。
張蘭仔細核對完所里民警上個月的工資明細,用計算器累加了一下,然後開啟檔案袋,取出一沓沓現金,熟練地數了起來。
她懷孕六個多月,肚子微微隆起,行動不便,做什麼事都要小心。
去局裡領工資或財務報銷,都是刑偵四中隊內勤牛濱幫著跑腿。
只要涉及到錢,都要當面點清。
牛濱沒急著回去,一邊翻看著她上午整理的影集,一邊好奇地問:“嫂子,鹹魚是不是回來了?”
“回來過,去濱江參加完自學考試又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大前天早上坐船走的.”
“你有沒有見著他?”
“見著了,前天晚上徐所喊我去吃過飯。
他長高了,現在一米六七,個子比我都高,如果光看背影,都不一定能認出來.”
雖然都在白龍港工作,雖然都是新人,但親疏遠近完全不一樣。
鹹魚從東海回來參加自學考試,搞得像在外地工作的孩子回家探親似的,據說沿江派出所天天加餐,連白龍港派出所都請他吃飯。
許隊和方指由於一個是他的大師兄,一個是他的二師兄,也跟著蹭了兩頓飯,別人是沒資格去的。
牛濱很羨慕,甚至有些妒忌,忍不住問:“嫂子,鹹魚去東海學習幾年?”
“說是三年,也可能四年.”
“這麼長時間啊,跟上一個本科差不多.”
“他是去學開大船,不是去學別的,沒三四年學不到東西,也拿不到證.”
張蘭數了兩遍,確認數目無誤,放下錢開始疊工資單,用小刀裁成工資條。
牛濱回頭看看身後,確認外面沒人,嘀咕道:“不用上班都有工資拿,拿著局裡的工資去東海學習,一去還是三四年.”
“羨慕?”
張蘭笑問道。
“那可是東海,誰不羨慕.”
牛濱想想又嘟噥道:“做徐所的徒弟真好,換作別人哪有這吃空餉的機會。
就算所裡能同意,局裡也不會同意.”
羨慕妒忌鹹魚的人多了,眼前這位不是第一個。
換作別人,張蘭都懶得解釋。
可他是許明遠的徒弟,不是別人。
張蘭覺得有必要跟他說清楚,放下小刀,笑道:“你不能只看到鹹魚帶薪出去學習,看不到鹹魚出去學習前做過的工作.”
牛濱低聲問:“他不就是會開001麼,除了開船他做過什麼工作.”
“以前的001就是一條几乎報廢的舊拖輪,機器全壞了,電線電路也全老化了,是他用三個月時間修好的.”
張蘭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水,接著道:“躉船從設計到建造他全程參與了,連002都是他翻修的。
修001和建造躉船的錢是打擊倒賣船票的黃牛掙的,打擊行動他一樣全程參與了。
不誇張地說,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001、002和躉船。
為所裡乃至局裡作出那麼大貢獻,光三等功就立了兩次,別說送他去東海學開船,就是保送他去上大學都是應該的.”
牛濱將信將疑地問:“001不是白龍港船廠修的嗎?躉船不是白龍港船廠造的嗎?”
“你是不是看過白龍港船廠的宣傳資料?”
“嗯,上面說001是他們維修改裝的.”
“他們以前只會焊船殼,只會造掛槳船,根本不會修拖輪。
現在說是會修,其實他們沒有會修拖輪主機輔機的師傅,也沒有會修拖輪電路的電工,接到修拖輪的業務,都要去港務局請鹹魚的姐夫來幫忙.”
“他們是吹牛的!”
“你以為呢.”
張蘭反問一句,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鹹魚去東海學習,不是徐所一個人的決定,其實我們局裡一樣支援,連水上分局都支援,不然魚局也不會親自送他去東海.”
牛濱沒想到鹹魚年紀不大,作出的貢獻卻不小,但想想還是嘀咕道:“可他是幹警,學開大船有什麼用.”
“他是幹警,也是水警,學開大船怎麼就沒用.”
“他打算做一輩子水警?”
“做一輩子水警不好嗎?”
“嫂子,我不是妒忌他,我是覺得他要是隻學開船,只做水警,以後想上岸就難了。
你說說,局裡那麼多科所隊,將來誰會要他.”
沿江派出所只是陵海公安局十幾個派出所中的一個,並且是極其邊緣化的一個,不然也不會以老同志為主。
甚至能想象到等李衛國和老章退休了,局裡十有八九會再安排兩個老同志過去。
徐三野又在搞“專業化建設”,把“籬笆”扎那麼高,在不讓別人染指的同時也把自己給圈住了。
從個人發展的角度出發,這對鹹魚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局裡的工作重心在岸上,你在水上幹得再好也沒用,但張蘭並不為鹹魚將來能不能進步擔心。
“如果只是在我們局裡,做水警是沒什麼前途。
但沿江派出所不只是我們局裡的派出所,也是市局水上治安支隊的陵海大隊,001的船號都從陵海公安001變成了濱江水警001,人家自成體系,有自個兒的升遷途徑,用不著去其他科所隊.”
“嫂子,你是說鹹魚將來可以去水上分局!”
“沒有鹹魚就沒有現在的沿江派出所,沒有現在的沿江派出所就沒有現在的水上分局,他只要想去,徐所一個電話就能把他調過去.”
張蘭越想越覺得這事有意思,又笑道:“水上分局內設三個大隊,每個大隊少說也要設兩個中隊。
現在只有趙紅星一個副大隊長和陳子坤一箇中隊長,人家那邊有的是位置,鹹魚將來別說做中隊長,就是做大隊長都不是事.”
“嫂子,你是說徐所支援魚局,是在為鹹魚鋪路!”
“徐所支援魚局是為了工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鹹魚的將來不用你我操心.”
好一個自成體系!
牛濱赫然發現徐三野下了一盤大棋,透過支援魚局和王政委打造了“濱江水警”系統,然後關上門自己玩,鹹魚將來在水上治安系統內部升遷反而比在岸上容易。
比如在陵海公安局,想做上大隊長或所長少說也要熬二十年,但在水上分局想做大隊長可能只需要七八年,不然趙紅星也不會一去就做上了副大隊長。
人家可以走捷徑,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條捷徑是人家自己鋪的……
人比人氣死人。
牛濱正羨慕妒忌恨,赫然發現剛翻到的一張照片上竟有韓向檸。
一看就知道是許隊結婚那天拍的,徐三野夫婦坐在中間,鹹魚和韓向檸居然也跟小兩口似地,跟許隊、師孃一起站在徐三野夫婦身後!
“嫂子,這張照片什麼意思?”
“什麼照片.”
“這一張.”
牛濱舉起影集。
張蘭抬頭看了看,不禁笑道:“合影啊,沒什麼意思.”
“鹹魚怎麼能跟向檸站一起!”
“站在一起拍張小照怎麼了,鹹魚前幾天在濱江考試,都是住在檸檸家的.”
“他又不是向檸的真堂弟,他怎麼能住向檸家?”
張蘭實在不忍心打擊他,但有些事不能再不挑明,不然眼前這小子不會死心,乾脆笑道:“檸檸把他當親弟弟,檸檸的父母也很喜歡他,他住檸檸家不是很正常麼.”
看著照片上笑面如花的韓向檸,牛濱苦著臉問:“向檸只是把他當弟弟?”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倆很要好.”
“有多要好?”
“非常非常要好,反正他倆出去玩住旅社都是住一個房間的.”
“可他倆都姓韓,而且他比向檸小兩歲.”
“牛濱,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知道他那次為什麼急著讓錢師傅搬到躉船上去了!”
“為什麼?”
牛濱放下影集,啪一聲扇了自己個耳光,恨恨地說:“我真傻,我還把他當小師叔,請他幫我在向檸面前說好話.”
現在知道也不晚。
張蘭憋著笑,提醒道:“他本來就是你的小師叔.”
牛濱尷尬到極點,捂著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著問:“嫂子,我以後是不是要叫向檸小師孃?”
“不知道,不過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張蘭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換作別的小娘,肯定有好多人幫著介紹物件。
但現在幾乎沒人給檸檸介紹,不只是我們這邊沒有,聽說港監局那邊也沒有.”
牛濱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的.”
“上次遇到朱大姐,朱大姐告訴我的.”
“向檸家的人呢,她家人有沒有託人幫著介紹?”
“好像也沒有.”
“明白了,我真傻,我早該想到的.”
張蘭明知故問:“想到什麼?”
牛濱深吸口氣,恨恨地說:“徐所肯定做過工作,他不光把鹹魚當作沿江太子,還想讓向檸做太子妃!”
“哈哈哈哈哈.”
“嫂子,我都失戀了,你居然笑得出來.”
“你都沒跟人家談過,只是暗戀,哪有什麼失戀.”
張蘭越想越好玩,禁不住笑道:“不要自卑,也不要怨天尤人。
應該反過來想,鹹魚是沿江太子,你一樣是四中隊的‘太子’。
好好幹,等有合適的小娘,我和你師傅肯定會幫你介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