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韓渝已經上長繡號客輪四個多半月了。

這是國內建造的最大的沿海客貨輪,第一艘叫長征號,後來一連建造了十幾艘,船名均以“長”字為首,分別加以自、力、更、生、錦、繡、山、河、松、柏、柳字。

船長138米,型寬米,型深米,吃水6米,總噸達7600餘噸,主機使用9esdz43/82型柴油機2臺,功率2x3310千瓦,航速17節,續航力3500海里,主要行駛東海至大鏈、靑島、夏門、廣洲航線。

“錦繡河山”四艘客輪主要跑靑島,剛剛過去的四個半月,韓渝已經去過二十一次靑島、六次大鏈。

現在的身份有點尷尬,說是長繡號乘警隊的乘警卻不參加執勤,說是長繡號的實習三副又不拿海運局的工資。

事實上現在的工作跟水手差不多,每天在水手長安排下繫纜帶纜、敲鏽刷漆,熟悉水手的工作、船體結構、甲板保養。

雖然很辛苦,但韓渝並沒有怨言。

因為每個見習三副都要參加半年的甲板部工作,半年之後才能跟隨大副值班,學習駕駛員航行值班的職責和要求,學習船舶操縱、避碰和利用各種儀器導航定位,以及熟悉複雜航區和狹窄水道的特殊航法及注意事項。

海上航行與在江上航行不一樣,風平浪靜的時候,可以在甲板上眺望大海,看輪船行駛時掀起的浪花,看遠方離去的陸地心情舒暢,有作詩抒情的慾望。

但在有風的日子乘坐,那船會晃得非常厲害。

這一趟從靑島回來遇上大風,甲板上空無一人。

之前欣賞海景的旅客都晃晃悠悠扶著走道邊的扶手行走,回到艙裡的旅客全躺在床上,吐的吐,臉色白的白,地下一片狼跡,到處是嘔吐物。

全國有名的老政委都在打掃衛生,不然買散席票的旅客連坐的地方都沒有,韓渝自然不能閒著,跟服務員們一起動手,忙出了一身大汗。

回到艙室,抓緊時間洗澡。

剛換上乾淨的工作服,正準備回去繼續幹活,公安特派員肖正發巡邏回來了,一看到他就笑問道:“鹹魚,靠岸之後你打算坐船回白龍港,還是直接坐船去濱江?”

以前雖然經常跟白申號乘警隊打交道,但對長航公安東海分局和東海海運公安局各乘警隊的情況並不瞭解。

直到成為“長繡號”乘警隊的一員,韓渝才知道船上的民警跟岸上的民警一樣,分為有正式編制和沒正式編制的兩種。

眼前這位是有正式編制的,是海運公安局派駐長繡號的公安特派員,簡稱公安員。

在船上的地位僅次於船長和政委,乘警隊七個人都歸他管。

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自己這個來跟班學習的地方公安的“監護人”。

韓渝急忙道:“大後天才考試,我打算先回白龍港,先回所裡看看,再去濱江.”

小夥子工作很認真,學習也很用功。

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船艙裡自學,聽說剛調過來的乘務長曾在“新東海”上幹過,服務過外賓,英語特別好,總是找機會跟人家學習。

肖正發解下武裝帶,連同槍一起放到一邊,坐下笑問道:“這次考幾門.”

“三門.”

“有沒有信心考過?”

韓渝撓撓頭,一臉不好意思地說:“肖叔,這是我第一次考,不知道卷子難不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考過.”

肖正飛笑道:“自學考試,只要及格就行,拿不拿高分無所謂.”

韓渝心裡是真沒底,無奈地說:“就怕不及格.”

“不及格也沒關係,這次考不過下次再考.”

“謝謝肖叔鼓勵.”

“如果見著張局和你們水上分局的餘局,記得幫我給他們帶個好.”

“好的,一定帶到.”

在別人看來是來幹活的。

但在韓渝心目中,來海運公安局跟來上大學差不多。

魚局和張局先是把自己送到海運公安局,請局領導吃飯,拜託了又拜託,後來又一直把自己送到了船上,再拜託船長、政委、老政委和眼前這位……

東海海運局是比港務局級別更高的單位,想來人家這兒學習,不是不要工資就可以來的。

這涉及到船員職務晉升,要納入人家的實習生培訓計劃。

機會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幹,一定要好好學。

回到甲板上,風小了很多,之前吐得昏天暗地的旅客三三兩兩地出來了。

不是他們喜歡在甲板或過道里休息,主要是散席位於機艙旁邊和上方,噪音太大,夏天太熱,待不住啊!

老政委提醒旅客風並沒有停,一定要注意安全。

幾個經常乘坐客輪去東海的旅客,一看見他就圍了上去。

“楊師傅,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還能幹幾年.”

“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已經二十多年了.”

“什麼二十多年?”

老政委笑看著一個抱著小朋友的旅客問。

青年旅客緊抱著孩子解釋道:“我第一次見到您是在二十二年前,那會兒坐的是‘工農兵5號’,您看見我母親帶那麼多行李,還要抱著我,二話不說就拿扁擔幫我們挑行李.”

“是嗎?那會兒你多大?”

“這是我女兒,那會兒我跟我女兒現在差不多大.”

“你說說,這時間過得多快,你那會兒還是個孩子,現在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眼前這位是赫赫有名的“扁擔勞模”,見旅客帶那麼多行李不好下船,他用扁擔幫著挑,過去幾十年挑壞了幾十根扁擔!

當時好多旅客不知道,他已經從服務員晉升為政委,但他依然學l鋒做好事,肩膀都挑腫了。

再後來他主動辭掉政委的職務,甘願做一個普通服務員。

海運公安局的領導之所以強烈建議韓渝上這條船,跟眼前這位老政委有很大關係。

因為學習是全方位的,不但要學船舶駕駛技術,也要學勞模的無私奉獻精神。

時隔幾十年,再次看到“扁擔勞模”,青年旅客很激動,眉飛色舞地說:“我父母、妹妹和外婆都在東海,我小時候在靑島跟爺爺奶奶過。

六歲之前父母每年來回坐船往返靑島和東海,從六歲開始我就自己坐船往返。

每年寒、暑假兩個來回,直到參加工作才四年一次探親假。

從最早的‘戰鬥47’‘戰鬥49號’輪,到後來的‘工農兵5號’‘工農兵6號’,再到現在的長字頭客輪,我都坐過.”

青年旅客的母親擠上前,笑道:“楊師傅,不怕您笑話,我們掙的工資都捐給你們海運局了!”

“老乘客啊.”

“老乘客又怎麼樣,都不給優惠,票價又漲了,整整漲了一倍,我們都快坐不起船了.”

今年國家頒佈《價格法》,一出臺就開始漲價。

上個月,交通部調整沿海客運票價,各航線平均提高%。

北方沿海客運綜合基價每人海里元,華南沿海為每人海里元,快班航線比普通航線加價30%,季節性旅遊航線比普通航線加價20%。

儘管靑島至東海的四等艙船票,由之前的十幾塊錢一張,漲到了現在的三十三塊八,依然一票難求。

五等散席也漲到了十九塊四,可核定載客八百多人的長繡號上,現在有兩千六百多旅客。

韓渝不由地想從十六鋪碼頭開白龍港的船票肯定也漲了,不過想到自己是先去長航公安東海分局學習交流,然後再被長航東海分局送到海運公安局的,又覺得不管怎麼漲跟自己沒什麼關係,反正坐船不要買票。

不知不覺,客輪已經進入長江。

靑島碼頭的海水是藍色的,有海鷗在上下翻舞飛翔。

而進入長江口後,就行駛在滔滔的黃泥湯裡,滿眼的黃水。

等客輪低速駛入吳淞口進入黃浦江,滿河道的船隻,夾岸而立的工廠,從吳淞口一直到客輪停泊的公平路碼頭,數十里水路,可以說是在城區裡穿進去的。

靑島的客運碼頭很漂亮,公平路碼頭卻破破爛爛。

等客輪靠泊好,跟水手長打了招呼,又去跟大副說了一聲,韓渝才背上早收拾好的行李、提上在靑島買的兩箱罐裝靑島啤酒上岸。

穿過狹窄的公平路,跑到東長治路上的公交站牌邊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先給林小慧打電話。

請她們廠傳達室的保安大叔幫著喊,然後結束通話。

等了四五分鐘,繼續撥打,電話那頭果然傳來林小慧的聲音。

“鹹魚,你上岸了?”

“嗯,剛上岸,等會兒就去十六鋪碼頭坐船回家.”

林小慧嘀咕道:“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呢.”

韓渝急忙道:“這次真沒時間,我要去濱江參加自學考試.”

以前總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直到四個多月前,他跟那個韓向檸一起來看自己,林小慧猛然意識到他不再是個孩子。

他喜歡自己,這個世界上也就他關心自己,可他什麼都好就是喜歡跑船,如果他不那麼死腦筋,跟自己一樣來東海找個工作多好啊。

林小慧不想就這麼錯過,追問道:“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她想念我……

韓渝心裡一陣悸動,連忙道:“我們平時不休息,只能等休假.”

“那你什麼時候休假?”

“我也不知道,我要等公司安排.”

“你是公安,為什麼要等公司安排!”

“我是公安,但我在人家這兒見習,這跟在人家這兒培訓差不多,要聽船長和大副的.”

韓渝生怕她不高興,想想又說道:“我們要麼不休假,一休能休好多天.”

林小慧好奇地問:“能休多少天?”

“每年法定休息五十四天,已經成家的還有一個月探親假,像我這樣沒成家的有二十天探親假,加起來就是七十四天.”

“你想不想成家?”

韓渝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嘿嘿笑道:“想啊,可我年齡不夠,現在也沒那麼多錢.”

林小慧噗嗤笑道:“沒錢就成不了家?”

想到徐所之前說過的話,韓渝激動地說:“小慧,我們局裡不分房,也沒錢集資建房,但我們市局水上分局正在集資建房。

領導說了,到時候給我留一套,我正在存錢,最多再過兩年,我就有房子,在岸上就有家了.”

“你們市局?”

“在濱江,蓋房子的地方我去過,離我姐家不遠.”

“離韓向檸家遠不遠?”

“離檸檸姐家挺遠的,她家在市區,水上分局的住宅樓蓋在江邊,不過離她單位很近.”

“你未來的房子離她單位很近,她一定很高興.”

“小慧,我馬上有房子,你高不高興?”

“我也高興,替你們高興.”

“什麼替我們高興!”

“本來就是麼,你們靠在一起,你們當然高興.”

“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小慧不想繞圈子,決定給他一個機會,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我連陵海都不想回去,更不用說從來沒去過的濱江了。

鹹魚,你要是能在東海有個房子,哪怕在七寶鎮,我都會很高興.”

韓渝愣了愣,苦著臉道:“我是陵海公安局的幹警,又不是閩行的幹警,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搞不到七寶鎮的房子.”

“有錢就能買到房子,東海這邊的房子是可以花錢買的.”

“要多少錢.”

“肯定比集資建房貴.”

“我沒那麼多錢,我買不起……”

“你沒錢我有啊,我可以幫你湊,我上個月拿了四百七十八。

我知道這點錢肯定不夠,但可以慢慢存啊.”

“我買房子怎麼能用你的錢.”

榆木腦袋,真是沒治了!

林小慧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只能嘟噥道:“你趕緊回去吧,天都快黑了,從公平路碼頭趕到十六鋪需要時間,別光顧著打電話趕不上船.”

“好吧,我考完試回來再給你打.”

“回去路上小心點.”

“我知道.”

韓渝並不傻,更不是什麼榆木腦袋,早聽出了心上人的言外之意,只是不敢答應。

今年春節時,王記者在人民日報上發新聞。

在濱江水域有很多船非法捕撈鰻魚苗的新聞旁邊,就是一則關於房價的新聞。

標題直至今日仍記憶猶新,赫然是“房價猛漲,百姓望樓興嘆”。

內容更駭人聽聞,上面說東海今年一月份推出一萬一千餘套住房,成交不到十分之一,原因是價格昂貴,每平米最高價達到了2300元。

記者還算了個賬,一個大學生從參加工作開始,即便日日節衣縮食,每月存五十元已是最高極限,需要一百年才能買上兩居室。

閩行的房子雖然不在鬧市區,但估計也便宜不到哪兒去。

林小慧如果換一個願望,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幫她實現。

但這個願望太過遙不可及,不是一個人努力就能做到的,看來只能讓她失望。

韓渝越想越難受,之前那悸動的心情隨之煙消雲散,在坐公交汽車去十六鋪碼頭的路上,不斷提醒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應該踏踏實實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至於跟林小慧能走多遠,隨緣吧。

再說喜歡一個人,不一定非要擁有,只要她過得好就行。

她是個女孩子,那麼肯吃苦,又那麼漂亮,想在東海擁有屬於她的家還是有機會的,比如跟她的姨媽一樣嫁給東海人。

自己是男的,想嫁也嫁不出去,只能靠自己。

好好工作,好好學習,好好存錢,等在濱江有了自己的房子,找個物件應該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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