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老丈人的天氣預報不是不準。

剛剛過去的暴風驟雨,只是颱風來臨前的開胃菜。

雨下了二十幾分鍾就停了,風依然在刮,只是沒剛才那麼大。

白龍港乃至整個四廠鄉的農村電力線路嚴重老化,連剛才這陣暴風驟雨都沒能頂住,又不出意外地停電了。

農村停電很正常,不停電才不正常。

梁小余早有準備,見躉船上的燈都不亮了,打著手電先檢查躉船上的配電櫃,再頂著狂風上岸觀察變壓器。

確認不是躉船跳閘,並且岸上的電力變壓器不再嗡嗡響,當即用對講機向韓渝彙報。

躉船上有好幾面開關櫃,韓渝拉下連線岸上電網的閘刀,啟動躉船上的汽油發電機,合上自備電源的閘刀,一層值班室、二層指揮排程室和躉船的舷燈、躉船頂上的桅燈再次亮了。

回到指揮排程室,想打電話問問白龍港變電所怎麼回事。

也不知道是郵電局受停電影響,還是電話線路也出了問題,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從現在開始通訊只能靠電臺和對講機。

“隆永所隆永所,沿江所呼叫隆永所,收到請回答.”

“隆永所收到,沿江所請講.”

“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有沒有停電,電話能不能打通?”

“停電了,鄉里正在想辦法聯絡漴明供電局。

電話能打通,我們剛向局裡彙報過情況.”

“電話能打通就行,有什麼需要儘管呼叫我們.”

“謝謝.”

隆永鄉是陵海的飛地,孤懸在漴明島上,確切地說是由於泥沙不斷淤積導致現在的隆永鄉、曾經的隆永沙與東海的漴明島連成了一片。

他們用得是東海的電,電力搶修不用問都知道快不起來。

漴明供電局肯定要緊著自己各鄉鎮受損的電力線路搶修,只有把該修能修的都搶修好了才會想到隆永。

況且颱風並沒有真正來臨,留給人家搶修的時間並不多,等颱風到了說不定剛搶修好的線路又會出問題。

韓渝去過兩次隆永派出所,很清楚人家的條件有多艱苦,正暗歎島上的同行接下來幾天晚上又要跟以前一樣點蠟燭,大電臺裡傳來老章急切地呼叫。

“鹹魚鹹魚,我們的螺旋槳被漁網纏住了,我們回不去了!”

“章所,你們在什麼位置?”

“我們在長勝河上,距長勝閘口不遠.”

“市領導呢?”

“剛上岸.”

內河以前是可以走小客輪的,白龍港十幾年前甚至開透過十幾條內河航線。

但現在不行,現在內河的通航條件是一年不如一年。

沒人疏浚河道也就罷了,各村為了經濟利益甚至把交通河承包給個人養魚,這兒下攔網,那兒下攔網,到處都是網。

內河貨船航行不了多遠,就要扯著嗓子喊岸上的人放網。

如果岸上沒人看網,只能停船等著。

要是不等就這麼衝過去,不但要賠人家的網,甚至要賠人家因為攔網損壞跑掉的魚。

有些地方修路,捨不得花錢造橋,甚至把好好的交通河打壩堵上,既影響內河通航也影響排澇。

還有些地方修橋了,但橋建造的那麼矮。

豐水期的時候水漲船高,橋擋著船過不去。

枯水期的時候由於河道長期不疏浚,水太淺,貨船一樣航行不了。

再加上有人在河道里搞網箱養殖,有人在河裡種植一種叫作水花生的植物當豬草,搞得現在許多貨船不敢進內河。

韓渝沒想到連002那樣的小汽艇都會被困,禁不住嘀咕道:“市領導也真是的,在岸上不能檢查排澇口嗎,非要坐船去檢查.”

老章冒雨自救,折騰了半天都沒成功,全身都溼透了,鑽進船艙苦笑道:“排澇口都建在什麼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河上不好走,岸上更難走.”

排澇口都在偏僻的河岸上,可以說都在田間地頭。

那邊只有田埂沒有像樣的路,平時都很難走,下雨天泥濘溼滑……韓渝反應過來,連忙道:“章叔,你先別急,我讓小魚帶工具過去.”

“讓小魚搞快點,修好船還要去前面接市領導呢.”

“這不是想快就能快得起來的,腳踏車、摩托車都過不去,汽車更不用說了,他要帶上工具回去開他家的船.”

“我知道,趕緊的.”

相比江上有可能出現的險情,002遇到的麻煩根本算不上事。

韓渝必須確保001隨時都可以出動,只能讓小魚一個人去救援。

說是一個人,等小魚到了家就有兩個人了,這種天他只能找他爸開他家的“商店船”去。

韓渝剛打發走小魚,甚高頻電臺裡不斷傳來通話聲。

上游有一條兩百噸的運煤船遇上大風大浪,船艙不斷進水,連主機都被水浸泡失靈了,港監局就近徵調拖輪把運煤船拖到一個小碼頭,可由於進水太嚴重很快就會沉。

船主是一對母子,能想象到船就是她們的全部家當,不管港監和參與救援的人員怎麼勸,孃兒倆就是不願意棄船。

港巡一大隊的副大隊長沒辦法,讓拖輪把運煤船拖到不遠處的浮碼頭,讓碼頭工作人員用浮吊(安裝在浮碼頭上的起重機)幫著減載。

然而,運煤船本就超載,又進了那麼多水,纜繩很快就繃斷了,船頭船身已下沉,那對母子在最後關頭被救上來了……諸如此類的情況,剛剛過去的一個小時發生了四起!白龍港水域暫時沒發生險情,但韓渝不敢掉以輕心,因為真正的考驗並沒有來臨。

正想透過電臺問問漁政海上的情況怎麼樣,交管中心突然呼叫:“交管呼叫濱江水警001,交管呼叫濱江水警001.”

“001收到,交管請講.”

“雷達顯示有一條船正往你們那邊去了,航行軌跡異常,很可能已失控,你們能否前去救援?”

“能,請問那條船的具體位置?”

“三河水域32號浮下游兩公里.”

“收到,馬上出發!”

韓渝摁下師父生前安裝的警鈴。

正在一層宿舍和衣而睡的王隊長、朱寶根立馬坐起身,穿上雨衣爬上001。

老錢趕緊扔掉菸頭,爬上二層幫韓渝值守電臺。

炎熱的夏天不是寒冷的冬天,備車時間很短,不用像冬天那麼熱船。

五點二十二分,001開啟警燈、拉響警笛緩緩駛離躉船。

江面風力起碼五節,頂風頂浪開不快。

韓渝觀察著江面,輕輕撥動舵盤,說道:“王隊長,颱風夜裡才到咱們這邊,我們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要不你先下去歇會兒.”

年紀大了,睡眠不足真吃不消。

王隊長想了想,呵欠連天地說:“不下去了,我就在這兒打會兒瞌睡.”

“這兒睡不好.”

“能睡著,你不要嫌我打呼嚕就行.”

“我怎麼會嫌你打呼嚕,趕緊睡吧.”

天昏地暗,冒雨航行,視野不好,朱寶根穿著雨衣在船頭瞭望。

幸虧是夏天,如果是冬天,不知道會凍成什麼樣。

想到朱寶根也五十多歲了,韓渝意識到這段時間光忙著營船港那邊的事,竟忘了師父生前不止一次交代過的要趕緊培養機工水手。

可協警的工資待遇太低,去哪兒招人。

就算能招到,並且能培養出來,也很難留住人。

畢竟有證的內河船員很吃香,老爸老媽年紀大了,兩個月前找了個船員,給人家開一千兩百塊錢一個月,結果人家幹了一個半月就跑了。

沿江派出所最多隻能給人家開兩百一個月,這個差距太大……正為沒合適的機工水手發愁,就聽見朱寶根在對講機裡喊:“鹹魚鹹魚,是不是前面那條駁船……不是駁船,看著像個浮碼頭.”

韓渝趕緊叫醒王隊長,請王隊長掌舵,隨即舉起望遠鏡,仔仔細細觀察起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愣住了。

“應該是條駁船改造的浮碼頭,船上沒人,肯定是走錨了.”

“現在怎麼辦?”

“準備拋纜,套上纜樁先把它拖回去.”

“這麼大的風,這麼大的浪,怎麼拋啊,拋過去也套不上啊.”

“我來,應該沒問題.”

對朱寶根而言今天的風浪很大,比水上分局王政委當年差點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那次都大,但對韓渝來說今天的這點風浪真算不上什麼。

在海上曾遇到過十一級的颱風,一個海浪拍打過來高達十幾米,萬噸巨輪宛如一片樹葉在大海上顛簸起伏,船上所有沒固定的桌椅板凳和物品全部摔來摔去。

更可怕的是主機在關鍵時刻還出現故障,幸虧舵機沒失靈,依然能保持頂風頂浪的航向。

如果舵機失靈,船身橫對著颶風和海浪,很容易傾覆。

船長都嚇壞了,讓輪機長趕緊搶修,讓其他船員全到駕駛臺集合,隨時做好棄船準備。

然而,那是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中央。

當時的水深有四五千米,海上又是狂風巨浪,就算穿著救生衣,乘坐救生艇,生還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好在主機及時修好了,不然真可能葬身魚腹。

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真正明白生命的寶貴,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有時候人是不可能勝天的……韓渝定定心神,拉開門來到一層甲板,從朱寶根手中接過纜繩,又俯身整理了下,抬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平板駁船”,放下纜繩轉身給王隊長打手勢。

王隊長很默契地調整航向,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緩緩靠近失控的“平板駁船”。

韓渝一連深吸了幾口氣,拿起纜繩頂著呼嘯著大風揮舞起來。

一圈,兩圈,三圈……跟草原上的漢子套馬似的,舉著沉甸甸的纜繩在頭頂不斷揮圈,隨即瞅準機會,猛地甩了過去。

朱寶根定睛一看,赫然發現纜繩居然真套在了“平板駁船”的纜樁上。

讓他更不可思議的是,韓渝緊攥著被雨水打溼後沉甸甸的繩子,站在船舷上一會兒往左邊甩,一會兒往右邊甩,一連甩了好幾下,猛地一拉,就這麼把纜繩繫好了。

相距六七米!不是繫上的,是遠遠地甩上的,朱寶根看得目瞪口呆。

韓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飛快地繫上第二根拖纜,打手勢示意王隊長返航。

朱寶根緩過神,驚詫地問:“鹹魚,這是在海船上學的?”

“嗯.”

韓渝回頭看著“平板駁船”笑道:“繫纜容易解纜難,尤其遇上大風大浪,引航艇或者拖輪要走,我們都不敢去幫著解纜.”

如果再往前航行五六里,就會抵達001大修改造後第一次進入長江、第一次救援失控船的水域。

朱寶根回頭看著江面,感慨地說:“當年你要是有這本事,徐所就用不著掉進江裡,你也不會跟著他洗江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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