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你將新生之血流盡的那一夜麼？”
通明座說道。
“我與安挽仙將你護送至太行山深處，也就是這裡。
世人並不知曉太行的君王已經失去了一切，甚至很快將失去生命。
我在來的路上看見了許多向這裡朝拜祈禱的生靈，他們的內心在期盼太行的君王仍然如當初一樣抹平一切。
你是現世的不敗戰神，在他們的內心裡，你的地位恐怕與天地同高.”
蒼白猿猴不過半人高，聲音卻低沉的可怕，宛若陣陣雷鳴，他同樣從湖岸起身，轉頭看向李熄安。
他皺著眉，一便又一便的掃過如今的李熄安，“你的血枯敗的不像話，就算真的有生靈站在你面前，還能認出你便是那無敵的赤蛟麼？”
老者靜靜地站著，未曾言語，李熄安聽出通明座語氣裡蘊含的憤怒。
通明座不會惋惜，更不會悲嘆，因為在他眼中將這種情緒放在赤蛟身上和褻瀆無異，太行的君王哪怕將死，也不會於惋惜悲嘆中死，他會轟轟烈烈，如咆哮的雷霆，驕傲的凌駕世間。
所以通明座唯有憤怒，他對於自己的怒火。
若是他能夠早些到來，一切悲劇皆會被扼制。
“如果沒有這棵黃金古木的阻攔和禁制，外界恐怕已經有生靈闖入太行了。
畢竟對你的敬畏和對你的貪婪可並不矛盾。
你予權的八王鎮守八方，我一眼就看清了這八位生靈身上的權位，他們的責任是守護這座山脈，卻不包括你。
這是你設下的，何必呢？”
李熄安搖搖頭，拍了拍通明座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他現在的身體的確與一位垂死的老者無異，所以他走的很慢，走向老樟樹。
通明座沒再說話了，他緩緩地跟在李熄安身後半個身位的距離，從始至終未曾逾矩分毫。
兩者走在湖心島上，芳草劃過腳踝，很安靜，耳畔迴盪林間的風聲，偶爾能聽見鵝群的叫喊。
“知道我給自己設下的未來麼？”
李熄安突然說道。
通明座一愣，便聽見前方的蒼老的聲音繼續說著，從容有力，又徐徐道來，語氣宛若家中長輩與孫輩講述些陳舊的趣事。
“我終有一日會離開太行，也許是因為死亡，也許是因為成就真一，踏入星海。
無論我怎樣，我離開這個結果不會改變。
八王就是因此而生，他們拱衛太行，拱衛太行的王座，至於王座上的生靈究竟是誰，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漫長歲月之後，古老的大山會再一次做出選擇，為祂心儀的生靈戴冠.”
“我若是活著遠去，這個選擇的間隙可能會更漫長些，我若是死亡，那這間隙的時間會相當的短。
大概用不上幾年，你便會看見新的太行之君.”
李熄安攏了攏袖袍，正是初春，山間的風對他而言有些寒冷。
不過太行山中的寒冷恐怕是如今世間最暖和的地方了。
他待在太行也知道蒼茫海再次淹沒大地，黑色的暴雨無邊無際。
諸王陷入苦戰，血流成河。
他難得的沒有去管這些，不過似乎也管不了了。
畢竟現在的他比崛起前的那頭赤色大蛇還要羸弱。
“你知道的，沒人希望看見這個結果.”
通明座沉下臉。
“還有許多在乎你的生靈，哪怕你最終失去自己所有，你也不會失去我們.”
“這是……讓我不要做傻事的意思麼？”
李熄安笑了笑，“好了，我沒有將力量看的這麼重，以至於到失去力量就會尋死的程度。
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頭鬼說的其實很對，他雖然狂妄，可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周天十類，對我當初的狀態判斷也很準確，真龍的鱗片碎落，新生的血流盡，我失去了這數百年的積累。
如今的我仍然處於化龍的過程，但這不再是機遇，而是懸在我頭頂的劍。
我會在這條路上燃盡生命，就如你看見的現在.”
通明座凝視李熄安的雙眼，過去這對眼睛璀璨如陽，無時無刻不燃燒的令人畏懼的金色火焰，但此時這雙眼睛裡只有……一種奇異的釋然。
釋然？通明座搖了搖頭，為什麼會釋然呢？九州風雨飄搖，以他了解的那頭赤蛟來看，他不可能釋然。
還沒有親手始作俑者砍死，何來釋然？但直至最後，他都沒有再問。
“你在這個節點離開長白山，來到這裡，只是為了關心我的狀態麼？”
李熄安看向通明座，目光仿若穿透了一切，直抵靈魂。
“不，當然不是.”
通明座回答。
“為了長白山那位祖.”
“招搖攬星？”
李熄安反應過來。
通明座深吸一口氣，他此行之前其實根本沒有想到赤蛟的狀態已經差到這種程度，所以是來尋求幫助。
眼前的老人……可他還是說出此行目的，不加掩飾：“長白山的深處，天池之底佇立著一座通天石柱。
你也踏入過天池之底，看見了那顆類似眼球一樣的東西麼？那便是柱的頂端。
招搖攬星第一次抵達長白山的人偶很脆弱，甚至不如一個妖皇，但第二次不同，他攜來一具骨像要爭搶那座石柱。
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安挽仙險些死亡，我的子民同樣死傷無數.”
“可祖，招搖攬星仍然登上天池了。
我在天池與他決戰，將他拖進了天池之底。
也就是那座石柱的位置.”
“你在賭.”
李熄安說。
“是啊，我再賭。
我的蛻變便是來自那裡，在天池之底那片空間中我能引動的神火無窮無盡。
我燃燒了自己的全部身軀，融化在火中，在那一瞬間我甚至聽見長白群山的低語，我成功了，成功摧毀那具骨像.”
“後來呢？”
“祖唸誦出一種古怪的語言，我從未聽過。
在祖的身軀再次成為泥人偶的同時，天池之底的空間變化了，我能感受水流的湧動。
但天池的水怎麼會變呢？那灼熱的天池水在那一刻冰冷刺骨，甚至澆滅我的火焰！”
通明座說道這裡，兇悍的臉上竟帶著些驚恐。
“那絕不是天池！等到冰冷的水流盡，火焰再次燃燒，一切恢復正常後，佇立在天池之底的石柱消失了。
祖引動某種秘法，將天池之底連線上了某個地方，帶走了那座石柱！”
“在第一時間我便趕往炎國東海，幽冥信使告訴我你抵達了那裡.”
“你害怕招搖攬星對我不利？”
“是啊.”
通明座嘆息，“那座石柱在招搖攬星的口中叫‘鎖龍柱’，在太古時代鎮封真龍！”
“我相信現在的祖，蒼茫海最想殺的生靈……是你.”
“可那一晚你未發一語.”
李熄安皺眉，“也許，這件事可以當時就告訴我，那時我還有餘力.”
“不.”
通明座搖頭。
“我只能在這一刻告訴你，過去沒有任何一絲疏漏，它們看的真切.”
他抬頭，看向天空。
黃金樹的枝葉璀璨，雲層上方有閃爍的星光浮動，宛若眼睛。
“我擺脫了那些東西，才有機會告訴你這些。
我需要儘快回到長白山了，它們察覺到我的離開，不會善罷甘休.”
“它們？”
“籠罩九州的陰影……那些髒東西！”
通明座狠狠地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