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殘破廢墟橫亙大地,像具巨人的屍體。

那映照此時的殘陽便是巨人凋零死亡的血痕。

對著最後的一縷橙黃色的陽光,男人緩緩跪下,跪倒在高大石碑投下的陰影裡,他先一步比這世界投入暮色。

男人穿著厚重精良的鎧甲,頭盔放置在身旁,他頭顱微垂,低聲說。

“我,聖城最後一位戰士,在此刻為世界銘刻真正的歷史.”

男人的瞳孔深處宛若掀起了漩渦,漩渦的深處,是祖與祖的戰場,那是他清醒前目睹的最輝煌璀璨的一幕。

整片天空燃燒著,化作那生靈手中的劍刃。

劍刃墜下,劃破所有,將祖,將聖城的一切都掃盡了黑夜,再也無法得見光明。

可很快,他的目光變得無神,彷彿有東西操縱著他,牽引他走上前,撫摸那道不知何時聳立在聖城廢墟里的漆黑石碑。

他是忠心於祖的戰士,是聖城的守衛者,他熟悉聖城的一草一木,在他的記憶裡,聖城根本沒有這樣一座石碑。

只是他醒來,石碑出現在這裡,彷彿在等待。

等待他的……此時此刻。

隨著他手掌的觸碰,石碑表面顫動,泛起暖流。

男人在陳述,一串串文字從石碑的最頂端開始點亮,夜幕籠罩大地,而這些象徵歷史的文字從黑夜中亮起,熠熠生輝。

“我侍奉的祖,聖城諸靈的尊上,笛溟奢殺上人瘋了.”

他開口,大逆不道的話語從他口中漠然吐出。

他仍在陳述。

“在很久之前.”

“那些感知超凡的祭祀能感知到祖的狀態,獲得第三座骨像的時候,是祖最強大的時候,也是祖最虛弱的時候,他不再是他,笛溟奢殺……終於徹底迷失在了路上.”

男人的聲音極其沉重,沉重到有萬鈞力量,他宛若說著宿命般的箴言。

這根本不是一位戰士會說出的話語。

笛溟奢殺的戰士也不會如此,哪怕祖已經走到末路,他的戰士們也依舊會隨他們的祖一併墜入進去,萬劫不復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麼,就像最後的結局,聖城,諸靈,笛溟奢殺,他們一併消失在黃昏裡,對於祖招致的死亡,諸靈並無怨意。

男人同樣沒有料到這樣的話會從自己口中說出,可那些如智者哲人般的話語繼續平靜的說著。

石碑刻下他的話,點亮成夜裡的微光,照亮男人的面龐。

男人此時的神情是如此的肅穆,又是如此的漠然。

“自笛溟奢殺將世界的本源物質獻給天央之時,他便開始了陷入瘋狂的過程。

祖能夠掌握大地上的一切,可在勾朔,他只能掌握大地上的一切,星空並非他能企及。

那些誕生在古老時代的生靈是這般,後世祈求遙望星路的野望者亦然.”

“他的確強大,贏得了戰爭,贏得了世界賦予他的冠。

他對勝利感到欣喜,對冠與地位感到歡悅,但他忘了,他的一切是世界賦予的。

就連贏得冠的力量,都是以本源的物質易得。

這個世界的古老真一們輸掉了戰爭,輸給了一位後世崛起的晚輩。

世界看在眼裡,對此,祂……並無感想.”

“畢竟,總有生靈會贏,不會永遠是他.”

“可勾朔從未預料到,世界開始虛弱,世界開始失去對弈的資格。

對此,祂……依舊沉默.”

“世界該感謝天央的某位陛下,他為勾朔帶來了食糧,讓勾朔能再度握住……一點機會.”

男人輕輕嘆息,嘆息裡如同夾雜了千萬年的古老蒼涼。

“那機會擺在面前,放置了很久,在這段的時光中,途經世界邊緣的強大生靈總有幾位足以戰勝笛溟奢殺。

勾朔本不想再掙扎,若是孩子長大到能掙脫搖籃,那便掙脫,搖籃粉碎了也無謂。

可勾朔看見祂了,是祂的色彩中的一位嗎?竟然……如此溫暖.”

“正如祂們曾經到來,賦予這個世界生命,哪怕只是一場錯身而過的旅途,世界依然記得.”

“所以,當祂臨近,世界……改變了主意.”

“我仍然不知曉那位尊貴存在的性命,只能以此敘述,留下這段正確的,不可更改的歷史.”

男人頓了頓,“你是否有感受到時間紊亂,自祂被拽下星路,墜入此界開始,歲月的洪流在沖刷,讓歷史變得模糊不清?既然世界無法留下祂的模樣和時間,便以最古老的方式來記錄吧.”

“原來,真的有生靈只是存在而已,便能影響到一段歷史麼?”

莫名的,男人問,不知在問誰。

石碑上亮起的文字越來越多,也映襯的男人的面龐越來越清晰。

夜幕彷彿在他臉上退去。

“祖並非沒有弱點,就像那勁蒼覆海,他在意他的族群,他為他的族群感到悲哀。

所以,為了族群的偉大,他會擊墜世界邊緣的道路,讓星空的色彩墜入人間。

就像那笛溟奢殺,他的冠賦予他徹底迷失的意義,失去了祖最為重要的理性與智慧。

他像不可戰勝的存在發起挑戰,這是挑戰麼?我想是的,這是挑戰他自己的迷失.”

“企望觸及星空,踏上朝聖的古路,可惜,笛溟奢殺終究沒有資格.”

“但世界仍然將他視作自己的孩子,既然無法企及星空,那便將星空帶下,讓你一見.”

男人鬆了一口氣,輕輕放下觸碰石碑的手掌。

“孩子的野心被葬在黃昏下了.”

他說完,第一次抬起頭,石碑文字的光亮瞬間點亮他的臉。

一個滄桑的,孔武有力的臉,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

男人的視線凝視石碑,從上往下閱覽,最後,他的目光駐足在文字的末尾。

那裡寫著他未說過的話。

“我想看看祂星空黑暗下的容貌,是否像那原初?”

照亮男人的光亮暗淡了,是石碑在消失。

光芒被抽離,他的神色也在緩緩凝固,當石碑徹底消失,擺在他面前的不過是塊斷壁殘垣。

男人合上眼,頭貼著殘壁下沉,宛若一個熟睡的人,盔甲與石壁摩擦,發出沉悶的磨石聲。

夜幕下一切靜謐。

可遠方,一道道光柱沖天而起,每一道光柱下是一個沉睡的身影,其中包括天雲海海岸的瘦弱女孩。

光柱彙集之處,巨樹伸展枝葉,突破天穹,玉牌噹噹作響。

李熄安坐在樹梢上,目中閱覽過一個又一個閃爍殘碎記憶的靈魂,他在拼湊出那片戰場的模樣,那片屍山血海,銀槍佇立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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