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夏想說些什麼,但她失語了。

喉間滾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那鬼魂般的生靈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

師夏恍惚間彷彿看見一對籠罩在黑紗下的金色眼瞳,這眼神太過明亮,明亮到宇宙的漆黑也無法徹底遮蔽。

對方打量著她,很快,那對眼瞳合攏。

師夏的視野竟然也跟著黑暗起來,當她再次恢復光亮,望向四周。

遮天蔽日的古樹消失了。

血雨停息。

立於她身旁的黑色鬼魂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抬起頭,終年終日籠罩天雲海上空的水霧出現了一大片空洞,罕見的露出背後澄淨無比的天空,這是先前黃金巨樹伸展枝葉的地方,也是這個一幕,讓師夏知道此前一切並非錯覺。

…………同一時刻,天雲海對岸。

一座佇立在大地的巍峨巨城,它靠近天雲海,城中甚至有部分被天雲海的霧氣籠罩。

城門有活靈轉動臉頰,注視來來往往的行人出入。

其中正中心的黃銅巨門沒有鬆開一絲縫隙,門上的猙獰獸面閉著雙眼,好像整個世界都沒有什麼能讓它開目的事物。

銘文法陣覆攏天空,巨城的上方天穹空無一物,因為沒有任何生靈敢俯瞰它。

偶爾,會有龐然戰船劃過天際,從遠方駛來,但靠近巨城範圍便會降落,從另一道巨大側門進入城中。

獸面黃銅門的上方刻著名——上壁雲城。

勾朔界二十七巨城之一,駐守天雲海,守衛天雲海妖魔防線,威名赫赫。

在距離這座城市千里外的荒原上,光柱垂落,破開雲層,光柱邊緣的星光讓周遭環境全部扭曲,甚至有的地方撕裂出虛空。

光芒散盡,李熄安抬頭注視遠方的巨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能夠將這整個世界收入眼中,勾朔界外,一顆星辰作他的眼睛,替他遙望著。

這便是河圖洛書。

曾經用來勾勒宇宙形體與規律的書文。

佈置下文字,勾動力量,便能引起星體投影,將他直接傳送至目的地。

他跨越蒼茫海,抵達龍淵時也運用了此法,但顯然不如他如今的誇張。

祖的層次讓他能看到更多,多到皇者難以想象。

譬如他此刻只需要呼吸,便能讓天雲海漲潮,將眼前這座巨城淹沒。

李熄安眯起眼,呼喚小世界中安放的饗食眾仙相。

小世界,按李熄安的理解便是極宮皇者皇道領域的再擴張,但祖這個層次的域是在太龐大了,無法稱作一片域,只能叫做世界。

李熄安的體內世界宛若一片宇宙,甚至超越了所謂世界的範疇,其中日月輪轉,晨星起落,一棵金色古樹生長在中心,以枝葉托起群星,樹下有一條虛幻的河流流過。

李熄安知道這條河流應是過去饗食眾仙相居於幽冥,作為維繫幽冥之物的部分顯化,是在小世界中映照出幽冥的輪廓。

為忘川河。

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由忘川河劃之為分界。

河水呈血黃色,裡面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所幸,李熄安沒瞅見這河裡有什麼孤魂野鬼,河流裡什麼也沒有,只是偶爾濺起水花,折射星辰的光亮。

而除了那條虛幻河流外,還有兩座神像沉眠樹旁,一者金色披甲,倒懸長劍,一者瑩藍閉目,揹負千手。

只不過那尊瑩藍神像介於虛實之間,未完全成型。

李熄安呼喚饗食眾仙相,輕輕叩擊其中一枚刻著“勁蒼覆海上人”的玉牌。

玉牌當即顫動起來,響起陣陣低吼聲。

“域外之祖,何意?難不成你想挑起界域之間的戰火?”

“我失去蹤跡,勾朔界沉睡的諸祖會警覺,他們將圍殺你!”

“何意?”

李熄安冷聲,“你將我阻擊,讓我墜落星路!”

“星路?”

勁蒼覆海上人一驚。

他下意識地便想延伸神識,但探知出去,像被阻斷了,一片黑暗,空無一物。

“這是哪?域外之祖,你用了何種邪門手段?”

“你死了,蠢貨.”

李熄安嗤笑。

“什麼?你說我死了?哈哈哈哈!笑話!此界想殺我的生靈是有那麼幾個,他們很強大,我也曾在太古被擊殺,但只需要時間的沉澱,我便能再度自天雲海升起!我們彼此皆是如此,殺死我?域外之祖,你痴語了!”

祖,對眾生而言與自然規律無異,他們幾乎不可能被殺死,就算殺死了,也能再度歸來。

“你還不敵他們幾位!”

勁蒼覆海上人大笑,“他們都殺不死我,無法將我歸寂,你何德何能?”

“不過耍了些小手段阻斷我感知,我的此身恐怕都還未消逝吧?”

玉牌嗡嗡震動。

“妄念爾,給我破!”

勁蒼覆海上人大喝。

李熄安坐在枝頭,手指把弄著玉牌,垂眸,像看個傻子。

“有些手段!”

勁蒼覆海上人稱讚道。

“破!”

“破!”

玉牌上的名字不斷閃爍,李熄安有些不耐煩了,他還沒見過這麼蠢的真一,連自己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

他輕點玉牌,將對方所在的空間徹底鎖死,耳畔不再有那聒噪的聲音。

隨後,金色的火焰沿著玉牌緩緩燃燒,玉牌上的名字光亮變得暗淡,甚至邊緣出現了輕微的裂痕。

李熄安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這枚玉牌,此前天雲海中古樹昇天,將巨人歸寂的畫面片段在火焰中不斷閃回。

過了許久,火焰熄滅。

李熄安放開了勁蒼覆海的玉牌。

玉牌在顫抖,卻沒有任何聲音。

“如何?”

李熄安問。

“你死了麼?”

沉默,死寂的沉默。

“你死了嗎?”

李熄安又問。

仍是沉默。

“不回話,我便當你無用了,我不會再來找你,那點存留的神念和你自身的層次,掛在樹上是浪費位置.”

李熄安伸手,要摘下玉牌。

“不……”正當李熄安的手伸向玉牌紅繩時,玉牌中傳來極其虛弱的請求聲。

“域外……不,上人,您……請您留下它.”

“我的確歸寂了……”玉牌微顫,“請原諒我的僭越,您太強大了,強大的匪夷所思,我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生靈.”

“這不是很乖麼?”

李熄安露出微笑。

“此界在發生劇變,告訴我,是何變故?”

李熄安凝視樹梢上的玉牌。

玉牌上以祖名為中心延伸出蛛網般的血絲,這些血絲在白玉質感的玉牌上分外顯眼。

他在憑藉玉牌提取勁蒼覆海的意識。

對方此刻回想的越多,他能提取出的記憶就越多。

這也是他留下一道意識的原因,饗食眾仙,本質上是攝取強大生靈的生命,將其化作自己成長的養料,並將那些不斷復生的仙神封印在玉牌中。

這樣吃掉一位祖,他是不會留下自我意識的。

但他需要這位祖有意識。

他被影響,墜下星路,這個世界又處於極端的混亂中,他需要找到一個相對動靜小的方法,能讓他再度踏上星路。

李熄安注視天雲海海岸那個女孩的過去,原本平凡的過去在不斷的爍滅屍山血海,李熄安定格了一刻,那是遮蔽群星的漆黑軍團,銀甲的祖佇立屍山血海之上,將槍尖指向那支漆黑軍團。

漆黑軍團的前沿,是模糊不清的影子,但紫色的霞光籠罩半邊穹宇,一頭紫鱗蛟龍仰天咆哮。

蛟龍紫木,以及黯紫靈霞上人,俞術。

李熄安隔著無數畫面凝視宇宙裡的漆黑軍團,若那位模糊不清的身影是俞術,那麼,這漆黑軍團就該是神異爪牙了。

他不知道女孩身上為何會帶有這樣的過去碎片。

毫無疑問,俞術已經死了。

這是過去他率領神異爪牙征戰一個世界的畫面。

也是因為這些畫面刻在女孩的記憶裡,讓她同樣目睹祖級的篆文廝殺沒有死亡。

李熄安墜下星路與這個世界的劇變有關係,不然僅憑一位祖對他出手,還不足以讓他跌下星路。

勁蒼覆海上人不敢有過多的沉默,回應道:“勾朔界在進食.”

“神異陛下的軍團帶回來一個破碎世界,獎賞給了勾朔,這是勾朔吞食容納另一個世界的過程.”

他頓了頓,探尋道:“您說,您此前在渡過星路?”

“是.”

“可否……請名?”

勁蒼覆海上人一片懊惱,他這時終於意識到自己惹了不該惹的恐怖人物。

他根本不知道對方行走星路,那是通往天央的朝聖之路,如今天央紀元為過,古路未開。

知曉並能踏上這條路的生靈都是從天央出征界外的強大存在,尊貴無比。

勁蒼覆海想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怎麼就認為是域外之祖在兩界交融的時刻過來挑釁,要打出勾朔界威名,強勢出手呢?勁蒼覆海回憶著對方的模樣。

如遊蕩世間的鬼魂,漆黑死寂的宛若宇宙。

勁蒼覆海想起了什麼,好像……在極為古老的時代,有這樣一種生靈,便是祂們孕育了群星的色彩。

可這種生靈真的還存在麼?李熄安感知到了勁蒼覆海發散出去的思維,他在勁蒼覆海的記憶深處看見一種古老種群,這個種群對於祖而言都算的上傳說。

星彩。

虹之星彩竟然還有種群麼?所謂星彩都是祂的子民?李熄安閱覽這勁蒼覆海的記憶,他能看見的比勁蒼覆海本人還要清晰,很快,他的目光停在一則描述上,描述說這個種群以顏色為字首,虹為祂們的至高。

“請……名.”

祖之間,一方向另一方請得祖之真名,代表低頭,願意供奉願力。

勁蒼覆海雖然歸寂,但有一座骨像仍然盤踞在天雲海深處,由他的臣民世代供奉。

李熄安瞥了眼古樹旁的閉目千手像,可又搖頭。

已經臨近天央了,甚至神異爪牙能將征服的世界當做此界的獎賞,一定會有生靈知曉九州無可撼動者的名號,他不能冒險。

“我與你們這些後世代生靈不同,並無祖名.”

李熄安沉聲說。

“若要稱呼……”“赫.”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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