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原本是想展現自己熱情好客一面,結果那金縷玉衣古屍沉默不說話。

或許是因為人死太久,舌頭腐爛沒了?但危機還沒結束,他暫時沒功夫去想這些了,他找老道士用羅盤確認了下方位,打算去找之前藏起來的木鳶,從天上逃出洞天福地。

雖然目前還沒看到壁畫預言上的大劫來臨,但前面六幅壁畫預言全都靈驗,他必須得早做準備。

論逃命。

就算給他插上八條腿在地上跑,永遠跑不過在天上飛的。

當晉安抬頭往遠處的神山方向望去時,卻駭然看到原本的斷山崩掉了一個大豁口,山腳下的裂縫峽谷裡多了塊巨大山岩,現在是白天,那隻通天巨手重新沉入神山深處,天地重歸安靜。

晉安還沒從驚愕從回過神來,忽然,從光禿禿山澗小瀑布裡又衝出來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是晉安打過交道的蕭自明。

跟蕭自明在一起的,還有名身穿八卦風水長袍,人長得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面相普通得即便走在街上人群裡,都會被人下意識忽視,因為實在是長得太普通,毫無任何特點。

但正是這個人,手裡拿著口令晉安熟悉的長刀,是陰陽先生所在村子被搶去了的斬蛟刀。

對方手裡還拿著顆鮫人神器分水珠,一路劈開水路,在陰水河裡踩著河床走出來。

掌握著鮫人神器分水珠的這人,比起擁有敕水符的晉安還要更加輕鬆。

一個是鮫人神器。

一個是才三次敕封的敕水符。

先天差距一下就出來了。

晉安見過義先生、鍾前輩交給他的人物畫像,所以一眼就認出對方就是那個一直行事神秘的袁先生。

袁先生臉上表情冰冷麻木,面無表情,他一出地下暗河還沒來得及觀察四周,就聽到有破空聲朝他襲來,他搏殺經驗豐富,並沒有轉頭去看是什麼東西偷襲他,而是身體朝側邊一衝,成功躲過偷襲之物。

原來是晉安一腳一塊巨大石塊,從岸上廢墟中踹飛兩塊比磨盤還大兩倍的巨大石塊,飛砸向剛出地下暗河的袁先生和蕭自明。

袁先生雖然躲過石塊襲擊,但那蕭自明就比他倒黴多了,啊的一聲慘叫,人直接被大石重重撞飛進陰水河裡,身體就像是要四分五裂般劇痛。

好在他有神性寶物,在那些致命河水裡暫時保住一命,可還沒等他高興,水面下突然有一大團像水草的黑影朝他快速圍攏過去。

這裡是萬物不長的陰水河流。

根本不存在什麼水草。

那是一大團在水底下瘋狂生長的頭髮。

“我的孩兒,我的孩兒……”“誰有看到我的孩兒……”水下傳出女子的哀怨,淒涼聲音,怨氣沖天,影響人神智,蕭自明失神一愣間,那些烏泱泱女人頭髮裡,浮出上百個慘烈笑的人肉俑,吭哧吭哧,蕭自明連反抗都沒有,就被撕碎身體吃掉了。

那袁先生麻木不仁,對於同伴之死,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他利用分水珠分開水面,繼續往對岸的河岸上跑。

但一團遮天蔽日,濃密如墨的黑髮吊著上百個人肉俑,猛的撲出河面,死死纏繞住想要離開的袁先生。

“我的孩兒,我的孩兒……”水神娘娘目光冷冰冰的盯著袁先生。

“你有看到我的孩兒嗎?”

“你有看到我的孩兒嗎?”

此刻的水神娘娘,精神狀態不穩定,已經瘋了,被頭髮洞穿嘴巴吊在半空,嘴角還殘留著人血,碎肉渣的那些人肉俑,全都緊緊貼上袁先生,齊聲怨恨喊著,密密麻麻的把袁先生圍成一團巨大黑球。

但下一刻!噗哧!水神娘娘的身體被分水珠撕裂成上百塊碎片,流了一地的黑色血水,在分水珠面前,水神娘娘連一個照面都抵擋不了。

但水神娘娘已經瘋了,她被撕碎的身體,化作不顧一切生長,蔓延的鬼發,陰氣爆發,團團圍住袁先生。

想要拼盡一切殺死袁先生。

但是擁有分水珠的袁先生,再次把圍向他的洶湧黑髮撕成碎片。

連續兩次遭受重創,此刻水神娘娘身上陰氣越來越紊亂、虛弱,那些烏髮滴滴答答的滴下黑色血水,可她還是繼續凝聚陰氣鬼發,繼續瘋狂圍殺向袁先生。

“你有看到我的孩兒嗎?”

“你有看到我的孩兒嗎?”

鬼發團裡浮現水神娘娘的死人臉面孔。

瘋狂的目光裡在流下血淚,口裡一遍遍重複同一句話。

她不顧身體疼痛。

即便是死也與袁先生同歸於盡。

岸上的晉安見到水神娘娘有危險,他拿出敕水符往自己身上貼一張,想要去救水神娘娘。

可水神娘娘已瘋。

精神世界已經徹底混亂。

她眼裡只想殺死袁先生,誰靠近她或袁先生,都被她視作仇人,無差別攻擊。

晉安剛要下河,就被如潮水烏髮重新擊退回岸上。

並非晉安不敵水神娘娘,而是瞭解過水神娘娘身上發生的悽慘經歷後,他同情水神娘娘一家遭遇,並不想傷到水神娘娘。

“水神娘娘我是來幫你的.”

“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水神娘娘你清醒點,你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的.”

晉安想要再次靠近下河去救水神娘娘,但不管他怎麼說,眼裡流著血淚的水神娘娘已經完全發瘋,眼裡只剩下殺戮和怨氣,晉安第二次被擊退回岸上。

水神娘娘已經完全失去理智,此時的她,已經不止眼睛流黑血,七竅都在流黑血,她一次次被分水珠撕碎,又一次次重新凝聚陰氣鬼發,只是,她身上陰氣一次比一次虛弱。

重新凝聚鬼發的速度越來越慢。

那袁先生並不想放過水神娘娘,想要永絕後患,當分水珠再次撕碎鬼發後,他麻木的抬頭看一眼岸上晉安,彷彿是在挑釁,緊跟著從懷裡摸出兩枚棺材釘,然後狠狠刺入水神娘娘的怨恨兩眼,棺材釘釘穿水神娘娘頭顱,狠狠釘在河床下。

那棺材釘晉安熟悉。

正是地宮玄宮裡,用來釘住那口玉棺的天雷釘。

遭此重創的水神娘娘,發出淒厲絕望慘叫,眼睛看不見的她,嘴裡痛苦嘶吼,即便到了此時,她依舊沒放棄尋找自己的孩子,在痛苦嘶吼中一遍遍重複有沒有看到她的孩子。

只是兩枚天雷釘釘入她雙眼,讓她遭到致命重創,她聲音虛弱,頭髮如脫水乾枯,身體裡流淌出大量水液。

隨著水液流出越多,那些陰發乾枯速度更快。

水是黑水玄煞,水神娘娘是溺水死的,在水中能力最強,此刻又是風水珠分開河水,又是身體大量脫水,她現在的虛弱狀態,已經傷到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而且天雷釘本就是道門用來鎮邪的至陽寶物,能輕易重創了陰祟。

麻木不仁的袁先生,抬頭再次看一眼岸上晉安,但岸上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晉安,只看到老道士、削劍,還有那個全身套在金縷玉衣裡的死人。

在岸上並沒有找到晉安,他依舊還是那副麻木不仁,也只有心中善惡良知早已泯滅的人,才能一路上幹出那麼多人神共憤的事,他不再去關注河岸上的幾個人,轉身用分水珠分開河水,頭也不回朝對岸走去。

就在他離對岸還有幾步,馬上就要上岸時,忽然,一個男人,身後帶著呼嘯狂風,他就如一頭髮狂兇獸,轟隆,狠狠撞上正要上岸的袁先生,把其重新撞回暴露出來的河床下。

是晉安迂迴饒了一大圈過來殺袁先生,救水神娘娘。

咚!河床下同樣堆積著大量廢墟,那些都是從上游沖刷下來的石塊,晉安身子躍下河床,河床上那些廢墟沉悶一震。

他就像是一頭髮怒猛獸出籠,氣勢兇烈。

為了救水神娘娘,晉安一出手就是下死手,咚咚咚,他氣勢如狂追殺向袁先生。

倒飛回河床下的袁先生,臉上表情依舊還是那副麻木不仁,他見晉安下河,控制手中的分水珠,重新合上河水。

轟隆!原本分開的洶湧河水,如兩隻手掌重重合上,發出震天悶響,就連兩岸都在震顫。

可這招偷襲對晉安沒用,身上貼著張敕水符的晉安,入水後真的如二郎真君下凡凡塵,他身姿挺拔,怒目圓睜,一身正氣坦蕩蕩,咚咚咚,他在水下大步奔殺向袁先生。

以前那張三次敕封的二郎真君敕水符,早在之前就已經燃燒殆盡。

這張二郎真君敕水符,是他剛敕封的四次敕封!整整用一萬陰德敕封出來的!這次為了救水神娘娘,更是為了徹底剿滅古董商人餘黨,他這次是不惜下了大血本。

那袁先生見到分水珠都奈何不了晉安,他轉身想逃,想逃回岸上去,但晉安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分水珠只能單一分水。

對於同樣身懷敕水符的晉安而言,這水下對他就是坦途。

鏹!赤色虹光一劈,晉安手提昆吾刀,一刀就把袁先生豎劈成兩半。

刀上的霸道韻律,把袁先生身體震碎成十幾段,沒有血肉分離的鮮血,袁先生身體無火自焚,這並非袁先生本體,居然只是個草扎人替身。

晉安忽然感覺背後有雙惡目在窺視他,他身後的河水猛的一分,就似被一雙天地偉岸之手猛的撕裂開一道天塹大壑。

噗哧!大量鮮血噴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袁先生用草扎人替死後,打算悄悄上岸逃走,可他沒想到,他只是回頭看一眼晉安,就暴露了位置,河水驟然左右分開的巨大撕扯力,直接把他攔腰扯斷成兩截,腸子屎黃灑落一地。

那袁先生命硬,都這樣了還咬牙死撐想繼續逃命,結果,他才剛轉身,噗!一名男子,揹著口木棺,不知什麼時候悄然無聲潛伏到他身後,木棺裡猛然伸出一隻枯瘦老人的手,直接扯斷袁先生拿斬蛟刀的手臂。

是那名背棺匠的宗仁!噗哧!那宗仁心狠手辣,手握一柄染了劇毒的匕首,連續三刀分別扎穿袁先生的心臟、脖子、天靈蓋。

頓時鮮血彪射。

染紅了他與背後的棺材,就如揹負血海深仇的兩個復仇之人。

宗仁只在袁先生屍體上搜走一隻貼著黃符的黑乎乎陶土罐,並未動其它物品,他朝晉安微微點頭示意友好後,居然徑直奔向被天雷釘釘在河床的水神娘娘方向。

看著眼前這一幕,晉安後腦勺頭皮有電流躥過,他終於知道之前在地下河沒有抓住的一閃即逝靈感是什麼了!只有他才清楚,水神娘娘,也就是賈家的小姐賈芷蝶,當初並不是自己離開陰邑江的江中心,而是被人帶回武州府府城的。

那個人就是宗仁。

害得賈芷蝶一家家破人亡的人裡,就有江家人、有陰邑江龍王,而現在,這些人全都死了,當初殘害賈芷蝶一家的惡人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

賈芷蝶落水溺死前就已經有身孕,可她一直不說出男人的名字,到死都在袒護那個男人,為那個男人保守身份。

所以,不止江家人、陰邑江龍王,就連盜走死嬰小旱魃的那夥古董商人,也是復仇的物件。

直到宗仁出手殺死袁先生,只取走陶土罐,其它什麼都不拿,然後立馬跑向水神娘娘位置的那一刻,晉安終於想明白了一切線索。

他早在來到府城的第一天起,就已經看到一切真相,可直到今天,他才聯想到宗仁身上。

他應該早就想到的。

宗仁、水神娘娘,有水神娘娘的地方就有宗仁,這種種跡象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明顯,可他從未往這個揹負血海深仇,一直忍辱負重的男人身上懷疑。

直到這個男人血刃最後一個仇家,才向他表明了身份。

也只有背棺匠或是經常跟死人打交道的撈陰門職業,才會讓賈芷蝶一直苦苦隱瞞腹中孩兒生父的身份。

畢竟是人都避諱這種跟死人打交道的職業,尤其還是賈家這種講究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就更是不可能接受宗仁。

或許,宗仁二叔的死,也跟江家人有關。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賈家祖墳被江家人鳩佔鵲巢,奪走富貴運勢,一般人不可能辦得到,也只有像宗仁二叔這種人才能辦得到。

兜兜轉轉一圈,結果他早在來府城的第一天,就看到了所有真相與答案。

而且,他還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宗仁比他們早到玄宮,早已經藏身在房樑上,當初在天地骨深坑裡出手幫他們離開四面懸棺陣的神秘人身份已經呼之欲出,就連宗仁揹著的那口棺材,他也想到了一個人,也只有那位前輩才有手段破解天地骨深坑裡的奇門遁甲陣……想明白這一切,晉安手裡捏著袁先生屍體,緊跟上宗仁去救水神娘娘,但原本被天雷釘釘在那裡的水神娘娘消失,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男人懷裡抱著個陶土罐跪在那裡,看著河床上還未被沖刷走的血跡沉默。

啵!啵!啵!陰水河比頭頂那些雨水還要更為致命,宗仁身上的神性寶物正在被快速消磨,無窮無盡的陰冷氣息就如冰冷海水包圍上火熔岩,神光在以肉眼可見速度被削弱。

一件又一件神性寶物破滅。

可那個背影落寞孤獨的男人,依舊沉默跪著,如塊碑石矗立,他身上的神性寶物一件件隕落,卻依舊自殺般的矗立不動。

家破人亡。

妻離子散。

人間最大的心死莫過於如此吧。

哎。

一聲嘆息,晉安不懂得什麼是男女感情…宗仁與賈家小姐的不被世俗所接受,賈家老爺與賈芷蝶的父女隔閡與誤解,女兒落水溺死後,賈家老爺明知會死依舊背女兒上岸的那份愧疚與父愛,讓他心頭堵得很難受,人生有太多的遺憾和不幸,但這一切本該一開始就能避免。

所有的遺憾,都化作一聲嘆息,人心世道太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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