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穿著孝服,腰裡繫著一根麻繩的蕭誠,手裡端著一個白瓷杯子,輕輕地吹著杯子上的浮沫,抿了一口,衝著田疇舉起了杯子,笑道:“瞧,我們黔州自家燒製出來的,還不錯吧?”

“高安的啊?”

田疇笑了笑,瞅了一眼旁邊案几之上的杯子,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道:“的確是不錯,不過……”蕭誠呵呵一笑,擺了擺手:“田兄,不要用你的眼光來看這東西,這東西,本來就不是給你這樣的人用的,當然,以後他們也會弄出很高階的東西來,但現在嘛,我們主要就是走量。

先將名氣打出來再說.”

田疇點頭道:“你這個方法不錯,每一地根據自己不同的地域特點和優勢大力發展其中一樣,然後相互之間互相依存,誰離了誰也肯定活得不暢快,以此來加強整個區域的團結?”

蕭誠哈哈大笑道:“地域這東西,有好處,也有壞處,在產業之上,我們當然要根據本地的特點來發展,但是人嘛,就不能這樣了,本地人排擠外地人,這是萬萬不行的。

所以,我讓他們彼此之間交叉投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此以來,大家便只能互相捧場,不能彼此拆臺了!”

田疇笑道:“而且能將有限的資源集中起來辦大事,一地一地的盤活本地的經濟,發展本地的產業,崇文,佩服啊!”

“誰讓咱們黔州窮呢?”

蕭誠淡淡地道:“以前四十幾家羈縻州,各自為政,互相打殺,商業幾乎被扼殺,絕大部分人窮得沒有第二條褲子穿,也就只能用這樣的辦法,才能儘快地擺脫困境。

這兩年,也只能算是勉強有了起色,田兄,黔州相當一部分人還屬於精窮精窮的呢!”

“不過有了崇文你,想來這裡舊貌還新顏也用不了多久了!”

田疇感慨地道:“崇文如此年輕,可治理地方竟然如此的有經驗,關鍵是有辦法,我從你這裡學到良多啊.”

蕭誠哈哈一笑:“什麼辦法?要是沒有刀槍兵甲,這些事情怎麼推得動,怎麼行得通?首先得有鋒利的刀子,一路之上殺得人頭滾滾的,殺得所有人都怕了,這才有了今日的這一切。

田兄,暗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腦袋呢!”

田疇聳了聳肩:“不遭人妒是庸材,在思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我死呢!可是我照樣活得好好的,倒是那些想要我死的人,死了不少,他們只能躲在黑暗之中用仇恨的眼睛看著我,卻永遠也不敢站到我的對面來.”

蕭誠臉色黯淡下來,“說起來,現在我倒真是躲在暗處見不得人了.”

田疇一滯:“崇文,我說得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

蕭誠一笑道:“有感而發。

田兄,你這一次專門來我這裡,是想要問我一些什麼嗎?坐下說吧!你過來一趟可不容易,盯著這裡的人可不少.”

兩人坐了下來,田疇沉默著想要組織一下語言,但沉吟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決定開門見山,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需要一個繞圈子的人。

“想必崇文你也接到訊息了,你大哥在神堂堡一勝斬殺李澹,鹽城之下二勝斬殺李度,朝廷連線兩次鎩羽而歸,接下來蕭長卿又在黑山之下打得耶律環猾狽而歸,損失慘重,經驗三戰,可以說,你大哥已經在西北牢牢地站穩了腳跟,接下來,他會怎麼辦?”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蕭誠搖頭道:“說句老實話,我也很意外,我大哥在軍事之上的才華,遠非我所能比的,易地而處,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些.”

“他會自立為帝嗎?”

田疇低聲道。

“想來不會!”

蕭誠搖頭道:“雖然他麾下的那些夷族部落很想他這樣做,但以我對大哥的瞭解,他肯定不會這麼做。

最多……”“最多怎樣?”

“最多自立為王!”

蕭誠道。

田疇嘿然一聲,這還不是差不多,當然,對於朝廷來說,區別還是很大的。

“崇文,也不瞞你說,現在我們都很擔心,不僅僅是我,包括商業聯合會裡的很多人啊,他們都在擔心長卿自立為帝,那就比較麻煩了.”

田疇道:“真到了這一步,不管是李防還是江南諸路,只怕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睜隻眼閉隻眼了.”

蕭誠冷冷一笑:“田兄回去不妨告訴所有人,想要退出的,我蕭崇文絕不會留他,但出去容易,想要再回來,可就沒有那麼便當了。

當然,有一件事,也不得不說,這個時候退出,我可沒有錢還給他,田兄你也看到了,所有的錢,現在都已經砸出去了,想回本,至少得等上好幾年.”

“崇文別激動嘛!”

田疇笑道:“大家只是擔心,但對於崇文你,還是很相信的,我這一次來,也就是想聽聽你對於時局的判斷,接下來我們要準備做些什麼?如果出現了最壞的情況該怎麼應付?田某人可沒有半點退出的意思.”

蕭誠盯著田疇道:“田兄,你是不是認為我已經與大哥取得了聯絡?”

田疇沒有說話,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是肯定了蕭誠的話。

“人是早派出去了,但一直沒有回來!”

蕭誠搖了搖頭:“現在那邊亂得很,估計一時半會兒想要取得聯絡還有些難處。

不過對於未來,我倒是可以說上一說.”

田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首先,我大哥雖然連著三勝站穩了腳跟,但不管是對遼而言還是對宋而言,他都只能是偏安一隅,就算他發展順風順水,沒有十到二十年的積累,也休想與大宋或者大遼正面對抗,只能被動防守.”

停頓了片刻,蕭誠看著田疇道:“可是朝廷裡不是沒有厲害人物,難道會看不出這一點嗎?他們怎麼會給大哥這麼長的時間安心發展?所以,隔上一兩年,便打上一打,才是正常的.”

“消耗!”

田疇道。

“正是!”

蕭誠點頭道:“隔上那麼幾年,大宋肯定便會去討伐興慶府,出動個一二十萬大軍,一場戰爭打上個一到兩年,對於大哥來說,不過是芥癬之疾,但對於我大哥而言,就是傷筋動骨,這樣的戰事,他不能輸,一輸就完蛋,可即便是贏了,這樣的戰事消耗不管是人力還是物力,他都是受不了的。

換句話說,他永遠也無法安下心來發展經濟民生,只能在這樣的疲於奔命之中向前.”

“遼人呢?遼人一心想要伐宋,這可是一個現成的幫手!”

田疇道:“在你說的這種情況之下,你大哥會不會徹底倒向遼人?”

“不會!”

蕭誠道:“相對於宋人,只怕我大哥會更防著遼人,因為宋人這邊還有一個橫山,遼人那邊卻是沒啥遮擋啊。

如果遼人有一口氣吞掉我大哥的機會,他們絕不會放棄,當然,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便會讓我大哥吊著大宋來耗大宋的元氣。

左右對他們而言,是有益無害的事情.”

“三足鼎立了?”

“何來三足鼎立?興慶府只能是在夾縫裡求生存!”

蕭誠嘆道,“不管是宋人還是遼人,都不會放任興慶府成長起來的.”

“你有法子嗎?”

“沒法子!”

蕭誠道:“這是大勢,不是個人能改變的.”

“你這麼說我心裡就有數了!”

田疇道:“實際上說下來,朝廷對你大哥也是沒有辦法的。

而且大宋的主要敵人還是遼人.”

“當然,耶律俊是一個厲害對手啊!”

蕭誠搖頭道:“河北路上的邊軍不存在了,現在馬興雖然過去了,但想要重振荊王在時的抗遼能力,只怕難上加難了。

馬興手段雖然強硬,但他可沒有荊王的親王身份,在河北那地方,能壓得下所有人嗎?耶律俊一旦真成了遼國皇帝,遼國肯定會大興的,此消彼漲之下,遼人必然要南征的。

汴梁一個應對不當,便是大禍.”

田疇聳然動容:“你覺得遼國會長驅直入?”

“說不準呢!河北有經驗的兵馬已經在這一次被掃蕩一空了,這不是短時間內能彌補的!”

蕭誠道:“耶律俊如果有本事壓下遼國國內的權力爭鬥,能夠把南北兩院之間的分歧縫合,使得遼國不再內耗而在對外一致的話,汴梁的麻煩可就大了。

河北要是守不住,汴梁可就像一個被剝了衣服的大姑娘站在強姦犯的面前了.”

細細地想了想,田疇還是覺得這種可能性太低了,不由得搖搖頭:“崇文,那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一到兩年內,韜光養晦,強壯實力!”

蕭誠指著對面山上從上至下那一層層的梯田,此刻太陽照下來,水面反射著陽光,整座山似乎都在閃閃發亮。

“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層層推進。

二年之後,我們差不多就有實力可以向大理進軍了.”

“大理可也是一個大國呢!”

田疇道。

“號稱是一個強國!”

蕭誠哼了一聲:“大理段氏與高氏相爭,國內不靖,兩年之後,在我的面前,他也就像是一個脫光了衣服……”“得得得!”

田疇大笑起來:“崇文,你可是一榜進士,說話不要這麼粗魯,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兩年之後,黔州商業聯合會進軍大理,將他一舉拿下。

不過到時候朝廷會允許嗎?”

“允不允許重要嗎?”

蕭誠冷冷地道:“他要是不想要,我們就找個段氏或者高氏的子弟坐在那個位子上不就行了.”

“也是!”

田疇點頭道。

“在你這裡吃到了定心丸,接下來怎麼做,我心裡也就有數了。

我那兄弟,還得麻煩你多多照顧啊!”

“田易現在可長進了,已經成了我最重要的幫手之一,執掌刑獄,聲名遠播!”

蕭誠道。

“說不定他有朝一日,能比你走得更遠,站得更高呢!”

“但願如此吧!”

田疇站起來抱拳,“多謝崇文你的茶,知道你現在不能喝酒,等你出了孝期,我們再痛飲!”

站在平臺之上,目送著田疇的馬隊漸漸遠去,終是轉過了山腳再也不見了蹤影,蕭誠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坐了下來,端起了茶杯,慢慢地喝著已經冰冷的茶。

有很多人想要退出?沒問題啊!現在的自己可不是幾年前的自己了,什麼叫翅膀硬了,現在的自己就是。

離了張屠戶,我蕭某人還吃帶毛的豬嗎?至於你們信不信任我,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實力,能讓所有的人閉嘴,蕭誠已經完全沒有必要想法子來證明自己了。

魯澤已經被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現在成了正兒八經的權知黔州,名義上的黔州知州。

李信完全掌握了天南軍,楊萬富控制了天武軍,韓錟控制了最強悍的蕃軍。

蕃軍的名義,蕭誠在橫山用過了一次,既然非常的好用,他當然隨手取來就又用了。

反正黔州下轄的本來就是幾十個羈縻州,蕃軍的名義用起來名正言順。

五千天武軍,三千天南軍,五千蕃軍,再加上蕭誠的私人衛隊,全副武裝的一萬五千人在東南這塊地盤上,足夠蕭誠橫著走了。

二年的時間,蕭誠準備讓這一萬五千人變成真正能比美大哥廣銳軍那樣的精銳,另外再練出一支同樣數量的後備隊伍來,只要運籌得當,拿下大理這個腐朽透頂的王朝,應當問題不大。

夔州路節度使李防還是挺知趣兒的,既然知趣,自然也不能虧待了他。

可惜自己派了人去暗示好幾次讓他的兒子到黔州來當個官兒,他總是不願意,大概認為這有可能是自己的陷阱吧,殊不知自己是真想回報他的。

等到拿下了大理,到時候整個黔州的官員,都要一飛沖天,他兒子不來,那是自己放棄了機會,也罷,那就在經濟上滿足他吧,那老兒馬上就要致仕了,對於銀錢這玩意兒並不抗拒。

不過他的侄子李格李勉之倒也是一個物,可以好好地扶持一下,就看此人來不來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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