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似乎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

如果今日守城的是張超而不是張誠的話,自信滿滿的張超,必然不會把對手放在眼裡,他肯定在守禦的同時,還在想著如何反攻,如何將叛賊一網打盡。

那以在這一聲巨響之後,城門必然會被炸開,而叛軍就會衝進來,在雙方兵力相差無幾的情況之下,邊軍必然是大開殺戒,所向披靡。

再好的謀略,再絕對的武力面前,亦然是不值一提的。

可是守城的偏偏就是張誠。

張誠自認為是小字輩。

別說是荊王、陶大勇這樣的宿將了,便是大不了他幾歲的秦敏,張誠也認為自己遠遠的及不上他。

而現在,他要與這些人對壘。

所以從一開始,他心裡就有所懼。

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如何去反攻的問題,他只要依靠著城牆死死的守住一直到援兵的抵達。

禁宮的城牆很厚實,很堅固,真有什麼漏洞的話,也就是城門了。

所以張誠堵死了城門。

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

叛軍真要是攻進了內城,內城裡包括官家在內的所有人都要被荊王一網打盡,跑都沒地兒跑。

硝煙散盡。

城內的人率先恢復了過來。

眼見著城門無恙,也就是城牆之上一大波人被震翻在地,此刻雖然口鼻流血,但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大礙,倒是外頭的叛軍人喊馬嘶,一片混亂,城內的守衛頓時士氣大振。

“皇城有官家龍氣庇佑,有火德星君坐鎮,區區霹靂之術,焉能撼動官家天威!”

張誠振臂大呼,城上士卒齊齊應和,霎時之間,旌旗揮舞,鐘鼓齊鳴,氣勢暴漲,城下陶大勇,秦敏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他們都是老將,知道這一漲一落之間,對於他們來說,難度可不僅僅是倍增那麼簡單。

“不能指望這些散兵遊勇了!我們自己上!”

秦敏提著刀血淋淋的刀,凝視著城牆之上的守卒。

剛剛,他一刀宰了自己受了驚的戰馬。

“黃淳沒有來!”

陶大勇回望東北方向,不無遺憾,如果這個時候,黃淳帶著侍衛親軍趕到了這裡,而城上士卒一旦發現侍衛親軍也反叛了的話,士氣立馬便會跌到谷底,那時破城,就易如反掌了。

“那就是一個牆頭草,如果我們破了城,他一定趕來撿便宜,指望他來為我們火中取粟,那是做夢!”

秦敏冷笑一聲:“這汴梁城中,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對此,陶大勇深有同感。

“替我壓陣!”

秦敏隨手在地上撿了一面盾牌,大步向前走去。

剛剛的巨響,讓被協迫而來的散兵遊勇們找到了逃離的機會,而那些原本作為督戰隊存在的定武軍,震憾之餘,也無遐再顧及他們。

此刻雖然回過神來,但也不屑於再去找這些明顯嚇破了膽子的傢伙們的麻煩了。

事情,終須還是要自己來做。

城樓之上,張誠看著那個提盾捉刀,一步步行來的大漢,臉色亦是嚴峻了起來。

秦敏,一個在邊境之上亦是聲名遠張的悍將。

“瞄準他,射擊!”

張誠厲聲喝道。

上百張神臂弓抬了起來,但也就在這一刻,城下秦敏的身前,陡然聚集起了數十面盾牌。

秦敏的身影消失了。

盾牌越聚越多,當上千面盾牌聚集在一起,將上上左右前後都遮擋得嚴嚴實實,形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烏龜殼,緩緩地向著城牆之下靠近。

“弩!”

張誠大吼。

宮城之上,地方有限,像八牛弩這樣的大殺器,也就勉強在四個角上各佈置了一臺而已,而且這樣巨大的傢伙,一旦安置好,連轉個方向都是奢望。

現在,也就一臺八牛弩能夠瞄準這個方向上的敵人。

選擇進攻的角度,這些老兵的眼光,總是毒辣的讓人心寒。

烏龜殼在加速,突然之間,他們就快了起來,這種進攻節奏上的變化,展現出了這支邊軍真正的能力。

速度快了,但烏龜殼還是殼,箭如雨下,卻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一名守城士卒拿起鐵槌,重重地敲擊在機括之上,嗡的一聲,巨大的八牛弩疾射而出。

但這個時候,城下的這個烏龜殼絕大部分都已經越過了射程,只剩下了一個角還在八牛弩的射界之內。

八牛弩毫不留情地從這個角的中間掃過。

沒有什麼意外,再強悍的軍隊,也是血肉之軀,八牛弩從中開出了一道血槽,至少帶走了七八條性命。

但也僅僅如此了。

等到下一次八牛弩上好弦,早就沒有射擊這些人的機會了。

張誠突然想明白剛剛對方的突然加速,就是為了躲避像八牛弩這樣的重型武器攢射。

“擂木,石頭!”

他再一次吼了起來。

大慶殿中,剛剛的巨響讓所有人都面無人色。

不管是自詡為天之子的官家也好,還是自命不凡的首輔樞密也罷,那一霎那,也是失魂落魄,大慶殿巨大的房梁之上灰塵嘩啦啦落下,灑了他們一身,似乎整個殿宇都在搖晃。

反而是權功這個太監還保持著鎮定,一溜煙兒地衝出了大殿,片刻之後,又一溜煙兒的跑了回來。

“這是什麼聲音?”

趙瑣駭然問道。

“回官家,似乎是城外叛軍使用了火藥,想要炸開城門,不過他們並沒有得逞,內城依然固若金湯!”

權功道。

“想要炸開城門的火藥!”

趙瑣的眼神立時便陰冷了下來。

汴梁城中,匠師營裡專攻火藥的那些大匠們,今年就沒有一個能過上好日子,因為他們無法弄出威力巨大的火藥,反倒是遠在西北的蕭定,以此炸開了一座又一座西域城池,將這些地方,一個接著一個的納入到了大宋的疆域之內。

大宋的疆域在擴張,但趙瑣卻歡樂不起來。

權功曾在趙瑣的暗示之下,派了人去西北找蕭定要火藥的配方,但很可惜,去的人一去無影蹤,再也沒有回來。

據所是在橫山之中被狼叼走了。

這樣的結果,誰信呢?橫山的狼有這麼厲害嗎?叼蘭四新派過橫山的官員,還叼他權功派出去的皇城司諜探?只怕在橫山之中叼人的不是野獸狼,而是人狼吧!荊王為什麼擁有如此威力的火藥?這些玩意兒的來歷,還用說嗎?可是,這大殿之中的人,卻都緊緊地閉上了嘴巴,沒有一個人挑破這件事情。

不撕破臉皮,還有做朋友的可能,要是戳穿了這層窗戶紙,大家沒得臺階可下,那才是真麻煩了。

李續想要造反之時,還有一個馬興能扼制,還能找到一個蕭定去收拾他。

現在蕭定勢力遠超李續了,馬興似乎與他穿一條褲子,而有能耐的邊軍,差不多也都死光了,再調誰去呢?現在蕭定還率部縮在橫山以北沒有到陝西來耀武揚威一番,就已經讓朝廷很慶幸了。

蕭定真要到了陝西路上,只怕支援荊王的就不僅僅是邊軍了,指不定陝西路上、河北路上甚至京畿路上倒戈的文武官員就不知凡凡了。

現在這裡的這點造反的叛軍,夏誡陳規都還有把握能應對,但蕭定帶著麾下十餘萬人馬殺回來聲援荊王的話,那就完全是兩種情況了。

現在的蕭定,明顯對荊王還是保持著一個有限支援的狀態,並不是全部的投入。

雖然這樣也讓趙瑣極度的憤怒,但將在外,現在的他,又有什麼辦法?毫無辦法!聖旨都不可能過橫山了。

誰願意去傳旨從而被橫山之中的狼叼走呢?皇城司的探子傳回來的訊息越來越少,現在對於那邊的情況,靠的居然是蕭定自己定時發回來的奏摺。

沒有了監督和制衡,是圓是方,是黑是白,還不是由得蕭定自兒個揉搓塗抹?殿內陷入到了沉默當中,便顯得外面的廝打喊樣之聲格外的明顯。

突然之間,外頭又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吶喊之聲,而這聲音,明顯不是城上士兵。

大殿裡的人臉色又變了。

大太監權功又一溜煙兒地竄了出去。

這一次,他回來的更快。

他的身邊,還有一個滿臉是血的將領。

“請官家派出所有班直支援!”

將領一個踉蹌跪倒在了地上:“荊王親臨城下,叛軍士氣大振,城上守衛已是左右支絀了.”

將領抬起鮮血淋漓的臉,充滿期待地看著趙瑣。

他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

城下既然荊王來了,城上自然便要有所應對,如果此時,官家能夠出現在城頭之上怒斥荊王謀逆,在以孝治國的大宋,必然能給予荊王迎頭痛擊,只怕城下的那些叛軍計程車氣,都會受到致命的打擊。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但趙瑣卻似乎沒有看到將領期盼的眼神,只是揮了揮手道:“權功,所有班直都派出去,集合內宮之中所有太監,宮女,都準備上城.”

“官家,臣去城頭,為張誠助陣!”

陳規上前,躬身行了一禮。

“樞密當心!”

趙瑣連連點頭。

“臣也去!”

夏誡也是一拱手,看著趙瑣的眼神,卻是有些失望。

“首輔,張超,今日能到嗎?”

趙瑣突然問道。

夏誡身子微微一頓旋即點頭到:“自然是能到的!”

上千班直衝上了城頭,勉力維持出了局面,城頭之上的傷亡,已經異常慘重了。

就在剛剛,班直還晚來一會兒,只怕叛軍就能在城頭之上站穩腳根了。

站在城頭,夏誡與荊王趙哲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有什麼說話的慾望,事情到了這一步,說任何話都是蒼白無力的。

他們兩人曾在河北共事多年,對於彼此的性格可謂是知根知底。

要麼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到底,兩個人都是這樣的。

他們都不是那種願意給對方留機會的人。

夏誡的眼睛,此時其實停留在另一個人身上更多一些。

因為那人是蕭禹。

蕭禹居然站在荊王的身邊,這讓夏誡不由一陣頭疼。

蕭禹是死是活,他夏誡其實並不關心,但當這個人的生死榮辱與一個已經不大受控制的統兵大將聯絡在一起的話,那就麻煩了。

蕭禹這個混帳,怎麼能公然與荊王一起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呢?你就算是真幫著荊王造反,藏起來出謀劃策不就行了嗎?這讓我在戰後如何遮掩?夏誡揉著太陽穴看向身邊的陳規,陳規也正看向他。

好半晌,夏誡才道:“我們說有,那就有,我們說沒有,那就沒有,你說是不是?”

陳規嘴唇蠕動了好幾下,才擠出了一句話:“首輔說得有理!”

東城,原本大開的東華門,在黃淳帶著的侍衛親軍集結之後,便重新回到了官軍的掌握之中,城門再一次被緩緩關閉,留下了一個百人隊看守城門,黃淳帶著侍衛親軍,慢條斯理,一步一個腳印的向著內城慢慢地靠近。

腳步鏗鏘,隊伍齊整,上萬的侍衛親衛們如同以往演練的時候,展示著他們齊整的隊伍,似乎今天也不過是另一次的演練。

實在是拖不下去了。

日已過午,再不出發,哪一方可都不好交待了。

牆頭草想要當得有水平,真能做到左右逢源,那是一門極難的技術活兒,一個掌握不好,很容易便翻船的。

城門之上的隊正看著漸漸消失在自己眼前的隊伍,輕鬆地吹了一聲口哨,對於他來說,其實並無所謂,管誰當官家呢,還能少了他每月的祿米?“隊正,騎兵,有騎兵過來了!”

一名士兵不經意回頭看向城外,遠處捲起的類塵,頓時把他驚著了。

百餘名士兵齊齊撲到城牆垛上,盯著遠處的煙塵。

不應當有敵人啊?這裡是汴梁呢!來的是叛軍的朋友,還是勤王的軍隊呢?“是張太尉!”

有眼尖計程車兵突然大聲叫了起來。

“張太尉回來了!”

城門,千餘騎兵飛馳而至。

繡著斗大張字的大旗在風中飄揚,打頭一人,正是張超。

勒馬而立,滿臉風塵之色的張超抬起頭來,看向城頭,厲聲喝道:“認不得某家嗎?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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