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勿言又驚又怒地看著對面的陌生的面孔。

今天是蕭家探視蕭禹的日子,這是當初首輔夏誡親口答應的事情,但今天,卻是進不去了。

那名來自御前班直的軍官,就像是一個悶口葫蘆,不管許勿言說什麼,他都是三個字:不能進。

許勿言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御前班直將御史臺圍了,並且接管了御史臺所有的警衛便斷絕內外交連,這在許勿言數十年的汴梁生活之中,從來沒有聽說過。

御史臺可不是別的什麼衙門,官卑而權隆,是一個讓所有官員都望而生畏的地方。

沒有來自今上的命令,班直們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現在的御史臺有什麼特殊的?自家的主事人,正關在裡頭呢。

他小跑幾步,到了馬前前,隔著車窗,低聲道:“大娘子,只怕,只怕老爺是出了什麼事,所以他們不肯讓我們進去探望.”

車簾唰地一下拉開了,露出韓大娘子有些驚慌的臉龐:“能出什麼事?能有什麼事?”

許勿言搖頭:“不知道,但肯定是大事,要不然,御前班直不會出現在這裡。

負責這裡守衛的是張超的兒子張誠,這個人剛剛在荊王的叛亂之中立下了大功,據說要去河北路那邊擔任鄭雄的副將.”

許勿言的話中之意很清楚,像張誠現在這們一個位高權重的將領,居然來幹看門的活兒,這事,當然就小不了。

馬車門咣噹一聲被開啟了,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韓大娘子的呼喊聲中徑直跳下了馬車,小跑著便上了御史臺衙門那高高的臺階。

門前武士伸手想要攔,嬌小的身影卻怒目圓睜喝斥道:“滾開!”

班直們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終於還是讓開了一步。

不過在他們的身後,硃紅色的大門,卻還是緊緊關閉著的。

“張誠,開門,開門!”

女子揮拳砸在大門之上,咚咚有聲。

“蕭三娘子,沒有官家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進出御史臺.”

身邊的班直上前一步,小聲勸道:“您在這裡喊張將軍也是沒用的。

再說了,張將軍也不在這裡啊!”

班直當然是在撒謊,張誠此時不但在這裡,而且就站在大門之後,與蕭旖,只不過有一門之隔。

他與蕭旖說起來也是小時候的玩伴,只不過兩邊漸長之後,因為男女有別便甚少來往了,不過與蕭誠,蕭定他們這些人,張誠都是熟識的,特別是與蕭旖的未婚夫羅綱,那更是砍得腦殼換得氣的死黨。

不過這個時候,他能做什麼呢?開啟門,告訴蕭旖:別敲了,你老子已經死了嗎?實話說不得,但假話卻又說不出。

便只能不見了。

“三娘子,回家吧!”

許勿言走上前來,躬身道:“紙裡包不住火,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裡打聽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信別的地方也打聽不到.”

許勿言的聲音很大,這話,不僅是說給蕭旖聽的,也是說給門裡頭的張誠聽的。

韓大娘子憂心忡忡地回了家。

蕭府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動員了起來,撒向了汴梁城的各個地方。

不過對於這些人來說,知道情況的人不會向他們吐露實情,而不知道具體情況的人,自然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當然,許勿言也並不會把希望寄託在這些人的身上。

這些人,不過是一些障人耳目的把戲罷了,真正能打探到訊息的那些人,自然都沉在水下。

可惜的是,這兩年二公子大幅度的將力量撤往南方,在南方佈局,在汴梁的實力大大縮減,而原本負責訊息打探的孫家幫的背叛,又使得手上能用的力量再度減少。

眼下,孫家幫派被列為附逆,朝廷正在大力搜捕其中的重要人物,許勿言也還忙著要徹底抹掉自家二郎在孫家幫派之中的一些痕跡,一來二去,眼下,竟然是蕭家最為虛弱的時候。

不過正如許勿言所說的那樣,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紙雖然暫時能包住火,但終究還是會被火苗透體而出。

慧遠和尚敲響了蕭家的大門。

“你怎麼來了?”

許勿言有些吃驚,“宅子外頭不知有多少眼線盯著家裡呢!”

慧遠的神色有些凝重,搖頭道:“有什麼關係?家裡頭出了事,大娘子又是一個篤信菩薩的,這些年往報國寺出不知捐了多少銀錢,這個時候找個和尚上門來占卜吉凶,別人能說什麼嗎?”

“你有訊息了?”

看著慧遠的模樣,許勿言直覺地便感到不好。

慧遠點了點頭。

“學士只怕已經不在了.”

“你說什麼?”

許勿言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心慌意亂之下,帶翻了茶几上的杯盞,屋子裡頓時一陣劈里啪啦響個不停。

許勿言一伸手揪住了慧遠和尚的衣襟,搖晃著怒喝道:“你說什麼?”

“我說,學士只怕已經不在了.”

慧遠一把攥住許勿言的手腕,低聲道:“今天楚王妃帶著人去了寺裡,和往常一樣,在靜室之中獨自祈禱,唸經,抄經!不過這一次我多了一個心思,想法子躲到了夾間之中.”

“你聽到了什麼?”

許勿言顫聲道。

“楚王妃的喃喃自語之中,提到了學士的名字,說學士已經死了,死在了詔獄之中.”

慧遠道:“許管家,這事兒,只怕是真的,楚王妃必然是從楚王處聽來,再結合這兩天京城發生的奇怪的事情,還有御史臺的一些怪事,你想想,除了學士死亡之外,還能有什麼事情,能讓朝廷如此作為?”

“沒有印證,單憑一個女人胡言亂語……?”“我今日來,就是來說這件事情!”

慧遠道:“我從南方回來的時候,江東家給了我一條線,是宮裡的。

你想辦法把這條線接上來,確認一下這個訊息的真假.”

“你呢?為什麼不自己去接這條線?”

許勿言問道。

“許管家,二郎讓我回來,是要我好好照管蕭家所有人的,一旦有事,就要帶著蕭家人離開京城,可現在,只怕蕭學士已經沒有了.”

停頓了一下,慧遠道:“如果蕭學士真得已經死了,而且還是死在朝廷手裡,只怕大郎也好,二郎也好,就此要與朝廷誓不兩立了。

以大郎二郎如今的實力,朝廷會怎麼做?”

許勿言一驚道:“扣住夫人,三娘子為質,以此來威脅大郎二郎.”

“只怕還有高家!”

慧遠道:“所以你去印證訊息的真偽,我呢,去準備撤退的事宜。

一旦你那裡確認了,我們就必須要帶著夫人與三娘子離開汴梁。

絕不能讓夫人與三娘子落在朝廷手中.”

“高家呢?”

“顧不上了!”

慧遠搖頭道:“高家好歹也是世襲的保國公,高玉難道還能看著自兒個的弟弟被抄家滅族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高家到時候有的是法子擺脫與蕭家的關係.”

“也只能這樣了!”

許勿言點頭道:“只是這件事,我如何與大娘子講呢?只怕大娘子聽到這個訊息就,就會……”“暫時不跟大娘子說.”

慧遠沉思了一會兒道:“但家裡這邊也得準備起來,你不妨給三娘子說一說,二郎常說他這個三妹如果是男兒,成就必然會遠勝於他,以得二郎如此評價的三娘子必然非同凡響,你與三娘子一齊商量這件事情,讓三娘子悄悄在家裡安排吧,一旦確認,立刻離開.”

“好!”

許勿言點頭。

送走了慧遠,許勿言一個人在蕭禹的書房之中呆了良久,這才出了門,叫來一個小丫頭,讓她去請了蕭旖過來。

“許爺爺,是不是我爹出了什麼事?”

一進門,蕭旖開門見山便問道。

許勿言一驚,看著蕭旖欲言又止。

“許爺爺今日找我來,就是說這些的吧?如果是一般的事情,許爺爺應當是跟我娘去說,而不是找了我來.”

蕭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聲音有些發抖。

許勿言低聲道:“三娘子,還沒有核實,只是一些傳聞,說,說是學士已經不在了,朝廷封鎖御史臺等一系列舉措,名義上說是搜捕審查荊王餘黨,實則上卻是在掩蓋學士已經不在的事情.”

蕭旖一雙大眼之中已是淚光閃爍,她深知眼前這位老管家不是那種人雲亦云之人,他既然這麼說,只怕事情已經是八九不離十了。

“許爺爺要怎麼證實這訊息的真偽?”

“江映雪江東家留下了一條,是宮裡的,你也知道,江東家與宮裡那些娘娘們的關係一向不錯,這條線,是埋在貴妃身邊的。

只要接上線,應當能得到確鑿的訊息.”

許勿言道。

蕭旖點了點頭,“許爺爺,您在派人去盯著樞密院以及兵部那邊,如果父親真的出了事,樞密院,兵部那邊必定會有兵力調動,糧草武器物資等東西的調運命令,蕭家在樞密院和兵部那邊應當還有一些眼線吧?”

“查這些幹什麼?現在人手本來就不足了!”

許勿言有些不解。

“如果父親真的不在了.”

蕭旖咬了咬牙,道:“朝廷必然會防著大哥作亂。

二哥現在在朝廷眼中還不成氣候,但大哥可是手握重兵,控弦十萬,一旦越過橫山,陝西路必然不是對手,所以朝廷拼命掩蓋訊息,不過是想要爭取時間佈署兵力來應對有可能的動亂。

一旦許爺爺你發現了這些調動,只怕爹爹就真不在了.”

蕭旖垂頭,豆大的眼珠啪啪地掉落了下來。

“我馬上去查!”

許勿言點頭。

“還有一件事!”

蕭旖接著道:“派人去盯著遼人使節哪邊,如果遼人使節進了城,而且還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見,也能從另一個方面映證.”

許勿言不解地看著蕭旖。

“朝廷倉促調動兵力,哪裡會是大哥的對手?”

蕭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陝西能征善戰的兵馬,差不多都被馬興弄到河北去了,剩下的已經不成氣候,就算朝廷倉促之間調集秦鳳、河東,甚至京畿以及汴梁周圍的兵馬急赴陝西,那也是一群烏合之眾,就算是張超親自去與大哥對陣,那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許勿言恍然大悟:“朝廷要向遼人借兵嗎?”

“或者。

但只要說服了遼人使節,遼國西京道耶律環大舉進軍黑山的話,大哥就要兩面受敵,相比較而言,遼人自然更難對付,大哥的主力當然先要去收拾遼人,朝廷這邊的壓力就會大大減輕!”

蕭旖道:“這一次的遼人使節是耶律俊,這個人是有能力讓耶律環動起來的.”

“我這便去辦!”

許勿言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二郎會如此看重這個妹妹,一個讓他們難以映證的訊息,在蕭旖這裡,居然可以從外圍這麼多方面來進行印證到底是真是假。

“許爺爺只管忙外頭的事情,家裡,有我呢!”

蕭旖道。

“三娘子,一旦有事,我們就要立即離開汴梁,不能成為朝廷手中的人質.”

許勿言道。

蕭旖點了點頭:“我知道.”

汴梁城外,楚王趙敬再一次出現在了耶律俊的面前。

說起來他這個館伴使,還只是耶律俊抵達汴梁的時候露了一面,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今天,是第二次露面。

他非常不喜歡耶律俊。

這個看起來謙和、彬彬有禮,比自己更像一個宋人的遼人蠻夷,總是讓趙敬覺得有些不自在。

對於這個武能指揮千軍萬馬擊敗大宋邊軍,文能提筆寫文章取進士如探囊取物的傢伙,趙敬本能地便覺得矮了人家一頭。

可自己是大宋未來的官家啊,要是在這耶律俊面前露出怯,這一輩子豈不是都要抬不起頭來?可是現在,他不得不來。

趙瑣召耶律俊入見。

聽到蕭禹已經死了的訊息之時,趙敬也是眼前一黑,便連一向信心滿滿,視天下英傑如無物的趙援,也是臉色發白,搖搖欲墜。

強中更有強中手。

你在做局,人家也在做局。

只不過不幸的是,你的局,只不過是人家局中的一個局。

被人生生的利用了的感覺,那是一點兒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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