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門咣噹一聲開啟了,幾個膀寬體圓的大漢一湧而入,兩個服侍一個,拖了崔昂與程圭兩人便往外走去。

“你們想要幹什麼?想要幹什麼?”

崔昂驚恐地叫了起來,連聲喝問,大漢卻是理出不理。

程圭倒是平靜得多,看著崔昂,苦笑道:“還能有什麼?前兩天不是聽牢頭兒說蕭定回來了嗎?只怕今天西軍便要舉旗造反,誓師出征,我們這兩顆大好的頭顱,自然要借來用一用了.”

“祭旗?”

崔昂本來因為激動、掙扎而通紅的臉龐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程圭點點頭:“想來應該是的.”

“我是大宋學士,御史中丞,蕭定怎麼敢殺我?”

崔昂大叫起來。

程圭嘆道:“中丞,人家都要造反了,只怕連官家都不放在眼裡了,還在乎你我兩個?說不準在人家眼中,殺一個相公來祭旗會更加的威風!”

說話間,兩人已經被寒進了一輛四面漏風的馬車之中,伴隨著車伕啪啪的鞭子揮舞聲,在數十名軍士的押送之下,這輛馬車徑直便奔向了城外。

看到了!看到了!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軍陣森然肅立於曠野之中。

揮舞著令旗往來賓士的傳令士兵。

不時便會有一隊隊士卒收到命令開始離開他們原來的位置向著新的地點進發。

刀槍林立,甲葉碰撞,戰馬嘶鳴。

一股鐵血凜然的殺意,在寒風料峭之中無聲地瀰漫在天地之間。

馬車繼續向前,一座高臺聳然而立。

除了正面軍陣的那個方向,高臺的其它三個方向之上都插滿了花花綠綠的旗幟,高臺的正中間,豎起了一根數丈高的木杆,上面飄揚著一面白底黑字的蕭字大旗。

原本那面旗子是紅火色的。

因為大宋尚火。

所以大軍的旗幟,士兵的戰襖基本都是紅色的。

蕭定原先的那面旗幟,也是火紅色的,上面繡著大宋西部行軍總管蕭九個大字,整個旗子裝扮得極其豪華、漂亮、氣勢。

可如今,換成了白底黑字光溜溜的一面大旗。

可就是這面光溜溜的大旗,卻讓程圭身上一陣陣的發麻。

“真是要拿我們祭旗!”

崔昂上下牙關格格作響,臉色更是變得青紫起來,程圭聞到了一股尿騷味。

“大丈夫死則死耳,作如此狀,豈不是讓人笑話!”

程圭惱怒地道。

崔昂垂頭,緊閉雙目,滿臉羞慚之色。

他以為自己能視死如歸,可是真正事到臨頭,身體卻仍然不聽使喚,無邊的恐懼如同海潮一般,一陣又一陣地湧上心頭,擊垮了他最後的防線。

高臺之下,將官林立。

被從馬車之中拖出來的崔昂、程圭看著這些人,站在最前頭的,差不多都是認得的。

張元、拓拔揚威、仁多忠、仁多保、辛漸、賀正、周煥、曹燦......這些人自然也都是認得這兩個的,他們的目光落在兩人的臉上。

很多人臉上都露出了詫異之色。

還有一些人想笑卻似乎又拼命地忍住了。

他們看到了崔昂衣褲上的汙漬,聞到了那不可名狀的氣味。

此情此景,別說是崔昂,便連程圭,都覺得不如一頭撞死在柱子上算了。

真丟人啊!不過此刻,便是想死,也由不得他們了。

他們兩個,被拖到了高臺之上。

高臺之上,孤獨地站著一個人。

蕭定!大風高高地揚起了他的皮風,手扶著腰間黑沉沉的刀鞘,全身黑甲的他,便如同一具雕塑。

“蕭定,你要做大宋罪人嗎?”

程圭大聲吼道。

“你要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嗎?”

自忖今日不得活,程圭拼盡了全身力氣,看著蕭定,吼道:“你還記得當年在安撫使府,你與馬學士所說的話嗎?”

蕭定緩緩轉頭。

看著蕭定,崔昂,程圭都楞住了。

名滿天下的蕭大鬍子不見了,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張略顯陌生的臉龐。

但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

堅毅!此刻卻也寫滿了決絕。

蕭定的手指向了高臺四面的旗幟,花花綠綠的旗幟沒有一面是兩個人認識的。

“這些旗幟,有的是吐蕃人的、有的是回鶻人的、有的是奚人的、當然,也有一部分是遼人諸部族的.”

蕭定道:“這些部族,現在都沒有了,從我們這裡站得地方一路向北,向西,大宋的旗幟都插到了千里之外。

即便在這個時候,我的部將,仍然在向著北方挺進.”

程圭啞然。

蕭定卻是笑了起來:“德潛兄,我記得當年所說過的話,但朝廷對我又如何?”

“這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崔昂瞪大了眼睛,急不可待地道:“長卿,長卿,你放我回去,我能為你伸冤昭雪.”

蕭定仰天大笑起來:“伸冤昭雪?崔中丞,你怎麼為我沉冤昭雪?我阿父,我母親能活過來嗎?”

“蕭長卿,但凡你還有一點腦子,你就應該知道,朝廷沒有一點兒理由殺死你的父親,母親,這裡頭有鬼,有人在作祟啊!”

程圭掙扎著想要上前,卻被身後士卒牢牢地按住。

“是啊,是有鬼!”

蕭定淡淡地道:“我阿父、母親死得不明不白,然後張超便到了陝西路,然後朝廷開始調動京畿、河東、秦風諸路兵馬數十萬人,然後李澹便率上萬士卒偷襲我神堂堡?”

嘲諷地看著程圭,蕭定接著道:“如果是誤會,朝廷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汴梁啊,大宋的腹心之地,我阿父是堂堂三司使,是端明殿學士,我母親是二品皓命夫人,居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德潛兄,你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嗎?”

程圭無話可說。

有誤會嗎?只怕是沒有。

將帥相疑而已。

蕭定手握兵馬太多,掌控的權力太大,朝堂已經覺得無法控制他了,想方設法地想要削他的權柄,想把他弄回汴梁。

而蕭定一方,朝廷愈是如此,他愈是不敢回去,愈是不敢交權,生怕自己一交權,一大家子立馬便成了朝廷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這完全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而蕭定的麾下,絕大部分都是被他征服的夷人,這些人信服力量,對朝廷毫無敬畏,他們無比希望能在蕭定的帶領之下再走上一個嶄新的臺階。

所有的所有,累積到了一起。

當有心人利用如今大宋的局面,在裡頭輕輕地推上一把之後,一切便都不可收拾了。

想到這裡,程圭轉頭看向蕭定,眼中的兇狠之色當真是不加掩飾。

都是這個傢伙,都是這個王八蛋。

要是河北路上不大敗虧輸,局面就絕不至於此。

這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當第一張倒下,立即便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最後的結果,根本就無法控制。

高臺之下,百名力士擂響了牛皮大鼓,百名號手吹響了牛角長號,蕭瑟肅然鐵血殺意,一節節的拔高。

“今日蕭某出兵,特請二位來做見證!”

蕭定回頭丟下一句,便不再理會二人,大踏步地走向高臺的邊緣。

程圭仰天長嘆。

崔昂不受控制地往下癱坐,卻被兩個大漢死死地挾住。

鼓聲停,號聲止。

程圭已經沒有心思去聽蕭定說些什麼了。

因為這對於他來說,毫不重要。

他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已經廖廖無幾了,他閉上了眼,腦子裡想的卻是自己與親人們在一起的那些溫馨的時光。

可惜了,這一輩子一直在為功名之事而奔波忙碌,此時努力地想回憶起與親人們在一起的快樂場面,竟然是為數廖廖。

鼓號之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伴隨著鼓號之聲的,還有士兵們氣衝雲宵的吶喊之聲。

馬蹄聲漸漸遠去。

讓高臺微微震顫的整齊的步卒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

程圭睜開眼睛,有些奇怪地看向仍然站在高臺之上的蕭定。

難道不應當先砍了他們的頭顱,讓他們的頸中鮮血衝上那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以壯大軍行色嗎?可是蕭定站在那裡,目送著一隊隊計程車卒們逐漸遠去。

他們二人的頭顱卻還在腦袋之上好好的。

蕭定回過頭來,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學士,你回去吧!回去告訴朝廷,把我父母遺體還給我,把我的弟弟,妹妹送還給我,也算是彼此還留一些顏面,還有一些情面。

以後他南我北,彼此再不相干.”

“你放我回去?”

崔昂驚喜交加。

“自然,學士也算是我的故人,崔謹更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夥伴,看在過往情面之上,這一次便作罷,下一次再落到我的手裡,可就鋼刀無情了!”

蕭定揮揮手,像是在趕走一頭蒼蠅。

“多謝長卿,多謝長卿,回到汴梁,我一定會為你說話的.”

連聲道謝之中,崔昂被軍士拖了下去。

程圭看著蕭定,忽然一笑道:“你連他都放了,我這個陪客難道不放嗎?”

“他能走,你不能走啊!”

蕭定道。

“程德潛在陝西路上威名素著,頗讓人膺服,安撫使蘭四新做不到的事情,程德潛卻很有可能做到。

我馬上要與朝廷兵馬在陝西路上交鋒,怎麼可能有放你回去,這豈不是讓張超如虎添翼?還摁著程府尊做什麼?他還跑得脫不成?他還能咬我一口不成?”

程圭只是一個文人,而蕭定卻是天下知名的虎將,兩個士卒對視一眼,訕訕一笑,退了開去。

程圭嘆了一口氣:“這是張元那廝的主意吧?可真是歹毒啊!”

“何來歹毒一說?”

“人啊人!”

程圭道:“當年你初入陝西的時候,還是一個熱血澎湃的將領,可現在,正在慢慢地變成一個梟雄了。

崔昂這一回去,大宋朝堂之上,可就是惡鬥不休了。

僥倖撿了條命回去的崔昂,豈有不與夏誡他們拼命的道理?”

崔昂是被夏誡等人刻意放棄了的,在明知蕭禹已死的情況之下,他們卻沒有通知崔昂迴轉,而是仍然利用崔昂來拖延西軍的步伐,迷惑西軍,已為張超在陝西路上調兵遣將爭取時間。

這是刻意讓崔昂送命的計劃。

本來就心胸狹隘的崔昂豈能咽得下這一口氣,回去之後,必然與夏誡等一干人成為死仇。

在朝廷中樞之中,有了這樣的一根攪屎根,只怕汴梁就此多事。

這對於西軍來說,自然是好處多多。

的確比一刀子殺了崔昂要爽快得多。

殺了他,跟殺一條狗的區別很大嗎?“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程圭淡淡地問道:“仍然關起來?”

“雷德進已經打到了蔥嶺之下.”

蕭定道:“我一直的願望,便是想恢復漢唐故土。

不過雷德進是武將,打仗不錯,治理地方可就不行了,那些地方,治理起來的難度更大。

你可願意去那裡為我等漢人謀一謀未來?這豈不是比呆在這裡看我們自相殘殺要有意義的多?你可知道,那裡有許多的漢人後裔,也還有許多純粹的漢人呢,幾百年來,他們堅持不與本地人通婚.”

“既知是自相殘殺,為何還要去做?”

看著眼前的蕭定要自己去為遠在天邊的漢人未來謀一謀,程圭心中百感交集。

“德潛是想讓我把脖子洗乾淨了讓朝廷來砍嗎?”

蕭定冷笑:“不將朝廷擊敗,我哪有精力去恢復漢唐故土,不保住自己的勢力、地盤,我哪來的財力、人力去打垮那裡的敵人.”

“你不是朝廷的對手的.”

蕭定沉默半晌,道:“我知道,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到汴梁去。

橫山,便是我劃給朝廷的界線。

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先仗贏眼前的這一仗才有可能。

你去不去?”

“我去!”

程圭無可奈何地道:“雖然遠,總是能做事情,難不成一直被你關在這裡嗎?指不定那天你不在家,便有人闖上門來一刀砍了我呢?能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那你也去吧,雷德進鄭吉華兩人的使者,馬上就要出發了,你便隨著他們一起走吧.”

蕭定道。

“我也要走了!”

程圭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臺階,下到了一半,卻又突然回過頭來,道:“長卿,小心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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