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院子裡黑古隆冬,唯有一間小小平房的窗戶裡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這是荊王府中偏僻的一個角落,以前是一些普通下人的住處。

在荊王被貶斥回家閉門思過之後,原本荊王府的大量家丁護衛被強制遣散,這裡的一些房屋,便就此閒置了下來。

許是缺少了人的照顧,這個院子裡原本靠牆載著的一些竹子也都枯黃萎靡,看不見一絲的綠意,竟是早已經死了。

走得近些,更是能看到牆壁也是斑駁破損,不到兩年,這些屋子,便都成了這般模樣。

荊王趙哲揹著手,就這樣站在黑暗之中。

披散著的黑髮被凜冽的寒風吹得飛揚而起,飄蕩而下的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身上,將他全身覆蓋上了一層白白的顏色。

趙哲卻似無所覺,如同一座雕塑,就這樣立在漫天風雪之中。

小院兒的門敞開著,屋外數步處,便是一條窄窄的巷道,而巷道的盡頭,一左一右兩條路,一條通往王府的前院,另一條則是王府後方的一道側門。

而現在,這道側門,也早有人守候在了哪裡。

一個披著頭蓬,戴著斗笠的人輕輕地敲響了院牆之上的側門,側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來人一言不發的走了進來,沿著巷道,向著小屋走來,片刻之後,他跨進了小院的門檻,抬眼看了一眼風雪之中的趙哲,雙手抱拳,無聲的行了一禮,然後退到了一邊。

站在屋簷之下的洪原,衝著對方點了點頭。

一個又一個的人,就這樣從外面走了進來,依次向著趙哲行禮之後,站到了一邊。

當陶大勇走進來之後,院門兒被關了起來。

沒有人做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院子中央的趙哲身上。

不知從哪裡飛過來一隻烏鴉,斂翅落在了小屋屋頂的簷獸頭上,衝著院子裡呱呱叫個不停。

院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眉頭一皺,彎下腰來,抓了一團雪在手中,團團捏緊,然後揚臂,嗖的一聲,雪團飛了出去。

屋頂的烏鴉似乎察覺到了危險,展翅欲去,但那雪團來得太急,剛剛騰起,雪團已經重重地砸在了它的身上。

呱的一聲大叫,烏鴉從空中石頭一般的掉落下來,落在了屋頂之上,再敢沒有了聲息。

烏鴉的叫聲似乎驚醒了趙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吐了出來,轉頭,看著兩側站著的兩排人,這些人與他一樣,現在身上都積滿了雪。

“都來了?”

趙哲咧嘴,似乎是笑了笑。

“殿下,今日來的,都是絕對信得過的.”

洪原上前一步,低聲道。

趙哲點了點頭,雙臂一振,身上積雪簌簌而落,打頭便向屋裡走去。

身後,一眾人等一個接著一個的跟了上來。

當所有人都進屋之後,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從屋的後方,走出來了數十名武士,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小房子牢牢地圍了起來。

今年遼國出使大宋的正旦使與往年大不一樣,來得是漆水郡王、南京道總督耶律俊,在遼國繼承人中排名第一順位的實權人物,是最有可能坐上遼國皇帝寶座的奢攔人物。

這麼多年來,這是出使宋國最為顯赫的遼國人物。

如何接待,自然是一個需要慎重對待的問題。

對於大宋朝廷來說,這是一個絕對不能小視的禮儀大事,特別是雙方一直都在爭論誰才是華夏正統的時候。

要是在這樣的事情之上失了禮,那是會貽笑天下的。

對等接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宋國現在有了東宮太子,那自然是勿慮多慮,直接讓太子殿下去當這個館伴使就好了。

可宋國現在的問題,就出在這裡了。

所有朝廷大臣們都閉上了嘴巴,不想在這個問題之上隨意地丟擲自己的觀點。

因為誰都知道,這是一次站隊,政治上的站隊。

站得對了,自然是榮華富貴數十年甚至更多,站得錯了,好一點的乞老歸田卻享天倫之樂,差一點的去嶺南吃荔枝,最慘的,只怕便要去沙門島喝海風了。

當然,也有不怕事的人,先行跳了出來。

第一個蹦出來的,是御史中丞崔昂崔懷遠,他上折力薦由楚王趙敬任館伴使,理由是趙敬是嫡長子,一向賢明有德,能體現大宋以孝治國的理念。

崔昂這一推薦,立時便有人忍不住了,三司使蕭禹憤而上折,推薦荊王趙哲任館伴使,理由是耶律俊不僅是郡王,還是遼國南京道總督,曾與荊王對壘多年,然而在荊王任河北路安撫使的時候,耶律俊沒有討到半點好處。

反而是荊王一離任,河北路上便遭遇了數十年來的大敗。

此時此刻,讓荊王對接待,可以有效地打擊一下對方的囂張氣焰,以長大宋威風士氣。

不得不說,蕭禹的這份摺子還真是在朝堂之上激起了漣漪,特別是那些中低階官員們,縱然知道皇帝不喜這個二兒子,但都覺得從大局出發,由荊王來任這個館伴使是最佳的。

不然耶律俊這個勝利者到了汴梁之後,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嗎?兩府還沒有發話,崔蕭兩派,已經在朝堂之上吵得沸反盈天,要不是夏誡早有準備,蕭禹已經數次捲起袖子準備動手了。

當然,崔昂也在防著這一招,以蕭禹現在的底氣,他真要揍了崔昂,皇帝只怕也不會把他怎麼樣,誰讓他有一個好兒子呢!在兩派的爭吵之中,西府之長陳規提出了一個折衷的方案,以唐王趙正為館伴使,再選一德高望重之老臣為輔佐,比方說東府參知政事羅頌。

唐王趙正,現在不過八歲。

看起來,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方案。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首輔也好,官家也好,會選擇樞密使陳規的這一方案的時候,石破天驚的一幕出現了。

首輔夏誡支援崔昂的提議,以楚王趙敬為館伴使。

這對於以蕭禹為首的荊王支援派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當夏誡表明了態度之後,原本支援蕭禹的羅頌沉默了,陳規沉默了,而另一位知樞密院事李光,卻也表太支援了夏誡。

朝堂風向,瞬間被扭轉。

官家下了聖旨,以楚王趙敬為館伴使,同時亦任命楚王趙敬擔任明年正大大祭的籌備大使。

這幾乎就是在宣佈楚王趙敬便是東宮太子了。

屋子裡沒有生火,每個人呼吸之間,顯而易見的一團團白霧在口鼻之間閃現。

身體很冷,但每個人的心裡,卻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

因為一直猶豫不絕,沒有下定最後決心的荊王趙哲,終於有了最後的決定。

而這,正是他們今天聚集在這裡的原因。

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夏誡在決定支援楚王趙敬任館伴使的同時,又建議皇帝召回了河北路上的行軍大總管張超,由張超回京重新擔任上四軍都指揮使,防得是誰不言而喻。

一旦張超回京,那荊王趙哲將一點兒的機會也沒有了。

上四軍的確不是邊軍的對手,但不管怎麼說,上四軍在汴梁以及汴梁周邊有超過二十萬禁軍,張超一回京,這些人便是一盤散沙,便是樞院密陳規也不可能將他們聚攏在一起,但張超一旦回來,此人的軍中的威望,便足以讓這盤散沙被捏合在一起。

蟻多咬死象。

邊軍再厲害,也只有五千餘人,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呢?“奸臣當道,國將不國!”

荊王趙哲的眼神在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如果任由他們這樣折騰下去,我大宋亡國無日。

我意已決,發動兵諫,以正國是,挽狂瀾於既倒,救國運於旦夕!諸君當明白,你們想要追隨於我,可是做好了身死族滅、身敗名裂的準備?現在誰有了悔意,便請走出這間屋去,就此遠離汴梁,我趙哲決不怪責你半分.”

譁拉一聲,屋子裡所有人都單膝跪了下來,大聲道:“我等願意追隨荊王殿下,挽狂瀾於既倒,求國運於旦夕,雖萬死而無悔.”

“好!”

趙哲哧拉一聲撕下了身上的外袍,眾人這才發現,趙哲的外袍底下,竟然穿著一身甲冑。

陶大勇、林敏等人頓時熱淚盈眶起來。

當初趙哲任河北路安撫使的時候,第一次召見他們這些邊軍將領的時候,便是眼前這身打扮。

而這間屋子裡,幾乎都是當年他在河北的舊部。

“諸君,當年我們在河北的時候,情形何等險惡,但我們扛了過來,並且打造了一條鐵一般的防線,現在,又到了我們逆流而上的時候了,這一次,我們要為大宋打造一條鐵一般的防線.”

“請殿下下令!”

眾人沉聲道。

趙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張超一行等已經到了京畿路了,他還要在哪裡呆上幾天,馬興把滑州知州鄭雄給調去了河北路,張超還在在哪裡與鄭雄桓幾天,與鄭雄作一些軍事之上的交待,一旦完結,十天之內,便能趕回汴梁,他一回來,我們就再無機會了。

所以,我們必須馬上便要動手.”

眾人都是默默點頭,必須要在張超回來之前解決問題。

兵諫,這在大宋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陳橋兵變上位的太祖,對於這樣的事情,可是防範得緊得很,以文御武,文貴武賤,就在那個時候埋下了種子,這麼多年來,沒有那個武將還能有這個本事在汴梁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只怕太祖也不會想到,今天想要做這樣事情的,卻是他自己的子孫。

開弓沒有回頭箭!趙哲自己也明白,他現在能依靠的,便只有眼前這些人。

在汴梁,即便是再喜歡他,支援他,希望他上位的那些文官,包括蕭禹在內,都不可能支援他以武力來發動兵變。

只有,只有這些邊軍,才會一直支援他。

“陶大勇,秦敏,軍隊,準備得怎麼樣?”

趙哲厲聲問道。

陶大勇站了起來,道:“殿下,定武軍兩千五百兄弟,已經整個整戈待旦,只待殿下一聲令下.”

秦敏接著道:“殿下,末將麾下,已經集結了三千邊軍兄弟,一天之內,便能完成集結.”

“武器呢?”

“殿下,安定坊匠作營的武庫,我們已經打探清楚了,而且也作了安排。

我們其中的一個攻擊目標就是那裡,武庫不過只有一個押的守衛,解決他們輕而易舉.”

秦敏道:“這個武庫裡各類武器甲冑應有盡有。

第二個攻擊目標,便是駐紮在城外的龍衛軍一個騎兵營,我們要的是那裡的戰馬.”

“五千邊軍,什麼時候能做好最後的攻擊準備?”

“一天,一天時間!”

秦敏看了一眼陶大勇,定武軍本來就是成編制的軍隊,自然是不必多說,主要就是他這裡的集中以及成軍的速度。

“奪取武庫,獲得武器、戰馬,我只要一天時間,便能作好所有的準備。

為了這一天,我們已經準備了太久,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細節,末將都在腦子裡想了千百遍了.”

“好,五千邊軍,這是我們的核心力量!”

趙哲點頭道:“到時候我們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有兩件,第一件,是找到官家,控制他,第二件,是控制住文武百官。

做到了這兩點,我們便成功了大半。

官家到時候在什麼地方我來打聽,確定位置,然後由秦敏率軍進攻,陶大勇的率定武軍在外策應,為秦敏爭取時間,至於文武百官,洪原,孫家幫那邊組織得如何?”

“殿下,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候,在京的文武百官,都會有人上門去請他們來荊王府參加會議的.”

洪原道。

“告誡所有人,去請人的時候,要有禮貌,誰要是藉著這個機會手腳不乾淨,莫怪我事後剁了他的手腳!”

“是!”

洪原點頭道。

“秦開,你去京畿路,見張超.”

荊王看著秦開道上:“把汴梁發生的一切告訴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好是能讓他支援我,即便不行,也要拖住他的行程,不能讓他調集周邊的軍隊回京勤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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