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無事。

而是河北路上出了大事。

“二位公子,遼人大舉南犯!”

許勿言的臉色很是難看:“剛剛學士讓人送信回來,今天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兩府三司今天只怕都要徹夜難眠了.”

“規模有多大?”

羅綱倒並沒有太在意,反正河北路上,宋遼兩國每年都要打上幾場,有輸有贏,誰也佔不著太大的便宜,他也只是隨意一問。

“送信回來的人說,這一次遼人好像是發了性子,數路兵馬合計超過了十萬大軍.”

許勿言道。

十萬人這個數目,讓蕭誠與羅綱都吃了一驚。

即便這十萬人裡,大部分是頭下軍,也足以讓河北路上風聲鶴唳了。

“耶律俊倒真是會挑時候!”

羅綱冷笑:“這麼一來,河東路上倒是無法出兵去協助陝西路收拾李度了,他們肯定要全力以赴應付南犯的遼人.”

“這那裡是會挑時候,這是掐準了時機,要大幹一場的節奏!”

蕭誠喃喃地道:“羅綱,你可知道現在河北路是什麼樣的?”

“什麼樣?還不是以前那樣!遼人大舉前來,咱們靠著沿邊城寨固守,依靠這些城寨鎖鏈來大量地消耗對手,然後找準機會消滅那些敢於孤軍深入的遼軍。

反正咱們邊境上的百姓都可以躲進寨子裡,遼人又不善於攻城,偶爾打破幾個寨子也不能傷及我們的根本。

最終還是會無奈退走.”

羅綱道。

以前的確是這個樣子的。

這幾年來,在荊王李哲的主導之下,河北路上的防禦鎖鏈已經完全成形,每個居民點,都是一個城寨,再利用一個個的軍事堡寨、塘泊、水田等這些於宋軍有利的地形與對手纏鬥,每每都讓遼人偷雞不著蝕把米。

在羅綱看來,不管遼人來多少,也不過是以往的反覆罷了。

可是蕭誠卻知道,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雨亭,前幾天我聽父親說,第二撥輪防的軍隊,已經完成了輪換,廣信軍與信安軍都已經離開了自己的防區,接替他們的是另外兩支上四軍部隊.”

蕭誠的臉色有些發白:“如果廣信軍與信安軍主持邊境防守,自然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但現在輪換部隊剛剛上去,他們對前線的情況根本不熟,甚至會盲目自信,一旦失利......”羅綱眨巴著眼睛:“他們不會蠢笨到剛去邊境便與遼人來一場野戰吧?放著現成的優勢條件不利用而要去與敵人硬碰硬?”

“雨亭,很多人不能正確地認識自己。

總是覺得別人行,我也行.”

蕭誠道:“上四軍的人員配置、裝備都是上上之選,單個人的戰鬥力其實相當可觀,可戰爭,不是人和人的疊加啊!”

“就算這些人輸了也不要緊,廣信軍與信安軍都還沒有走遠嘛,至少可以把防線穩定住!”

羅綱道。

蕭誠搖了搖頭:“可現在河北路的安撫使是崔昂崔樞密。

他可不是馬興能容忍李澹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之下便大幅度的後撤建立第二條防線.”

“你是說他會要求廣信軍和信安軍馬上反攻?開什麼玩笑啊?”

羅綱搖頭表示不信:“正大舉後撤的這兩支軍隊正是軍心浮動的時候,大量的家眷都在隨軍後撤,這個時候讓他們反攻不是送死嗎?”

蕭誠冷笑道:“只可惜在大名府的崔樞密是看不到這一點的,他只知道,要是不迅速反攻的話,拒馬河另一頭的歸義城可就危在旦夕了,那可是官家的臉面。

要是那趙正有擔當,一知道訊息,便立即率領在歸義城中的五千將士南撤過拒馬河,這事兒還有挽回的餘地,一旦他動作慢了,後路被斷絕,只怕這一次河北路要吃大虧.”

羅綱眨巴著眼睛看著蕭誠道:“崇文,這只是你的推測,崔樞密和夏大府都是經驗豐富之人,斷不會讓事情惡化到這一地步。

更何況,當真如你所言,我們又能怎麼辦呢?兩個舉人難不成還給官家去上書嗎?”

“你說得也是.”

蕭誠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的確是鹹吃蘿蔔操淡心,除了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外,啥都做不了.”

長城口,烏魯古手中的長刀從一名宋軍軍官的胸口抽了出來,鮮血噴濺得滿地都是,伴隨著這名宋軍騎兵隊正的戰死,最後的抵抗也終於淡消雲散。

正如蕭誠所擔心的那樣,遼軍南犯,接手了廣信軍防軍的這支輪換部隊,並沒有按照過往皇宋軍隊與遼軍作戰的傳統,固守中心城鎮,連線諸多村寨,利用地形地貌來與敵人耗時間,耗物資,耗精力,待到遼人精疲力竭之時才圖謀反攻。

來自龍衛軍的統制季志江牛氣沖天的在等到訊息之後的第一時間,便選擇了主動出擊,於長城口迎擊前來犯境的遼軍主力。

而這一路遼軍,是由遼軍大將烏魯古率領的。

人數不多,只有三千人。

但這三千人中,差不多一半人是當初烏魯古從新義城敗走之時帶走的。

這大半年來,這些人在南京道上可謂是受盡了羞辱,一個個恨不得馬上找宋軍報仇雪恨。

偏生又被耶律珍生生地押著,這口憋了半年的氣,這一次終於是迸發了出來。

季志江率領麾下二千騎兵,三千步卒傾巢而出,與烏魯古在長城口狹路相逢。

站在遠處看別人作戰或者是從邸報之上看別人的作戰成績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也可以。

與遼人狹路相逢的時候,看到對面遼人甲冑斑駁破舊很多都是皮甲,再看看自家兵馬,一個個都是甲冑鮮明,宋軍一時之間都是信心十足。

裝備比別人好,人數還比別人多,這一仗,豈有不贏之理?來自汴梁的這支軍隊,帶著他們一向慣有的傲氣,看著對面這支明顯就是一些窮酸的部隊。

但他們忘記了一件事情,人家的戰甲破舊,傷痕累累,代表了人家參加的戰鬥更多,經驗更加豐富。

而在看到這些宋軍如此華麗的裝備之後,這些遼軍一個個可都是紅了眼睛。

便是大遼皇帝陛下的皮室軍,也比不上對面的軍隊如此豪奢啊!這要是把對方的裝備扒下來弄到自己身上,這些戰甲,那是可以傳承好幾代人的。

一天鏖戰,宋軍大敗虧輸。

長城口宋軍伏屍累累,打到最後,心驚膽戰的季志江丟下了步卒,率領著殘餘的數百騎兵狼狽逃竄而去。

得到訊息的河北路安肅軍統制鄭裕目瞪口呆,在手忙腳亂地佈置作戰事宜的時候,季志江帶著數百騎兵,竟然一路逃到了他這裡,五千兵馬,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

而隨著季志江逃回來,鄭裕也終於知曉遂城、滿城已經全都失陷。

對於季志江哀求鄭裕率領安肅軍與他一起展開反攻,以期奪回失地,擊敗烏魯古的荒謬要求,鄭裕根本就懶得理會。

連安肅城也沒有許這支敗軍進來,只是給他提供了足夠的糧秣。

而與此同時,鄭裕又飛馬傳信給大名府的安撫使崔昂,稟報當下戰局,同時建議已經撤退了保定的廣信軍迅速與他匯合,在安肅構建新的防線。

而鄭裕不知道的是,遼人這一次的進攻,可不僅僅限於他們這一邊,在東線,由耶律珍率領的遼軍,三天之內連破狼城寨、田家寨,霸州被圍,而守衛這一防區的另一支宋軍亦幾乎被全殲。

佔領霸縣之後的耶律珍主力直逼雄州。

而在大名府,皇宋在這裡的兩名最高階別的官員,卻是暴發了他們自合作以來的最大的一次爭吵。

大名府知府,河北路轉運使夏誡建議在眼下局勢之下,當全線撤退,將包括歸義城在內的前方軍隊盡數後撤,確保河間府不能有失。

而河北路的最高官員安撫使崔昂,卻是要求各路軍隊立即展開反攻,收復失地。

而歸義城,更是不能有失。

“歸義城有堅固險峻的城牆,有足夠的物資儲備,更有五千大軍駐軍.”

崔昂怒視著夏誡:“陶大勇帶著二千餘士卒便能守上三個月,如今趙正手上的籌碼多的多,難道就不能守上三個月?只要歸義城還在我們手中,就能牽制數萬遼人,我們為什麼要撤退?棄城丟土,吾不為也.”

“那是定武軍才能守住,汴梁的這些樣子貨,什麼時候打過這樣的仗?一旦他們被遼人四面圍住,只怕還沒有打,心理上就先垮了!”

夏誡把舊子捶得咚咚響:“崔望之,再不下令讓歸義城的軍隊後撤,就沒有機會了.”

“本官是河北路安撫使,一應軍政要務,皆由我裁定!”

崔昂決定不再給夏誡顏面了,這是原則問題,決不能有半分妥協:“歸義城不能撤,所有部隊,必須要趁敵人立足未穩,全面反攻,收復失地。

作為轉運使,我命令你在十天之內,籌集糧草五十萬擔以及各類軍械物資送往前線,如有懈怠,我必上折參奏於你.”

夏誡喘著粗氣看著崔昂道:“崔望之,你會後悔的.”

“請夏大府依命行事!”

崔昂冷然道。

夏誡冷笑著拂袖而去。

他幾乎已經能看到接下來的慘敗了。

這一次遼人的突然大規模攻擊,顯然是蓄謀已久,而作為安撫使的崔昂,竟然對耶律俊如此大的軍事動作毫無所覺,被對方打了一個猝不及防,單是這一點,便能充分說明這位安撫使的不稱職。

想當年荊王在這裡的時候,何曾會出現這樣的局面?而局面糜亂之時不能及時止損,還在想著儲存官家顏面,保著自己顏面,不肯舍卒保車,就更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該做的事情了。

這崔望之完全是腦袋裡進了水。

他今日與崔昂的一場激烈的爭論,想必用不了幾天就會傳到汴梁官家面前,自己的態度是已經擺在這裡了,戰場之上的敗局,會由固執己見的崔昂全盤承擔,而自己,看起來是要作好接手河北路安撫使這一職來給崔望之擦屁股了。

一些該做的事情,必須馬上要做起來,不然到時候可就要手忙腳亂了。

走出安撫使府的時候,夏誡轉頭看向這座威嚴的府第,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搬到這裡來了。

等到成功地結束了這場戰事,自己便可以憑藉著這番功勞,重返汴梁了。

自己離開那裡實在是太久了。

而此時,對面遼人的統帥,南京道總督耶律俊已經達了涿縣,而數萬大軍亦正越過了涿縣,正源源不斷地奔向歸義城。

“歸義城趙正果然沒有撤退?”

接到報告的耶律俊喜笑顏開,烏魯古和耶律珍一左一右已經按照計劃得手,趙正沒有及時跑路,等到這兩支軍隊左右一右,這條大魚可就是自己氈板上的肉了。

“太好了!”

一口咬掉歸義城的這數千宋軍,然後將遂城、容城、霸縣這一線地方收納進自己的懷中,是耶律俊這一次作戰的主要目標,當然,在這一過程之中,再重創宋軍便已經達到了這一次的戰略目的,接下來大體之上便要在談判桌上來索取其它的回報了。

畢竟在河北路宋軍的實力也是很雄厚的,只要對方主帥不犯渾,自己能拿到的,也就這麼多了,但這也是一次輝煌的勝利了,足以讓自己在接下來回到上京,回到皇帝身邊之後光彩照人,將其它一些競爭者給活生生地比下去。

當然,如果對手突然發了昏,犯了大錯誤的話,耶律俊不介意替大遼多弄一點東西回來。

兩國對壘,能削弱對方的機會,當然是絕對不能放過的。

這一回宋國西北也出了亂子,正是大敲竹槓的好機會。

“師兄,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又要出使汴梁了!”

耶律俊笑吟吟地道。

“出使汴梁自然是沒問題,只不過不要再替你去蕭家送禮就好了!”

林平打趣地道:“上一次蕭財相可是舞著胳膊粗的大杖將我趕出來的.”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得準備準備了!”

耶律俊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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