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漸有些撐不住了。

本身武藝便要遜色蕭定一籌,對敵的經驗亦是遠遠不足。

他哪裡能像蕭定這樣,三天兩頭在邊境之上與遼人廝殺,這種生死搏殺的場面對於蕭定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對於辛漸來說,卻是有生一來頭一遭。

再者,十名蕭定親衛騎著戰馬雖然只是立在一側,但刀敲胸甲,吶喊助威,給他的壓力也是愈來愈大。

他很清楚,這個時候,要是這些人一湧而上,從規矩上來說,蕭定並不犯規。

這本身就是一場十對一百的挑戰,現在你被十個人圍毆,而你的同伴卻沒有能力上來幫忙,那是誰也怪不得的。

蕭定已經穩穩地操控了大局,但此時,他倒是起了愛才之心,從他踏上戰場以來,這是他碰到的第一個幾乎能與他勢均力敵的傢伙。

而且從蕭誠蒐集到的情報來看,這傢伙應當還有最後的絕招沒有使出來,不看到對方槍中藏鐧的秘技,這一戰,終究還是有些遺憾啊!辛漸決定孤注一擲了。

大喝聲中,手中長槍連線發力,搶回少許劣勢,兩馬交錯的一瞬間,在長槍戳出的那一瞬間,兩手一分,手中赫然多出了一柄鐵鐧。

即便是蕭定早就在等著這一招,但猛然看到鐵鐧的時候,他還是嚇了一大跳,他真沒有發現辛漸是什麼時候把鐵鐧抽出來藏在槍下的。

如果他在不清楚辛漸底細的情況之下,驟然遇到這一招,不說當場送命,但手忙腳亂必然是免不了的。

也因為早有準備,當鐵鐧襲來的時候,蕭定大笑聲中,亦是左手持槍,右手自鞍旁一抹,一柄黑沉沉的刀便出現在手中,迎向了擊來的鐵鐧。

蕭定出手的角度極為巧妙,刀斜著迎上了鐵鐧,嚓的一聲輕響,鐵鐧的前面略細的恰好也就是最不受力的那一段竟然硬生生地被削斷了。

刀斷了鐵鐧這樣的重兵器,辛漸一呆,蕭定的刀已經反掠了回來。

刀光撲面,辛漸閉目受死。

啪的一聲響,蕭定這一刀,臨到頭了,卻是畫了一個半弧,反轉過來,刀背重重地敲在辛漸的頭盔之上。

噹的一聲響,辛漸魁梧的身影在馬上搖晃了一下,砰的一聲墜到了地上。

“萬勝,萬勝!”

十名親兵縱馬上前,圍著蕭定,舉起手中染血的馬刀,縱情歡呼著。

他們完成了一個連他們自己在事前也無法想象無法相信的奇蹟,竟然以十一人,擊敗了多達百人的龍衛軍馬軍精銳。

本來,他們都已經做好了今日為了蕭定戰死的準備。

就算他們死光了,但只要將敵人也殺光了,最後只剩下蕭定一個人立在校場之上,但勝利也終歸是屬於他們的。

現在,每個人都在。

怎麼能讓他們不欣喜若狂呢?看著校場之上那群來自北地的邊軍歡呼雀躍,看臺之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趙瑣身後的趙敬,更是看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倒是趙瑣,側著頭,以手支著腮幫子沉思了片刻,坐直了身子,道:“傳蕭定和那十名士卒上來見朕.”

一名紅袍太監一路小跑著到了校場中央,向著蕭定等人傳達了趙瑣的旨意。

片刻之後,解除了所有武裝的蕭定等人沿著通道走到了趙瑣的面前。

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讓他們所過之處,無不側目捂鼻。

蕭定是目不斜視,但他麾下的這些士兵卻是像看稀奇一般的轉著頭左右打量,這麼多的紫袍,紅袍官員,平常時節,哪裡能見到到?一個青袍官員在他們面前,就是了不得的。

這些人渾然不知道,他們看稀奇的眼睛,在這些人眼中,卻是他們眼露殺氣,氣勢洶洶,無不掉頭避讓,不敢直視。

這也是能想到的,一些個剛剛殺了無數人的傢伙,哪怕是竭力表現出自己的無辜,也很難讓人相信,他們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那種煞氣,足以讓沒見過血的這些官員們為之膽寒了。

“見過官家!”

蕭定躬身行禮。

他身後的親衛卻是跪了一地,頭叩得咚咚作響。

“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片亂七八糟的呼喊聲夾在咚咚的叩頭之聲中,頓時引來了看臺之上一片鄙夷的神色。

果然是些邊地土包子,啥也不懂。

在這一瞬間,這些人似乎忘記了,正是這些土包子,剛剛卻是讓他們不敢與之對視。

趙瑣本來陰霾的心情,卻是被這一片雜亂無章的禮節給清掃一空,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官家,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請官家原諒他們的失禮!”

蕭定苦笑著道。

“不不不!赤子之心,朕很喜歡!”

趙瑣卻是大笑起來:“平身,哦,都起來,起來,你們都是朕的勇士.”

在這些士卒跪下叩頭亂叫的那一刻,趙瑣突然想明白了過來,這些人也是他的子民,他的戰士啊!“多謝官家!”

又是一片亂七八糟的謝恩聲中,十個大兵站起了身,也不知道低頭,而是十分無禮地抬頭平視著大宋這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負責御前禮儀的御史扁了扁嘴,將頭扭向了一邊。

他很清楚,即便自己大聲上前喝斥,這些人也根本搞不清楚該怎麼做!還是不要白費力氣的好。

而且看起來官家也並不怎麼生氣。

“你們平時與遼人作戰,也是這樣喊著殺遼狗嗎?”

趙瑣饒有興趣地問道:“蕭定,你不要說話,讓他們說.”

蕭定無奈,只能退向一側。

賀正左右瞄了瞄,見其他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也的確是這些人中級別最高的一個,當下便抱拳道:“是的,都這樣喊.”

“嗯,很有氣勢!”

趙瑣的目光又落在了斷了臂骨,此刻仍然用一根帶子將斷手綁在腰上的那個個子最小的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回官家,我叫曹燦!”

曹燦緊張得聲音都有些變了。

“不疼嗎?”

“疼,不過習慣了!”

曹燦道:“這不算什麼,小傷而已。

我們這些人,身上傷疤多著呢,哪一個也比這個重.”

這個問答讓趙瑣沉默了片刻,方道:“卸甲,讓朕看看你們的傷疤!”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蕭定點點了頭,眾人這才互相幫襯著解開了身上的甲冑,褪下了內裡的衣裳。

看著那十個傷痕累累的身體,在場所有人都啞然無語。

“賞,每人賞十萬錢,絹一匹!”

趙瑣一揮手道。

“臣替他們恭謝天恩!”

看著這些部下又亂七八糟地跪下去謝恩,蕭定只能再次出面來圓場。

“赤子之心,朕心甚慰,好了,讓他們退下去吧,蕭卿留下來,我還有話問你.”

趙瑣道。

目送著十個裸露著胸膛,興高采烈下去計程車兵,趙瑣又轉身對羅素道:“除開侍制以上官員外,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詔旨一出,在一片告退的聲音之中,偌大的看臺頃刻之間便顯得空蕩蕩的了。

趙瑣起身,走到了欄杆邊上,看著校場之中正在收拾殘局的御間班直,道:“蕭卿,你的表字是長卿吧?”

蕭定有些受寵若驚,趕緊躬身道:“是,官家.”

“長卿,你久在北地,與遼人也多次作戰,你麾下士兵也極是了不得,但朕看他們傷痕累累,都是與遼人作戰受的傷吧?”

“是!”

“而他們卻殺朕的這些侍衛親軍如屠雞宰狗.”

看著場下,趙瑣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他們,當真有這麼厲害嗎?”

蕭定心中一沉,莫不要這一仗,最後竟然起了反作用,讓這位官家對遼人更加畏懼了。

“官家,不是這樣的.”

蕭定肅然道:“就拿今日與末將對陣的這些龍衛軍士兵而言,其實他們在馬術,武技之上,比末將的部下絲毫不差。

而他們的身體強壯,比末將的屬下更為強壯.”

“那為何輸得如此之慘?本來我以為,輸的一定是你們!”

趙瑣轉頭,逼視著蕭定。

“官家,他們所差的不是技藝,而是勇氣,血性,經驗。

這也是末將在奏摺之中建議輪戰的原因所在。

他們,就是太安逸了,都不知道該怎麼打仗了.”

“勇氣,血性,經驗!”

趙瑣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今天看來,這些人的確是臨戰經驗嚴重不足,而遭受重挫之後,反應速度,應變能力,簡直是一塌糊塗。

長卿,你部傷亡如何?”

“回官家的話,三年之中,末將統率的廣銳軍,換了三分之一的人.”

“全都戰死了?”

“不,戰死七成,還有三成,是因為受傷不得不退出軍隊了.”

蕭定道。

“也就是說,如果朕現在派出龍衛軍去前線輪戰,傷亡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了?”

蕭定楞怔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是的,陛下,差不多就是這個數.”

“三成傷亡,換來如同長卿部下這樣悍勇有軍隊,倒也是值得.”

趙瑣自言自語地道。

“陛下,派遣軍隊上前線輪戰,倒也不必讓他們單獨對敵,而是與有經驗的邊地部隊配合作戰,如此,既可增長經驗、見識,又能將傷亡率降下來.”

“說得有道理!”

趙瑣連連點頭。

趙瑣與蕭定的談話,落在留在看臺上的諸多高官心中,都是一凜,只怕經過今日一事,汴梁周邊諸軍上前線輪戰,將要變成現實了。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會震動汴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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