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路新任安撫使馬興,上任的第一件事,就讓朝野上下給驚著了。

他悍然地將自己的安撫使府的行轅搬離了繁華舒適的京兆府,往前一下子給蹦到了陝州的延安府。

用馬興的話來說,延安無虞,則京兆府無恙,吾為安撫使,豈有不駐延安而駐京兆的道理?人家章廓還在收拾家當準備返回汴梁呢,馬興一聲令下,整個安撫使府便北上延安。

把章廓這位前安撫使給涼在了京兆府,除了恨得咬牙切齒之外,卻也沒有絲毫辦法可言。

最後只能抓緊時間,灰溜溜地一路狼狽離開了京兆府,迴轉汴梁。

而馬興鬧的這一出,自然也是傳回了汴梁,想來章廓回到汴梁以後,還少不得要為自己數年以來一直長駐京兆府的緣由作出合理的解釋。

理由當然是很好找的,但在官家心目之中的映象,卻只怕是難以扳回來了。

什麼事兒就怕比一比啊!章廓與人家馬興比起來,那的確就顯得不在同一條線上了。

蕭誠坐在一家羊湯館放在路邊的小桌邊,正興致勃勃地將堅硬的饃給掰碎丟進碗裡,然後看著胖胖的掌櫃的將一勺子羊湯澆在了上面。

他今天剛剛趕到延安府。

所帶的部屬,自然是不可能進城的,只能在城外紮營安置,他卻帶著羅綱與韓錟兩人進城,先去安撫使上遞了貼子,然後便尋了這家能看得見安撫使大門的羊肉湯館,準備先祭一祭五臟廟再說。

“二郎,這饃為啥要掰得這麼碎啊?”

一邊的韓錟有些不耐,這樣耐心地扯著硬饃,直讓他心裡如同貓抓一般,扯大了吧,二郎要說,自己要是不小心,大手一揉一捏,得,饃又變成粉粉兒了。

吃個飯而已,怎麼這麼麻煩。

“這才是吃羊肉泡饃的精髓所在.”

蕭誠笑道:“耐心去做,等會兒吃的時候,你便能體會到好處.”

“看不出這位官人不是本地人,但還是一個吃羊肉泡饃的行家.”

胖胖的掌櫃舀了一勺子湯,有些嫌棄了看了一眼羅綱碗裡大小不一的饃塊,將湯澆了下去,與蕭誠比起來,內裡的乾肉可就少了很多了。

看得羅綱一陣子鬱悶,卻也懶得同這個傢伙計較,再說了以前還真沒有吃過這等吃食,當下也不多言,埋頭便幹了起來。

“店家,你這門面好啊,對面就是安撫使府,生意定然是興隆的啊!”

蕭誠一邊吃著一邊同店家搭著話。

“是啊是啊,託安撫使的福啊,自從安撫使府設在這裡之後,小人的店的生意,一日便好過一日了,過些日子,小老兒準備把店面再擴大一倍呢!”

說到這事兒,掌櫃的頓時便笑歪了嘴。

“那敢情好,馬安撫使移鎮到延安,對延安的好處,那可是太大了啊!”

蕭誠深有同感,像這樣重要的衙門,不管遷到了什麼地方,對當地的政治,經濟等都能起來極大的推動作用。

“是哦是哦,現在咱們延安府,與以前比起來,繁華了好多哦!像您這樣來自汴梁的官人,以前可是很少見的,但現在,幾乎天天能見到了.”

掌櫃的點頭道。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汴梁的?”

羅綱大感興趣地問道。

“這有什麼難的?”

掌櫃的笑道:“幾位官人的口音,一聽就聽出來了.”

“這麼明顯啊?”

羅綱轉頭看著蕭誠。

“的確很明顯.”

蕭誠道:“不過也是這位店家見多識廣,能準確地分辯出各地口音,換個人,不見得就行了?”

“官人誇獎了.”

店家笑成了眯眯眼兒。

“掌櫃的,你覺得,咱們現在這位安撫使如何?”

羅綱忽然問道。

店家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收斂起來了,看了三人一眼道:“三位莫不是京城來的御史吧?微服私訪?這位大哥不像是御史,是護衛吧?”

“你哪裡看出來我們像御史了?”

“要不然你們怎麼一開口就問這些事呢?”

掌櫃的道:“戲文裡都這麼說的呢!”

蕭誠與羅綱兩人都是大笑起來。

“我們真不是什麼御史,只不過很好奇而已.”

蕭誠伸手從懷裡摸出幾十枚銅錢,擺在了桌子上,卻是遠遠地超出了三碗羊肉泡饃的價值了。

“也不瞞店家說,我們倒也的確是出自官宦之家,所以想多知道一點關於安撫使的事情.”

“不瞞店家說.”

羅綱壓低了聲音道:“家裡與馬安撫使有舊,所以著我們來安撫使治下效力,我們總得打聽打聽,要是安撫使寬和,我們就去,要不然,我們就打道回府.”

原來是幾個好逸惡勞的公子哥!店家看兩人的眼色頓時便鄙夷了起來,不過看在銅錢的份上,卻也是一閃即逝。

笑嘻嘻地半蹲著身子,將銅錢嘩啦一下掃進了圍裙之中,系一個結包起來,這才道:“如果二位官人怕約束的話,小人覺得二位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這是為何?”

蕭誠問道。

“自從馬安撫使到了這裡之後,已經殺了七八個官兒了.”

掌櫃的壓低了聲音道:“以前都是咱陝西路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呢,被拎小雞兒一樣從安撫使府裡抓出來,就在街前頭,喏,就是那塊地方!”

掌櫃指了指街道的盡頭。

“一刀下去,血濺三尺。

聽在我這裡吃饃的食客講,這裡頭有一個指揮使,好幾個正副統制,嘖嘖嘖!”

“為什麼要砍他們?”

“反正就是吃空餉,喝兵血啊欺男霸女侵佔田地這些事吧,現在又沒打仗!”

掌櫃的低聲道:“不僅僅是武將哦,還是一些文官,以前看起來一個個風流倜儻的,結果也被一個個抓進了囚籠之中,說是送去汴梁法辦了!”

這便是差距了,武將,哪怕你是指揮使,安撫使說宰也就宰了,但一個文官,哪怕只是一個微末官員,也得押送回汴梁去。

蕭誠不由嘆了一口氣。

“不知這些被砍了腦殼的倒黴鬼都是哪裡的?”

“保安軍的,綏德軍的,聽說還有環州的!”

掌櫃的低聲道:“反正各個地方的都有。

別看咱們這位安撫使上任還沒有多久,外頭現在都已經有人叫他馬砍頭了.”

“多謝店家了.”

蕭誠又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遞給了掌櫃,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這位馬安撫使還真是虎啊!”

羅綱笑道:“先讓章廊下不來臺,又羞又慚地迴轉汴梁,接著又大開殺界,震懾四方,這一下,只怕陝西各路人馬,都要老老實實的了.”

“表面上的老老實實,不代表著安撫使能真正地聚斂起人心做事.”

蕭誠道:“一味地殺,也不是辦法,再看看接下來這位安撫使其他的後續政策吧。

又打又拉才是王道,要不然一味高壓,讓下頭的人離心離德,關鍵時刻就有可能出大問題.”

“崇文說得是!”

羅綱點頭道。

“雨亭,你發現沒有,剛剛店家所說的這些被砍了腦殼的人中,幾乎囊括了邊境所有軍州,但唯獨沒有定邊軍?”

蕭誠道。

羅綱先是一怔,接著猛然反應了過來:“是咧,莫不成這定邊軍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蓮而不妖,在這汙糟遍地的地方一枝獨秀不成?”

“恐怕不是.”

蕭誠搖頭道:“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定邊軍的問題很大,大到馬興不敢暴虐地處置,怕引起動亂。

第二種可能,就是想要看看家兄的能力,能不能整治定邊軍.”

“哪你認為是那一種?”

羅綱問道。

“我最怕的,就是二才兼而有之!”

蕭誠嘆了一口氣,道:“看起來家兄抵達定邊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件天大的難事.”

羅綱頓時緊張起來:“那我們這一次去定邊城會不會有危險?馬興這個搞法,擺明了就是要搞事的啊,定邊軍不會一看事情不對,扯旗造反吧?”

“你想多了!”

蕭誠笑道:“橫山党項現在都還不敢反呢!甘寧李續現在都還在觀望呢,定邊軍算個毬啊!”

“就怕他狗急跳牆啊!”

羅綱道。

“倒也有這種可能.”

蕭誠道:“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大哥不到,咱們決不刺激他們就好了。

行了行了,不說這些沒用的了,都吃飽了吧,我們該去安撫使門房那裡候著了,總不能讓安撫使準備召見我們的時候,卻找不到我們的人影兒.”

事實上,蕭誠還是錯誤地估計了自己這些人的份量。

在安撫使門口等待召見的廂房之中,他與羅綱二人又幹坐了整整一個時辰,眼見著天都快要黑了,正準備起身告辭的時候,才終於等到了馬興安撫使的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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