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雄與蕭定兩人並轡而行。

今天上午,兩人剛剛送走了新任的河北路安撫使崔昂。

現在,蕭定也將繼續他的行程了。

鄭雄執意相送,倒是讓蕭定有些意外。

兩人並不熟絡,更無交往,鄭雄的表現,顯得有些突兀了。

不過蕭定卻也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長卿昨日讓崔樞密不高興了?”

騎在馬上,鄭雄微笑著問道。

蕭定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樞密問起了北疆之事,在下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崔樞密如今正滿心巴望著去河北路大幹一場,立下不世功勳,長卿你肯定是兜頭一盆涼水下去,也難怪崔樞密今天對你如此冷淡呢!”

鄭雄含笑看著蕭定:“你以後還要在崔樞密下頭任事,只怕是有的苦頭吃了.”

蕭定嘆了一口氣:“就怕崔樞密太過於熱切了,北疆好不容易有現在的安穩,一個不小心,就極容易功虧一簣的.”

聽到蕭定如是說,鄭雄卻是有些驚訝:“我一直以為像長卿這樣的武將,而且是功勳著著的武將,肯定是盼望著雙方大打一場,才好從中攫取功勳呢?”

“誰不巴望著能立下功勳呢?像我們這些武將,太平年節可是不容易往上升的.”

蕭定道:“但與遼國開戰,卻絕不是一件能輕忽的事情,一個不好,就會誤國誤民。

我縱然再熱心功勳,也是不敢拿麾下將士與邊地百姓的安危來冒險的.”

“長卿覺得現在我們並無勝算?”

鄭雄問道。

蕭定點了點頭:“不錯,荊王殿下這幾年來,已經打好了基礎,如果這一任的安撫使能夠沉下心來,在荊王殿下的基礎之上,再踏實地做上七八上十年,那便有了極大的希望.”

“十年生聚,嘿嘿,只怕崔樞密等不得了,他已經快六十了.”

鄭雄有些譏諷地道。

“他恨不得馬上就能與遼國大戰一場,收回幽燕,青史留名了。

當年太祖留下的復幽燕者,可封王,這可是張絕對有誘惑的大餅.”

“遼國帶甲百萬,地域之廣,更勝我大宋,想要攻遼,需得從國家層面之上計劃周詳,豈是河北一路能夠勝任的!”

蕭定道:“要麼不打,要麼便是舉國之戰,否則,就是自取其辱了!”

“不是說遼國內亂不斷嗎?不是這裡在造反,就是那裡在暴亂?”

鄭雄好奇地問道。

“這倒是不假,但遼國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們自己也習已為常,地域太廣了,利益自然就難得調和,但不管哪裡造反,也都成不了氣候,旋起旋落.”

蕭定說到這裡,略略壓低了些聲音道:“這與我們皇宋,都是一樣的。

這樣的內亂,壓根兒就動不了朝廷的根基.”

鄭雄啞然失笑,“長卿回京之後,還是想辦法調和一下與崔樞密的關係,讓蕭計相出面,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你以後還要在崔樞密手下做事的,要讓他看你不順眼了,雖然不敢把你怎麼樣,但這日子也難捱得緊。

還有,你這一次回去之後是要面聖的,如果官家問起來,有些事情,你也不必說得那樣詳細,萬不可像面對蕭樞密一樣。

有時候,你表現得更勇敢一些,莽撞一些,說不定是個更好的選擇.”

蕭定看了一些鄭雄,有些迷糊,也有些吃驚,鄭雄這是典型的交淺言深了。

特別是說到面聖的時候,這是在隱諱地叫自己不要在官家面前說實話了。

沒有聽說鄭雄與自家有交情啊!但毫無疑問,鄭雄這是對自己好。

這一點,蕭定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的。

“多謝知州提點!”

蕭定認真地抱拳為禮。

“長卿如此年輕,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仕宦之途,兇險無比,步步小心方是上策.”

鄭雄抱拳還禮:“一路順風,鄭某就送到這裡了.”

看著蕭定一行人打馬揚鞭消失在視野之中,鄭雄這才圈轉馬頭,緩緩往回行。

“知州?”

身邊一名相陪的幕僚卻是忍不住了,直接開口詢問。

“長明是覺得我交淺言深,說得太多了?”

鄭雄卻是看穿了對方所想,直接了當地反問道。

“正是!”

幕僚有些疑惑:“這不像是知州的作事風格啊?”

“昔日我受過蕭樞密的一份恩情。

而事後蕭樞密亦從未對外人言起過.”

鄭雄道:“而這件事於我有莫大關係,蕭樞密是貴人多忘事,我呢,卻是不能忘的.”

幕僚恍然大悟:“原來知州與蕭家還有這段淵源?”

“當初鄭某不過一芥末小官爾已,蕭樞密或者早就記不得了。

看起來蕭長卿也是不知道的.”

鄭雄笑道。

“我是有些擔心蕭長卿年輕,沒有搞清楚崔樞密的心事,所以想提醒他一下,沒有想到此人卻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又為何非要忤逆崔樞密的心事呢?”

幕僚搖頭道:“此非智者所為也.”

“這蕭長卿的性子,與當年的蕭樞密有些相似.”

鄭雄若有所思地道。

“但現在情勢,可不是當年,蕭長卿如此性子,只怕要吃虧.”

幕僚不以為然地道。

“蕭計相也有些悶頭往前衝的意思.”

鄭雄深以為然,“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有機會,能幫就幫我一把,無愧我心罷了。

這蕭長卿,只怕也不是輕易會聽人勸的。

不過聽了他那些話,對於崔樞密此行,我倒是一點兒希望也不抱了.”

“真如蕭長卿所言,崔樞密此行,指不定會壞事!”

幕僚擔心地道。

“河北路一壞事,可就天下震動了.”

“這不是我一個小小的滑州知州能操心的事情.”

鄭雄卻道:“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罷了。

這樣的大事,便讓朝廷的大佬們去操心吧!”

蕭定一路向開封而去,鄭雄自回他的州衙過他的安定小日子,同一時刻,渡河北上的崔昂卻是眉頭緊鎖,倚窗看著外面河水撲打在船舷之上激起的浪花若有所思。

“這蕭定,不能留了!”

突然之間,崔昂開口道。

這話,把一邊的崔瑾嚇了一大跳。

“大人,這蕭長卿可是統制,而且是蕭計相的長子,高氏的女婿,信陽韓家的外孫。

豈可輕易動得的!”

崔昂翻著白眼看了一眼崔瑾:“你想哪裡去了?我說留不得他了,你以為我要殺了他?”

一路安撫使,要殺一個統制級別的將領,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以前這樣的事情多著呢!只不過蕭定的背景更深厚一些而已。

崔瑾鬆了一口氣。

昨天父親與蕭長卿一席長談之後,情緒便有些不對,顯然是蕭長卿的應對不合父親口味,但他也不想父親因此便對蕭長卿動了殺心,不管怎麼說,也是幼年的玩伴嘛。

“那父親的意思是?”

“蕭定自然是不能殺的,但河北路,卻也留不得他了。

等我正式上任之後,便想個法子把他弄走!”

崔昂道。

“蕭定可是北疆第一戰將。

如此勇將,父親不能留為己用,豈不可惜?”

崔瑾道。

崔昂冷笑一聲:“天下勇將何其多也?不知有多少人比諸蕭定要更勝一籌,但卻沒有機會,得不到賞識,便只能在下頭苦捱歲月,你還真以為某件事離了某個人,就辦不成了嗎?大宋子民千千萬,有勇有謀者不可勝數也。

這蕭定雖然勇猛,但他既然與為父不是一條心,那麼能力越大,危害也就越大.”

“如果不是此人實在是不好輕易殺之,我可就真要拿他來立威了.”

崔瑾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原來父親還真動過這樣的心思。

新官上任,殺人立威,這樣的事情,原本就不稀奇的。

“可是大人,倉促之間,您又能在哪裡尋到能比美蕭定如此的猛將呢?”

崔昂哼了一聲:“你父親身為同籤樞密院事,掌管天下武事,夾袋裡豈能沒有人?這些人的才能絲毫不在蕭長卿之下。

想要籠絡蕭長卿,只不過是因為他是蕭禹的兒子,信陽韓氏的外孫罷了。

既然他不識相,那就遠遠的撥拉開,換了我信任的人,而且只能一心一意跟著我的人上來做事了.”

“蕭長卿統帶的廣銳軍,可是一支勁旅.”

“也是留不住的.”

崔昂道:“昨日宴席之上,金槍班的那些人,與蕭定的那些人同席,你可看出了什麼不同?”

崔瑾想了想,道:“似乎長卿的那些部下,更斯文一些.”

“一些是長住汴梁,一些不過是邊疆的土包子,可面對美食美酒,居然是長住汴梁的人沒了個模樣,說起來我都替官家感到丟人.”

崔昂哼了一聲:“這些北地士卒如此斯文,我請他們喝一杯酒,他們還要看一看蕭定,蕭定點頭了才喝,你說,這樣計程車卒,我留得住?我敢留?”

“帶在他身邊的,自然都是心腹之人嘛!”

“錯,留在天門寨的那些將領,才是蕭定真正放心的人!不然何以敢相托大事!”

崔昂道。

“除了此事,今日相別,我再賜金於那些軍士,你看他們可是爽快收了?”

崔瑾想了想,“似乎也是蕭長卿發話了之後,那些人才向大人您道謝的.”

“蕭長卿已經徹底收了廣銳軍之心了。

我既然要弄走蕭定,那這廣銳軍,不妨也就做個順水人情,讓他一併帶走吧!如此一來,也算是給了蕭禹面子,信陽韓也好,汴梁高也罷,大家以後還能再見面.”

崔昂道。

“將天門寨徹底換上我們的人,也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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