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的談話會持續了這麼久。

一天一夜。

終於興盡,蕭誠腳步有些踉蹌地被魏武扶著離開了這間石屋回到客房休息。

拓拔揚威與仁多忠二人卻仍然意猶未盡,特別是仁多忠,一大把年紀了,不但看不出絲毫的倦意,此時此刻,兩眼竟然仍然明亮如昔。

“有點意思!”

他看著拓拔揚威。

“豈止是有點意思,是很有意思!”

拓拔揚威卻是放聲大笑:“與李續比起來,這個蕭誠的心胸,眼光可完全可以稱之為皓月與螢蟲之別了.”

拓拔揚威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弟拓拔奮武:“這一天一夜,你們聽懂了多少?”

“開頭還是能聽得懂的,但到了後來,總覺得那蕭誠的話裡,還隱隱綽綽的藏著另外的一層意思,霧裡看花,朦朦朧朧的,卻是怎麼也看不清楚.”

仁多保點頭到:“我也是這個感覺。

反正大宋的這些讀書人,總是喜歡賣弄,一句話能說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們非要繞來繞去,雲山霧罩,讓人去猜,也不怕別人猜錯了該怎麼辦?”

“你懂個什麼!”

仁多忠有些惱火地瞅了一眼仁多保:“老頭子一大把年紀了,還撐著族裡這大大小小的事情,你知道為什麼嗎?就因為你還聽不懂昨日夜裡的那一場談話,什麼時候你一聽就明白了,那我也能放心地將這個族長之位交給你,回到家裡安享晚年了.”

無端地被仁多忠噴了一臉口水,仁多保有些委屈,卻也不敢犟嘴,看得出來,仁多忠是真惱火,自己再多說一句,只怕老頭兒就會從火塘裡抽一根柴給自己幾下子。

仁多忠當然有些惱火。

看看對面的拓拔揚威,多麼年輕啊!四十出頭!拓拔奮武,三十剛過。

而自己,已經知天命了!仁多保也三十大幾了,他再不能迅速地成長起來撐起大局,仁多部以後怎麼辦?再一想想蕭誠的年紀,當真是令人絕望。

不過十六歲。

而那蕭定,剛剛二十三。

“拓拔族長,那蕭誠昨日所說,你信他幾分?”

仁多忠伸手從火塘上烤得滋滋流油的羊身上割下一條肉來,塞進嘴裡大嚼著道。

拓拔揚威笑著也切下一條肉,不過他看起來就斯文多了,先將肉放在面前的中碟裡,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再拈起來,放在調味的小碟裡蘸了蘸,這才放進嘴裡,細嚼慢嚥。

說起來,拓拔揚威這一套南人作派,仁多忠一向是看不過眼的,但奈何人家本事大,實力強,他也只能耐心地看著,等著。

嚼完了一塊羊肉,拓拔揚威才緩緩地道:“蕭誠所說,我信他十分.”

“什麼?”

仁多忠頓時便瞪大了眼睛,什麼是候拓拔揚威這麼容易便能相信一個人了?別說是仁多忠,便是拓拔奮武,也是愕然不語。

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這不是拓拔揚威一向欣賞的一句話,平素也是這麼教導自己的嗎?這蕭誠有什麼魔力不成,能讓拓拔揚威這樣的人物,一席談之後,居然便全拋一片心了。

“蕭誠有一顆不安分的心!”

拓拔揚威微笑道:“這個人不論才學,心胸,城府,都是上上之選,我很是期待有朝一日,他當真成為了大宋的東府相公,當了宰相之後,會是一番什麼光景?”

“我也能看出來,這傢伙有一顆不安分的心,但在大宋,他還能造反不成?”

仁多忠搖頭道:“沒有人能從內部掀翻趙氏的皇帝寶座,我想這一點,作為一個讀書人的蕭誠,比誰都清楚!”

“正是如此啊!”

拓拔揚威笑道:“所以他才將目光投諸於外。

他也沒有想過要造反,但是呢,這個人,一定是不願意把自己的生死榮辱全交到皇帝一人手中的。

所以,於他而言,像我們這樣的人,反而是他更好的夥伴。

因為我們這樣的人,天生是無法得到大宋朝廷以及皇帝信任的人啊.”

“這倒的確是。

不過一個出身於蕭氏這樣家族的人,對於大宋的皇帝有這樣的感覺,倒也是匪夷所思!”

仁多忠有些不解。

“這蕭家,可是幾代忠良了.”

拓拔揚威哧地笑了起來:“書讀得太多了,就是這樣個樣子.”

“蕭誠書讀得再多,能有大宋的那些相公們讀得書多?”

仁多忠反問道。

“仁多老族長,你以為大宋的那些高官顯貴們,內心深處,真的就瞧得起他們的皇帝嗎?”

拓拔揚威道:“這些人,哪一個不是人中之龍,不是過五關斬六將,擊敗無數同僚,才站到那有限的幾個位置上的。

只不過他們到了那一步,就心滿意足了。

反正以大宋一直以來的規矩,做到相公,只要不造反,不忤逆,那是絕對不會有什麼罪過能加到他們身上的.”

“那這個蕭誠為什麼如此沒有安全感?我覺得以他的能力,將來做個東府相公綽綽有餘.”

仁多忠道。

“這個我也沒有看透,不過總感覺這個人,有一種想在將來與皇帝掰掰腕子的感覺,這就有意思了.”

拓拔揚威笑道:“別看大宋相公尊貴,但去與留,也就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嗎?皇帝要你走,你不走成嗎?我猜蕭誠這傢伙,就是不想讓這種情況出現。

他想讓這樣的事情,不是皇帝老子一人說了算.”

仁多忠哈哈大笑:“這可也跟忤逆相差不遠了.”

“天子,垂拱而治!”

拓拔揚威盯著仁多忠道:“這個蕭誠,想做的一定是這件事。

所以我覺得有意思,所以我決定跟著他先幹著.”

“我也是這麼想!”

仁多忠道:“萬一他成功了呢?我們豈不是可以跟著他出去享受一番榮光,不再窩在這橫山之中當個山大王,也能讓我們仁多家,你們拓拔家,成為這天下有名有姓,能傳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就算是他失敗了,了不起我們縮回橫山,再來當我們的山大王嘛,到時候,朝廷又能拿我們怎麼辦?”

兩人相視一笑。

“我準備派五百人去神堂堡!”

拓拔揚威道。

“只派五百人嗎?我還準備多派一點呢?”

仁多忠道。

“不不不,多了就不好了.”

拓拔揚威道:“蕭誠說得很清楚,他要在神堂堡組建一支騎兵,宋騎與黨項騎兵混編,人數三千人。

我們人派多了,到時候以誰為主?喧賓奪主可就不好了。

我甚至都不準備派出將領去領導,只派普通兵,我倒想看看,蕭誠能將這樣一支騎兵,最後打造成什麼模樣?”

“這傢伙,連名字都取好了,叫什麼鐵鷂子,一點兒也不好聽.”

仁多忠搖頭道。

“好聽不好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只需要出人,出馬,連盔甲武器他都包了,還有以後的薪餉也完全屬於他來管.”

拓拔揚威道。

“也就是說,這支三千人的隊伍,以後就盡歸於他了.”

“人家出錢養的,自然是歸人家.”

拓拔揚威笑道。

“三千重甲騎兵,嘖嘖,這以後的投入,可就是個無底洞了.”

拓拔奮武道:“不過能成為這裡面的一個指揮,必然也是一件極其爽利的事情.”

“你就不要想了,像你,還是仁多保,這個話,在蕭誠面前提都不要提!”

拓拔揚威道:“提了,可就傷感情了.”

“明白.”

拓拔奮武點頭,表示明白這裡頭的意思。

“現在我很希望能見到蕭定蕭指揮使啊,蕭誠有如此本事,如此手腕,那他這位兄長,又有什麼過人的長處呢?”

拓拔揚威輕撫著頦下長鬚,十分憧憬地道。

蕭誠在拓拔城又呆了一天一夜之後,終於啟程回神堂堡了,拓拔揚威倒是極盡能事地為他準備了數駝禮物,每一樣,都算是這世前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蕭誠也不推辭,只是爽快地抱拳道一聲謝,照單全收了。

一路回到神堂堡,這裡卻是已經成了一個大工地。

雪花飄飄之中,無數的人,仍然在士兵的監督之下辛苦地做著活計。

最苦最重的活計,自然都是由那些嵬名部的俘虜來做。

他們沒有報酬,每天能得到的,也不過就是兩頓飯而已。

又多了六七座磚窖,偌大的棚子裡,一塊塊打好的磚胚旁邊,點燃了一個個的大火堆,好幫著這些磚胚快些脫水。

現在是人手夠多了,但建築材料跟不上了。

羅綱負責的商隊,又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前往定邊城周邊採購各類建築材料,一時之間,竟是引得周邊這類材料價格應聲大漲。

恨得羅綱不知暗地裡罵了多少句奸商可殺。

但不管怎麼繁忙,看著一幢幢的磚房樹了起來,看著一條條的溝渠成了形,看著一塊塊的荒地被開墾了出來,廣銳軍的先行部隊,一個個依然充滿了成就感。

木工作坊,鐵工作坊,石料作坊……各種各樣的作坊立了起來,並且正在以各種各樣的條件,勾引著周邊的匠人來投,在這一點上,蕭誠一向是捨得投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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