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西南地區極有名望的醫師孫靖,如今是貴州路黔南府的知府,妥妥兒的一方大員。

從一個大夫到一地知府,沒有功名在身的孫靖,可以說是黔南地區的一個傳奇。

短短的五年時間,他完成了人生的華麗轉變。

從那個年輕的世家子蕭誠成為黔州籤判的那一刻,孫靖便踏上了他最為瑰麗的人生旅途。

前半生,孫靖執壺行醫,活人無數,譽滿西南。

後半生,孫靖治政黔南,這個原本窮敝落後的地區,眼見著便一天天的好了起來,富了起來。

貴州路正式成立第三個年頭了,五府三州也逐漸地拉開了差距。

貴陽、畢節、黔南脫穎而出。

比起其他的三府兩州,這三地的經濟狀況明顯要更好一些。

而這,最基礎的一個原因,就是在這三地的土地承包到戶要進行得更徹底一些。

貴陽是貴州路安撫使的治所所在,打不了馬虎眼兒,從上到下,認認真真地執行了土地承包到戶,畢節大部分割槽域都是從羅氏鬼國搶來的,當時那狀況,本地豪強一個個膽戰心驚,生怕讓羅綱找到機會把他們滅了,基本不敢齜牙,再加上當時羅信作為大族子弟,在制定計劃的時候,還是充分考慮了這些豪強們的利益,在拿走他們土地的時候,也充分地進行了利益的置換,使得試點工作在畢節進展順利,能有這樣的結果,本地豪強地主們已經異常滿意了。

畢竟相比起財產,腦袋要更重要的多。

而在黔南,則是因為孫靖在本地具有極高的威望,而黔南地區,又是蕭誠最早經營的地區,在這裡,有著貴州路最大的鐵礦基地,最大的鋼鐵冶練基地,最大的武器製造基地,本身經濟條件較好,而且那些本地豪強在第一輪的洗牌之中,便要麼歸順,要麼死翹翹,所以土地承包基本上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

真要說起來,現在黔南地區的普通百姓,在整個貴州路上是最為富裕的。

因為他們不僅有屬於自己的土地,還有強大的鋼鐵產業。

頭髮已經花白的孫靖陪著蕭誠站在田頭,看著正在地裡忙碌著的一家人。

這一家子,沒有青壯,只有一對老年夫婦帶著兩個年輕的婦人,還有三個娃娃。

其中兩個娃娃大概都有七八歲,另一個卻是最多隻有兩三歲的模樣,此刻正一個人坐在田頭,撒尿和著泥兒玩,所有人都在忙,也沒有人去管這個小傢伙。

“青壯都去工坊裡做活了!”

孫靖解釋道:“只有一把子力氣的去礦山或者冶煉坊,如果學得了技術,那便會成為各個工坊的香餑餑,薪餉一下子便起來了.”

蕭誠點了點頭,走到田邊,招了招手,大聲喊道:“老丈,老丈!”

老翁提著鋤頭走了過來,躬身道:“兩位大官人是來我們這裡做生意的嗎?順著這裡路還走上十里左右,便倒了縣城了.”

蕭誠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家裡怎麼沒有壯勞力了呢?這一大塊田都是你們家的嗎?種得了嗎?”

“種得了,種得了,怎麼種不了!”

老漢卻是笑眯了眼:“這點活計,算不得什麼。

家裡兩個兒子,如今都在冶煉坊裡,眼看著就要升技師了,可不敢讓他們在這個時候分神,聽兒子們說,僧多粥少,爭得很厲害呢!”

從普通工人升成了技師,薪餉能一下子翻好幾倍,這一點,蕭誠當然是知道的,許多政策,還是他當年制定的。

對於工坊來說,技術的革新是最為重要的,而想要技術能有新的進步,就必須要保持有足夠的經驗豐富的技師,而且要讓這些技師們形成強烈的競爭關係,想要脫穎而出,就必須要有所建樹,向上的通道一直開啟著,能不能上去,就看你能不能做出業績來。

“每年的收成還行吧?”

“這地是自兒個家的.”

老漢笑道:“老漢兒種了一輩子地,老了老了,終於有了自兒個的地了,伺候的可精心了,不敢有絲毫怠慢,都是孫府尊的恩典呢,現在這樣的日子,老漢兒以前是真沒有想過.”

“每畝地一百斤糧食的稅,你們覺得貴嗎?”

“不貴不貴!”

老漢連聲道:“現在我這一畝水澆地可得四百斤糧食,差一些的旱地,也有近三百斤,家裡十幾畝地一年四五千斤糧食呢,交了稅賦也是吃不完的,還有賣的呢!就是今年的糧價又跌了.”

“整個貴州路都豐收了,糧食多了,價格自然就會跌!”

蕭誠道:“該賣得還是要賣,明年要是糧食更多了,那價格還會跌的.”

“大官人這麼說,那老漢回去就把屯的多餘的糧食都賣了.”

老漢道。

蕭誠一笑起身,“不耽誤老丈了,您忙,您忙!”

老漢兒慌忙還禮。

孫靖卻是有些尷尬,剛剛老漢兒把他是狠誇一頓,但卻隻字沒提蕭誠這位安撫使,他有些擔心年輕的安撫使心裡會不開心,畢竟黔南這大好的局面,其實都是眼前這位的功勞。

只不過這些沒有多大見識的老丈,大機率只會知道他的現管,之所以知道孫靖,也是因為孫靖本身名氣就足夠大。

對於他們來說,蕭誠實在是離得太遠了一些。

“其實現在黔南的糧食,也是剛剛自給自足.”

孫靖道:“今年開放了釀酒之後,便又開始從外頭進糧食了.”

“黔南地不多,人卻多,而且因為礦區集中,也沒有足夠的梯田開墾,能做到眼下這樣,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蕭誠道。

“聽說你們這裡的酒水賣得很好啊!”

“工坊,礦區這些地方,青壯年多嘛,所以酒水也就賣得極好.”

孫靖笑道:“其實關鍵,還是大家手裡都比較寬裕,以前,那有閒錢喝酒。

便是糖,現在在我們這裡也不是什麼稀奇物件兒了。

撫臺,要不要去看看我們這裡的釀酒坊?”

“不看了,你們的奏報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蕭誠道:“釀酒,豬場,魚場等聯動操作,酒糟餵豬,豬糞餵魚,大型的池塘又可以保證灌溉,上一次羅綱不是還來學習了你們的經驗嗎?”

孫靖得意地大笑:“前年我們去他那裡學土地包產到戶,羅府尊可是擺足了架子,這一次他來我們這裡,我可也是一報還一報,讓他也嚐了嚐當年我嘗過的滋味.”

“這是好事!”

蕭誠笑道:“有競爭才有進步。

你們把鹹魚都賣到了廣南西路那邊去了?”

“鹹魚好賣嘛,我們把鹽抹得足夠厚!”

孫靖低聲道。

“是啊,抹得足夠厚!”

蕭誠瞪了他一眼:“大師兄都派人來找我麻煩了.”

孫靖嘿嘿一笑,“以後抹薄一點.”

蕭誠搖了搖頭,“大師兄在廣南西道推行土地承包進展很慢,阻礙太大,你們這個時候還給他上眼藥,他不惱火才怪.”

“岑相公還是太客氣了一些.”

孫靖不客氣地道:“有時候,該用霹靂手段時,還得用霹靂手段.”

“廣南西道與我們這裡不一樣的.”

蕭誠搖頭道:“你沒有看到,我們這裡,黔東西,遵義這幾個地方,土地承包也同樣滯後嗎?這幾個地方原本都是我貴州路富裕的地方,比你們這裡要好多了,這三年下來,你們不但趕了上來,還反超了過去.”

“撫臺,恕我直言,這幾個地方想要發展起來,只怕先得將楊慶和田疇這兩位調離.”

孫靖道:“他們不走,土地承包的事情,便很難真正開展起來,現在他們跟您打馬虎眼兒呢!”

“沒法子,不好動啊!”

蕭誠嘆了一口氣:“牽一而發動全身,人家以前對我們的幫助很大,現在過河拆橋嗎?而且真要硬來,會影響我們整個貴州路的安定的。

只能一步一步的來,不過現在他們也開始著急了。

因為百姓會用腳投票啊!”

說到這一點,孫靖不由得笑了起來,兩年之前,在蕭誠的主持之下,貴州路各府之主以及聯合會內的數十位理事一起開會,決定了貴州路上所有在冊百姓可以自由流動而不由戶藉等的制約,亦不需要路引等一系列證明。

說實話,當年孫靖他們是有些不願意的,因為像遵義,黔東南這些地方,因為地理的關係,百姓的條件比他們這些地方要好上許多,這個政策一出,他們治下的百姓只怕要外流。

黔南還好一些,畢競還有鋼鐵工業,像黔西南,畢節等地就慘一些,還記得當年羅綱是跳著腳的不同意。

不過胳膊扭不過大腿。

現在想想,只怕當年羅綱更多是在配合蕭安撫使演戲吧。

三年過去了,現在卻是情況倒轉了過來,他們這裡成了吸引百姓來投的好地方。

黔東南,遵義,銅仁等地的百姓紛紛往他們這裡遷來,而這幾個地方因為這個政策卻是不能阻攔,輪到他們跳腳了。

許是三年前,蕭撫臺便已經算到了今日的狀況吧?蕭誠的深謀遠慮,遠見卓識有時候讓孫靖背心裡冒冷汗。

但同時,又對他的仁心很是感慨。

說起來現在貴州路上,不管是播州楊還是思州田,重要性都已經大大下降,與過去不能同日而語了,但這兩家仍然把持著兩地大權,但只要他們在最基本的大政之下與整體保持一致,安撫使便也對他們優容有加。

就像土地承包,因為這兩地,最大的地主就是他們自己,所以一直進展緩慢。

“租種他們的土地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蕭誠道:“羅信這三年也沒有閒著,官田開墾越來越多,脫離他們的佃戶也越來越多,這兩地的田價,已經連續兩年下跌了.”

“撫臺,有一件事......”孫靖欲言又止。

“你是說他們從外面買奴隸過來並且隱匿人口的事情吧?”

蕭誠一笑。

“原來您都知道!”

孫靖皺眉道:“撫臺,蓄奴這種事情,我覺得不易縱容,雖然這些人大多不是宋人,都是從海外販來的,但這總是有傷天和.”

“這些人死傷頗重!”

蕭誠道:“特別是在思州,已經戾氣頗重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出事的.”

孫靖看了蕭誠一眼,突然想明白了過來,有些事情,只怕便是撫臺一意縱容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說起來思州的奴隸是怎麼來的,透過雷州的水師鄭之虎的船隊走私進來的,鄭家與撫臺是什麼關係?韓錟是鄭家的女婿,要說這事兒撫臺不知道,孫靖還真就不相信。

以前只覺得是撫臺礙於當初田楊兩家幫了大忙所以優容,現在看來,只怕接下來撫臺就要整頓這兩地了。

而由頭,必然便是這些奴隸。

“此事一旦鬧開,只怕不少人要人頭落地!”

孫靖道。

“不然呢!”

蕭誠淡淡地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堂皇大路不走,偏要走小道,我已經很包容了。

孫府臺,你是不是想說我這樣釣魚太過份了一些?”

孫靖搖頭:“不不,這樣,才是損失最小的辦法,也可以正大名份的價入,而不與田楊兩家產生矛盾,他們兩家,怎麼說也還是我貴州路上的兩大枝柱.”

“誰說不是呢,這幾年,我光顧著處理這些內部問題了!”

蕭誠嘆息道:“敵人好整,可以無所不用其極,自己人就麻煩了,不但要照顧得他們的利益,還要照顧到他們的顏面,甚至有時候還要顧到他們的心情,這才是最難辦的啊!”

孫靖一笑道:“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也就撫臺您才能從容佈置,以前的我心比天高,自認為比起大宋都堂裡的那些人也不差了,但這幾年我才明白過來,我之才,也就這一府之地了。

再大,就要累死我了.”

蕭誠大笑:“孫知府過謙了,在我看來,你的能力,比起當今這大宋絕大多數的安撫使要強多了.”

“可是我不想當一個庸祿無為的安撫使啊!”

孫靖笑道:“那些人,尸位素餐,不說也罷。

想要把一地治好,真是勞心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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