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方至相國府的慧遠自己也沒有想到,與高穎德這一談,竟然就談了整整一夜。

而高穎德也從慧遠那裡,對於如今天下的幾大勢力的首領人物們,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認知。

平素他也自然是有一些相關的情報的,但那裡如同慧遠這樣一個可以輕易出入權貴人家的得道和尚那樣瞭解得如此清楚呢?與慧遠一番深談之後,高穎德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在盡中對那些人畫出一副較為清晰的圖畫來。

蕭定彪悍,武略無雙,心胸寬廣,善於用人,於是便有了如今西軍盤踞西北,以一己之力力拒宋遼,生生地打出了一番天下。

而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蕭定的頭腦相當的清晰,並不為前面連續的勝仗而衝昏頭腦,反而及時見好就收,他甚至退還了佔領的陝西路上的大片宋國領地,退還了俘虜的遼國無數權貴,與兩國迅速達成了和解,然後便集中力量,一路向西。

傳聞西邊苦寒,到底有什麼,慧遠不知道,高穎德自然也不知道,但能讓蕭定聚集力量往西而行,自然是有值得他發力的原因。

而遼國,宋國,原本的狀況,卻也差不多,都是立國日久,因而國同弊病叢生。

事實上大理也差不多是同樣的狀況,作為大理相國的高穎德,對此自然是體會頗深。

一個新生的政權,自然是大家齊心協力,戮力同心,一個老舊的帝國,階層固化,既得利益者們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不惜一切地打壓有可能威脅到他們的產物,絲毫不顧他們的行為,會不會把他們賴以棲身的大樹腐蝕得轟然倒塌。

他們不是看不到,他們只是不願失去而已。

在慧遠的嘴裡,大宋依舊如此,這輛沉重的馬車正在向著一條希望的前路狂奔,什麼時候會轟然倒塌不知道,但很顯然,這駕馬車的車身,已經鬆動了,前行的道路之上,正在不停地往下掉著馬車的零件。

如無改變,終有一天,這駕馬車會徹底散架的。

而遼國,隨著耶律俊的上臺,卻是有了一些改變。

同樣在向著深淵狂奔的車,在耶律俊的駕馭之下,開始慢慢地減速,已經有工匠開始在檢視這輛馬車的問題了,如果他們找出了問題的所在並且大致之上修好了這輛馬車,那可以望見的未來便是,遼國將會重塑他們的榮光。

當所有這些事情的輪廓在高穎德的腦海之中漸漸地清晰起來之後,他的一顆心,卻是活潑潑的跳了起來。

大宋大廈將傾啊!這豈不正是自己的好時候,好機會嗎?大理沒有野心吞下整個南方這半壁江山,但望一望兩廣,瞅一瞅黔州,還是問題不大的吧!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時機的把據而已。

落實到現在,自己便可以向著黔西南下手了。

蕭誠,是大宋眼中的一個不名狀不可述說的痛點,自己要是把他去拿下了,指不定還能讓汴梁那些人心中痛快之極。

羅殿也好,黔西南也好,在汴梁那些朝廷大佬們眼中,都是犄角旮旯窮蔽之極的地方,丟了也就丟了,並不會如何心疼的。

但自己要是拿了這些地方,在大理更上一層樓,便有了更大的底氣。

等到自己成了大理的皇帝,臥薪嚐膽,努力經營,厲兵秣馬,同時亦要像一頭餓虎一般地等待著最恰當的機會出現。

大理,是有機會在自己的手中迸發出從來沒有過的光輝的。

而自己,也是可以真正地建立起千秋功業的。

“大師,跟我說說如今的黔州吧?您剛從那邊過來,現在羅氏鬼國馬上要對他們開戰了,我很是好奇那個蕭家二郎?”

高穎德笑著敲了敲桌子,在一邊正在打著嗑睡的高迎祥一個激凌,趕緊站起身走過來,替二人倒滿了酒。

桌上的下酒菜都換了好幾茬了!而慧遠這個和尚的酒量好得很,端上的酒三分之二都進了他的肚子,此時看起來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讓高迎祥暗自稱奇。

“那蕭家二郎,的確是一個奇人!”

慧遠毫不掩飾對於蕭誠的讚譽,道:“黔西南以前我也去過,那裡當真是一片野蠻之地,又窮兇極惡,茹毛飲血來形容也不為過,猶記得當時如果不是和尚我尚有些降魔之能,一雙腳底板也還能跑得夠快的話,今日也就基本上沒有法子與您坐而論道了.”

“聽說蕭家二郎為了收復那片區域,殺得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高穎德笑問道。

慧遠不屑一顧:“這話,相國您信嗎?”

“信一半!”

高穎德道。

“當有霹靂手段,可若無菩薩心腸,黔西南又如何會有今日之大治?”

慧遠道。

“這麼說來,如今黔西南政通人和?”

“正是!”

慧遠點頭道:“相國如果想對黔西南下手的話,當要三思,和尚從那裡過來,只是覺得現在的黔西南,就像是長了翅膀的老虎,分外的生猛.”

高穎德笑而不語:“有些耳聞,羅殿國安貴榮也算是一個猛人,但卻被蕭家二郎打得潰不成軍。

大師,不過大理不是羅殿.”

慧遠嘆了一口氣:“相國是下定決心要用兵了嗎?”

高穎德身子挺立,兩手交疊,放在小腹之上,淡淡地道:“大師來善闡府也有些時日了,以大師之能,閱人之廣,當也知道,高某現在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這一退,便是身家性命了.”

慧遠嘆息,搖頭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師,我執政以來,大理卻是政通人和,不是高某吹噓,這十年,是大理百姓過得最好的十年.”

高穎德道:“大師真有悲天憫人之心腸,倒不如想想,怎樣才能助我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爭.”

慧遠沉吟半晌,道:“相國,我從那邊過來,恕我直言,如今黔州下轄之軍隊,論其精銳程度,比之大理軍隊,有過之而無不及。

相國聽說過商業聯合會嗎?在蕭家二郎的背後,有數十家大商會支援,資金,物資,他可是一概不缺.”

高穎德不由得大笑起來:“大師的訊息還是停留在一個月以前吧?現在可不是這樣了.”

“相國是什麼意思?”

“羅氏鬼國動手了,而站在羅氏鬼國身後的是梓州路,梓州路的背後,卻是楚王趙敬.”

高穎德道:“那些個商會,早就一個個成了縮頭烏龜了,在西南,蕭誠即將成為人人喊打的物件了.”

“竟然如此?”

慧遠道。

“的確如此!”

高穎德道:“大師現在還覺得蕭二郎有機會嗎?”

“相國何不先坐山觀虎鬥呢?”

慧遠道。

“就怕介入得太遲了,什麼也得不到,畢竟這個時候,我還不想與楚王翻臉。

與楚王翻臉,已經與大宋翻臉,他們絕不會善罷干休的.”

高穎德道:“至少我要先把羅殿拿下來。

要是落在了羅氏鬼國手裡,不免有些麻煩.”

慧遠搖頭:“依我看來,羅氏鬼國必敗!”

“何以見得?”

高穎德反問道。

慧遠沉默片刻,道:“我在黔西南有過短暫停留,與當地人也有些交流,與相國說一點他們軍隊的見聞吧,其中意味,相國自己去體會.”

“願聞其詳!”

“相國如果招兵,是要溫順守紀的,還是要桀驁彪悍的?”

慧遠突然問道。

“自然是要桀驁彪悍的!”

高穎德毫不猶豫。

慧遠笑道:“可是蕭家二郎在黔西南招兵,卻只要溫順守紀的。

那些一個個兇狠的惡霸、山匪、流寇,不是被蕭家二郎砍了腦袋,就是被送進了屯墾點去當苦力,下場顯而易見,這些人在不久遠的將來,會悄無聲息的死在那些屯墾點中.”

高穎德微微皺起了眉頭。

“相國,蕭二郎就是靠著這些性格溫順而又守紀計程車卒,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敗了羅殿,我想安貴榮一定對您描述了與對方對陣之時的感受.”

慧遠慢悠悠地道。

高穎德眉頭微皺,不由有些後悔沒有問安貴榮這個問題,一直以來,他認為是安貴榮太過於無能的緣故,現在聽起來,似乎別有故事啊!“大師認為羅氏鬼國會輸?”

“說不準,這一次畢竟有大宋的軍隊也介入了.”

慧遠道:“但相國何不再看看呢!”

高穎德點頭:“大師說得也有理.”

心中打定注意,看看是看看,但陳兵邊境還是要做的,一旦有機會,就要毫不猶豫的介入。

走出相國府的時候,太陽已經從遠處的山巔之上躍出將萬丈陽光拋灑下來,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略帶紅色的園盤,慧遠嘴角翹起,無聲的笑了起來。

為蕭誠至少爭取到了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光。

按照蕭誠的規劃,大至少應當是夠了。

這個時候,蕭誠自然是不想與幾面同時開戰。

他需要以閃電般的速度打垮羅氏鬼國,然後再回過頭來專心對付大理。

而自己,接下來,自然就是要大理國內,掀起內亂。

這兩年來,高穎德為了鎮壓國內,將邊境軍隊回撥,反對他的人,在軍隊的鎮壓和威懾之下,要麼灰飛煙滅,要麼偃旗息鼓。

現在,自覺地位已經差不多穩固的他,又要將軍隊外調以圖建立豐功偉業同時為自己的謀朝篡位添誇加瓦。

軍隊一去,反對者們雖然奄奄一息,卻也有了死灰復燃的可能了。

董家、沈家、王家這些人,甘願向高家稱臣匍匐在其腳下嗎?皇族段氏,會願意引頸待戮,束手待斃嗎?當然不會。

這裡頭,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今天回去之後,先得美美睡上一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按照天龍寺知客卿排的單子,今日該當是董家的家主來拜訪自己吧?對了,從明天開始,自己還要在寺外開設義診呢!不管有多忙,這樣漲名氣的事情,也是必須要做的。

得道高僧慧遠的名頭越大,也就越方便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大理得國數百年了,而羅氏鬼國統治那片區域該當有上千歷史了吧?想著這些歷史悠久的國度,極有可能有在接下來的一到兩年之內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慧遠便有些悵然,但更多的卻是興奮。

因為他不但是見證者,還是參與者,甚至可以說是主謀。

深吸了一口的敢,慧遠昂著頭,迎著太陽照射而來的方向,大步前行,沿路之上,無數人向著他合什為禮。

黔西南,息烽。

一個名不見經傳,外人很少聽聞的小地方。

整個城鎮也不過百來戶人家,如今卻盡數被勒令待在屋中不得外出。

事實上,這裡的老百姓們,也基本上不敢出門了。

因為這裡,突然就多出來了許多全副武裝的軍隊。

在很長的時間之內,軍隊對於這裡的人來說,與土匪並沒有什麼兩樣。

都能讓他們遭受到最為沉重的苦難。

平素看到幾十上百個這樣的人都是稀奇,一下子看到了上千的這樣的人,誰不膽戰心驚呢?這支人馬,一共一千二百餘人,由蕭誠親自帶隊。

韓錟,範一飛這等悍將,都在其中。

這是一支即將發動奇襲的軍隊,他們要在極短的時間之內迅速地跨越數百里的距離,向對手的心臟發出致命一擊。

這支軍隊,裝備了最好的進攻性武器,人手一張神臂弓,三十枚弩箭。

但他們卻有一人穿上了盔甲,因為他們必須要翻山越嶺,跋山涉水,除了有利於他們進攻性的武器之外,其它任何的東西,都是一種負擔。

他們要速度,要出其不意。

至於傷亡,並不在考慮之列。

“現在就看楊萬福,李信,王柱他們,能不能逼迫得對手從後方調集更多的軍隊加入到這場戰鬥中去了!”

蕭誠啃著手裡冷硬的饅頭,道:“去前線的敵人越多,我們的機會就越大.”

目標,大方城。

他們只有一次的攻擊機會,一擊而不能得手,讓對手有了防備,憑著千餘人,想要硬攻破城,那隻能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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