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宏元提了一把噴壺,正在仔細地替一株十八學士噴著水,這些天來,天氣一直晴好,陽光明媚,但相應的,灰塵卻也多了些,這株山茶名品的葉片之上,卻也落了不少的灰塵,此刻,清亮的水流滑過葉片,在葉片之上先是衝出了一道道的印痕,緊接著整個葉片便顯得翠綠欲滴。

花園裡山茶不少,但像十八學士這樣的名品,卻也是不多的。

管家陶正急步而來,垂首道:“學士,付參軍又來了,跪在府外呢,說要是學士不見他,就跪死在外頭.”

陶宏元提起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替山茶松著土,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

“學士?”

陶正又叫了一聲。

陶宏元站了起來,扔了鏟子,往屋內走去:“他要跪便跪吧,要死也由得他.”

“學士,他這樣跪在外頭,畢竟不好看,而且他要是亂說起來......”陶正欲言又止。

聞聽陶正此言,陶宏元卻是回過頭來看著他,冷笑道:“他想要說些什麼呢?”

陶正心中一凜,躬下了身子:“小人明白了,小人這便去趕他走.”

回到書房,陶宏元的臉色卻渾然沒有了剛才的鎮靜自若,坐在書桌前,提起筆來,想要寫幾個字來平復一下仍然激盪的心情。

可筆是提起來了,卻不知寫些什麼,直到偌大一團墨漬落在了上好的宣紙上,就像是在美人臉上扔了一砣屎,心情頓時更壞了,重重地將筆扔在了桌面之上。

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胡茂的邕州之行,如今看來就是敗筆之中的敗筆,自己真是昏了頭了,怎麼能同意讓胡茂去做這樣的事情呢?難道當初就沒有考慮過有失敗的可能性嗎?大意了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如今那個岑重,拉開了架式,絲毫不加掩飾地一路浩浩蕩蕩地往桂州而來了。

這位招討使,上任以來,第一次準備來拜見自己這位安撫使了。

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一定美得很。

胡茂被擒,阮清政被抓,整個邕州的羈縻州被岑重一體拿下,這一條又一條的重磅訊息對於陶宏元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

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暴露在了岑重的面前。

他來桂州,是與自己攤牌的。

他想要什麼,現在看起來,也是一目瞭然了。

官場就是這樣的現實。

前幾天,整個廣南西道上所有的官員,見到自己都還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但當邕州那邊的訊息傳來,桂州各級衙門之中的官員,頓時便請假的請假,告病的告病,差不多一半的主官,都不班兒了。

而這,還算是客氣的。

有一些不客氣的,早就已經派了心腹之人,去半路之上迎接岑重去了。

這是看準了自己要一敗塗地了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陶宏元知道自己就要一敗塗地了。

不過那些認為自己要倒大黴的傢伙們,恐怕也要失望了。

岑重真想要把自己往死裡整,就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往桂州來,他只需要將自己的手裡掌握的那些東西,包括胡茂、阮清政等一干人往上一交,自己就將跌入萬丈深淵。

可他卻往桂州來了。

這是要與自己交換了。

岑重的腦袋瓜子很是清楚啊,過去是自己小瞧他了。

他真要把這些交上去,那就立刻會成為震動天下的潑天大案,想要審查清楚這個案子,只怕非得讓兩府裡來上一個相公坐鎮,御史臺傾巢出動才行。

可這樣一來,他岑重還能得到什麼呢?作為當事人,自己說不得要去烏臺裡睡覺,他呢,縱然不進烏臺,也得在汴梁隨時聽候上面問話吧?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才會巴巴地往桂州來呢!擺出這個陣勢,不就是給自己看的嗎?他是想要告訴自己,咱們有的談,可別破罐子破摔,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現在,也只能談了!只是,真的有些不甘心啊!仰靠在椅背之上,閉著眼睛,陶宏元考慮著怎樣才能盡最大可以地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陶正去而復返。

“學士,軍隊進城了,慶遠軍回來了!”

“嗯?”

陶宏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慶遠軍?”

“是慶遠軍,領頭的是原慶遠軍的一名營將,叫王啟年的,另一個卻是岑招討使的心腹手下,叫劉益國,是一個獨眼龍。

現在整個城裡已經有些慌亂了,這兩個人各帶了一個營計程車卒先行進了城!”

陶正戰戰兢兢地道。

陶宏元點了點頭,卻是站了起來。

得,沒得什麼好談得了。

岑重這是進一步向自己擺明了態度。

自己,有的只是接受。

好吧,卻看看岑重給自己開出了什麼條件吧!這個人是個聰明人,想來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而耽擱了自己的大事。

孰輕孰重,對方應當是很清楚的。

有一句話,陶宏元沒有說出來,但心裡卻明白。

自己已經是一條落水狗了,痛打自己一番或者會有心理上的快感,但卻不會有實質上的收穫,反而會極大地影響岑重接下來的想要得到的東西。

“開中門,讓大郎代表我去迎接岑招討使!”

陶宏元嘆了一口氣,道。

“學士,您不親自去迎接一下嗎?”

陶正囁嚅著問道。

陶宏元搖了搖頭:“我病了,病得不輕,自然不能去門外迎接,這一切,大郎會跟對方說清楚的.”

儀仗排開,鳴鑼開道,武士左右護持,威武的清街聲音之中,街道之上擁擠的人群忙不迭地向著兩邊避讓,敬畏的眼光看著前呼後擁著的正中間的那位身著紫袍的官員。

身著紫袍,代表著的便是三品以上朝廷高官。

桂州是廣南西道的治所,在這裡,也算是高官雲集的地方。

但平常時節,看到最多的,也不過是身著紅袍的官員,更多的還是青袍。

紫袍,事實就只有一個,安撫使陶宏元。

對於廣南西道而言,紫袍陶宏元就是這方土地的天。

但現在,又來了一個紫袍,比陶安撫使要年輕,似乎也更有殺氣。

瞅著簇擁著他的那些武士吧,頂盔戴甲,那些甲冑一點兒也不新,有些上面還坑坑窪窪的,有的甚至還有裂痕,但正是因為這樣,那股子凜冽之氣,方才更加地讓人畏懼。

聽說這位招討使到了廣南西道一年,便將以前那些桀驁不馴的羈縻州一個個的都收拾了,很少有人去邕州,但聽商人們說,那裡可是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而岑重這個名字,在那裡可是能止小兒夜啼啊!今日看起來,雖然看起來很威嚴,但還是很英俊很耐看的頗有書生氣的人嘛。

滿面笑容,左顧右盼,不時頷首向百姓示意。

酒樓之上,一中年漢子端著酒杯,從開啟的窗戶之上看著剛剛走過去的岑重的背影,臉上滿是失落之色。

“哎,機關算盡,仍是落在了空處,反倒是誤了付家滿門卿卿性命哦!”

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喝了一個乾淨。

“周兄,這也怪不得我們,趙公一向通情達理,我們已經竭盡所能了,策劃也應當是沒有半點問題,可關鍵還是出在那些大頭兵不爭氣啊!”

另一人也是一臉的誨氣。

“趙公說得不錯啊,岑重果然是與蕭誠勾結在了一起。

要不然,他哪裡來的這麼精良的兵馬、甲冑。

這一回我們的失敗,極有可能讓岑重握有廣南西道,算是吃了大虧。

趙公是不會多說什麼,但楚王殿下,可不是一個寬厚的主兒.”

兩人長吁短嘆。

好一會兒其中一個才低聲道:“周兄,付家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陶宏元拋他們出來頂罪的意思太明顯了,我們再拱把火,讓付家派人去行刺,萬一得手了呢?”

“以前我們不是沒有派過人去行刺,下場如何?”

姓周的搖頭道:“而且付家現在早就被人盯上了,那裡還有機會再派人出來.”

“我們可以派人去冒充付家人.”

“糊餘!”

周姓男子道:“得手了還好手,萬一失手呢?人要是落到了他們手裡,你覺得他們會守口如瓶嗎?到時候便會將殿下,趙公等都陷進去,那我們才是真的活不成了,眼下回去,頂多也不是一個辦事不力.”

“也是!”

男子點頭道。

“通知我們的人,凡是在明面之上出現過的,都撤走吧,剩下的轉入潛伏,沒有命令,什麼事兒也不許做了.”

周姓男子道:“我可不想咱們的人,像黔州那邊一樣,被他們一個個地順藤摸瓜地抓出來一個個砍了腦袋。

聯合會,聯合會,真得就是一個商業聯合會嗎?要錢有錢,要官有官,要兵有兵,嘿嘿,說你們會安分守己,只怕你們自己也不相信.”

“岑重當真會取陶宏元而代之嗎?楚王殿下與趙公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發生吧?”

男子有些不服氣地問道。

“哼哼,官場之上有官場之上的規矩,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擋不住了.”

周姓男子嘆口氣道:“要不然,也不會兵行險著,慫恿那付昌榮為陶宏元支招,動兵馬去解決問題。

用趙公的話來說,這就已經落了下乘,何況現在還輸了。

走吧,喝完了這杯酒,就走吧,接下來,岑重肯定要肅清桂州甚至於廣南西道了,咱們與付家是過了面兒的,再留在這裡,討不了好.”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兩人走出了酒樓,牽了馬匹,就這樣出了城門,揚長而去。

而在岑重往城南方向安撫使衙門而去的時候,城西付家大宅卻已經是被兵馬團團圍住了,帶隊的,卻是板著臉孔的王啟年。

這是岑重交給王啟年的第一個任務。

也可以說,是一個投名狀。

軍隊破門而入。

付家大宅裡,頓時便雞飛狗跳起來。

而此刻,在安撫使衙門,陶宏元的內書房中,陶宏元與岑重兩人相對而坐。

沒有太多的廢話,陶宏元直接將一份已經寫好的摺子遞給了岑重,道:“你過過目,如果覺得還行,我就馬上讓人發出去了.”

開啟摺子,上頭滿天篇都充斥著對岑重的溢美之辭,在最後,陶宏元向官家表明了自己因為多年勞累,身體抱恙,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關口,以前沒有得力之人來替官家守著南邊門戶,他只能盡力而為之,現在有了岑重,他便可以放下心來,懇請官家讓他歸家養老,安享晚年。

“陶公文筆一流,在下佩服之至!”

岑重呵呵一笑,將摺子遞還給了陶宏元,“敢問陶公接下來準備去那裡呢?”

“準備去江寧。

前些年在那裡置辦了宅子和一些產業,在南方住得久了,慣了,再回北方去,卻是不習慣了!”

陶宏元道。

岑重搖頭道:“下官還是建議陶公回汴梁就去,江寧雖好,卻不是你的落腳之處啊!”

“這是什麼意思?”

陶宏元變色道。

“陶公,你過線了!”

岑重微笑著道:“當你派出胡茂去對付我的時候,就已經過線了。

你覺得在南方,你還有落腳之處嗎?我這可是為你好,回汴梁吧!你要是在江寧的話,以後如果受了欺負,別人指不定便會把黑鍋扣在我的背上,說是我在對付你,一個心腸狹礙的評價,我可不想要.”

陶宏元喘了幾口粗氣,卻又無可奈何。

“那付家?”

“陶公不是想為他們說情吧?”

“我家二郎的妻子,是付家女兒.”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也僅此而已了.”

岑重“廣南西道這些年的這一攤子爛事,總得要有個夠份量的人來擔責。

而這些事情一旦全讓他頂起來,陶公覺得,還值得替他們說情嗎?”

陶宏元啞然。

他能夠全身而退的前提,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嫁禍到付家身上去。

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透過付家做事情,付家也仗著自己的勢在廣南西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終是竹藍打水一場空了。

岑重在嘲笑自己,到了這時節,居然還假仁假義。

陶宏元的臉,莫名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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