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抵達城下。

“都是精銳!”

雷琦此刻反而輕鬆了許多,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從容。

“兩萬對八千,他們能如何?”

錢南篤定的道:“城頭雷刺史看著,老夫回去安撫城中.”

回到州衙,有心腹來報。

“唐軍來之前汴京來了使者.”

使者是一男一女。

“陳永見過錢知州.”

男子三十餘歲,雖說拱手,神色卻頗為淡然。

“丁月見過錢知州.”

女子年歲和陳永差不多,二人看著像是夫妻。

“你二人是……”錢南有些耳熟陳永這個名字。

陳永說道:“我曾在幾位相公家中做過先生,教授修煉.”

錢南恍然大悟,“難怪老夫聽了耳熟.”

丁月淡淡道:“我在山中.”

這女子氣質冷清,錢南客氣的頷首,“丁娘子辛苦.”

陳永說道:“二位相公聽聞唐軍左路犀利,令我二人前來,狙殺敵軍大將.”

錢南大喜,“城外是唐軍北疆名將楊玄領軍,二位若是能殺了他,便是此戰首功.”

“楊玄?”

陳永眯眼,“我倒是想起來了,當初有個唐使指揮葉城守軍擊敗叛賊,此事在諸位相公家中得聞,就是此人嗎?”

錢南點頭,“就是他!”

陳永回身,“如此,他便是個死人了!”

丁月頷首,“今夜我二人出城.”

“好說.”

當日,楊玄令大軍紮營。

“雷琦就在城中.”

晚飯前,楊玄聚集眾人議事。

“先是令他麾下狼騎出擊,試探了一番。

察覺到我軍實力強勁後,又派步卒出戰,看似平常,可這卻是未雨綢繆,先知曉我軍底細的舉措,很穩沉.”

王書說道:“城中守軍兩萬,我軍不便圍城,以免被各個擊破。

如此,下官以為,當以步卒猛攻一面,騎兵護住兩側。

若是敵軍不出戰,那麼就以步卒決勝……”“這是我軍唯一的手段,雷琦不會不知.”

南賀說道:“不過要小心敵軍援兵.”

韓紀含笑道:“雷琦乃悍將,攻城怕是艱難.”

楊玄點頭,“攻城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不過,許多時候,不得不如此.”

越王坐在邊上微笑,“要不,和中路軍要些援兵?”

楊玄搖頭,“無需.”

當夜無事,城中沒有派兵偷襲,讓楊玄準備的陷阱沒用上。

而楊玄也沒令人偷襲城頭,讓雷琦準備的手段也白費了。

凌晨,城頭的雷琦看著遠方說到:“有些意思.”

大營中的楊玄看著遠方的黃州城,“這人,有些意思!”

吃完早飯,大軍逼近黃州城。

“這一戰沒什麼好說的,就是硬碰硬.”

楊玄在訓示。

“敵軍必然會想給予咱們迎頭痛擊,故此,第一波防禦的敵軍定然是精銳。

而我,也給他們準備了一些驚喜.”

數百披著重甲的高大步卒列陣。

“弩手抵近.”

“是!”

楊玄點點頭,“開始吧!”

大軍出營!首先是斥候,他們將繞過黃州城,沿途查探敵軍是否有援軍。

接著是騎兵,他們將為步卒開道。

五千不到的步卒沉默而行。

今日他們將擔當主攻的角色,代價是必然的,但無人有退縮之意。

城頭,雷琦聽到了馬蹄聲,“準備吧!”

一個個在城下歇息的軍士走上了城頭。

“這是國戰!”

唐軍的騎兵逼近城下,雷琦的聲音迴盪在城頭上。

“唐人夢想奴役我大周軍民,妄想馬踏汴京,想一掃我大周江山!國家養兵千日,今日用兵為何?保家衛國!”

“我們的身前是唐軍,我們的身後是父母親人,是那些田地,是那些宅子……當我輩退縮時,父母親人將會輪為唐軍的奴隸,被他們肆意殺戮。

我們的田園將會變成他們的牧場,我們的宅子將會被他們付之一炬……”沉重的話題讓這個清晨多了些血腥味。

“那麼,我輩當如何?”

雷琦咆哮。

“我輩當死戰!”

“死戰!”

“死戰!”

“死戰!”

城頭的南周將士振臂高呼,氣勢如虹。

凌晨的雲,彷彿都被這股氣勢震懾,避開了城頭這一段。

城下,楊玄策馬到了陣前。

晨風輕撫,看一眼天邊剛露出半截的太陽,讓楊玄想到了許多。

他想到了剛到長安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就像是個土包子般的看著宏大的長安城,發出了土包子般的感慨:“好大啊!”

那時候,他為自己規劃了未來路線:先進國子監讀書,刻苦用功幾年,隨後出仕。

他的目標不高,從小吏開始幹起,努力奮鬥,娶一個賢惠的娘子,生幾個孩子。

在老去之前,能混個縣尉,他覺得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但現在他卻率領八千大軍攻伐一方。

楊略應當也在關注這一戰吧!可惜他沒在!他深吸一口氣,“去歲,南周令人進獻賀禮,羞辱大唐,這才有了我等此次南征.”

許多將士這是第一次知曉南征的緣由。

主辱臣死這個概念深入人心,頓時陣列中的呼吸聲沉重了許多。

“從支援南疆叛軍開始,南周君臣就不斷在背後捅大唐刀子。

他們知曉,大唐要傾力對付北遼,故而投鼠忌器,不能對南周大打出手.”

“因此,他們肆無忌憚!”

一個個將士面色漲紅,怒火在晨風中激盪著。

“可他們小覷了大唐,小覷了我大唐男兒!”

楊玄回身,指著城頭,“今日,我們兵臨城下,要用南周人的血,來雪恥!”

“雪恥!”

呼喊聲中,楊玄說道:“屠公!”

“在!”

屠裳手握長槍,目光炯炯。

“能殺嗎?”

楊玄問道。

這是他的故國。

屠裳笑了笑,“從看到家人在廢墟中蜷縮著的屍骸時,老夫的眼中就再無所謂的南周,再無所謂的帝王。

若是郎君哪一日率軍兵臨汴京皇宮前,老夫當請纓殺進宮去,殺了狗皇帝!為一家老小復仇!”

楊玄點頭,“第一波,你帶隊.”

“領命!”

屠裳回身,鬚髮被晨風吹的散亂。

“跟著老夫來!”

一群群步卒跟在他的身後,沉默走向城下。

他們扛著梯子,握著刀槍,目光炯炯。

弩手跟在後面,一路在活動著手臂。

騎兵散開,在兩翼掩護。

“敵軍來襲!”

城頭,南周軍緊張了起來。

“錢知州呢?”

雷琦問道。

“知州在州衙中.”

“告訴他,開始了。

令人鎮壓城中,未經許可出門的,拿下再說話。

再有,誰敢大聲呼喊,殺了再說!”

血淋淋的命令一下,城中安靜的連狗都不敢叫喚。

錢南坐在大堂中,聽到轉述後,低下頭,虔誠的道:“祈禱吧!為了大周!”

……“弩手……”啪!弩手把弩弓對準城頭。

城頭,弓箭手同樣把目標對準了正在奔跑的唐軍。

“放箭!”

弩箭發射。

“放箭!”

城頭一個將領高呼,旋即被一支弩箭射殺。

他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地上,密集的慘嚎聲才傳來。

“盾牌!”

第一次經歷大戰洗禮的南周軍有些慌亂。

嘭!梯子搭在了城頭。

“戒備!”

將領聲嘶力竭的在呼喊。

那些將士有人在瑟瑟發抖,有人面色漲紅。

“刺史,弟兄們有些無措.”

一個將領說道。

“這是必經之路.”

雷琦是將門出身,對生死沒什麼概念,“兩人,三人,五人十人,總能換一個唐人吧?死的差不多了,從屍山血海中爬起來的,都是精銳.”

“殺!”

槍影捲上了城頭。

慘嚎聲中,雷琦眸子一縮,“是猛將,來人,絞殺了他!”

他身後的好手們集結起來,瘋狂撲了過去。

披著重甲的唐軍悍卒跟著屠裳上了城頭,頓時就捲起了一陣陣血雨腥風。

以此為據點,後續唐軍源源不斷的衝了上來。

“告訴他們,退縮的,殺。

家人流放!”

雷琦面無表情的下了一道命令。

“刺史令,臨戰退縮者,殺!家人流放!”

將領高喊,“都是死,退縮是死,衝殺還有生機,跟著我來!”

南周人瘋狂反撲。

城頭成了屠宰場。

不過一刻鐘,吸飽了鮮血的城頭夯土開始反哺……鮮血漸漸聚集,形成了血泊。

一腳踩下去,粘稠的血液粘在鞋子上,讓人感覺深陷泥沼之中。

“刺史,兄弟們擋不住了.”

一個將領跌跌撞撞的跑回來。

“預備隊.”

雷琦搖頭,“一個時辰不到,就令老夫調動了預備隊,唐軍兇悍,名不虛傳!”

城頭處處都能看到南周軍在圍殺唐人,但往往過不了多久,就成了反殺。

兇悍的唐軍甚至逼瘋了一個南周步卒,這人尖叫著,竟然從城頭衝了下去,呯的一聲,沒摔死,爬起來嚎叫:“耶耶是神靈,都滾!滾遠!”

隨即一個軍士上來,一巴掌把他抽清醒,當即俘獲。

錢南不斷派人去打探訊息。

“正在激戰,唐軍悍勇,我軍奮勇廝殺.”

錢南起身,“該去看看了.”

他披上甲衣,一隊軍士小心翼翼的護送著他上了城頭。

一上去,錢南踩到了血泊,差點撲倒。

眼前屍骸堆積,有人沒死,被壓在下面慘嚎,可無人顧及。

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都是鮮血飛濺。

“神靈在上,這便是戰陣嗎?”

錢南在顫慄。

他所見到的,大多情況下都是少數唐軍在推進,隨後守軍集結優勢兵力,再度反推回去。

雙方持續拉鋸,唐軍那邊突然多了幾個好手上了城頭。

他們結陣,衝著雷琦衝殺而來。

“保護刺史!”

城下,楊玄淡淡的道:“雷琦還有後手,哪怕危機重重他依舊不肯使出來,那麼,我便逼他一逼.”

十餘虯龍衛在張栩的率領下發動了突襲。

鐵棍之下,無人能擋。

幾個悍卒瘋狂撲上去,轉瞬就成了爛泥。

“刺史!”

身邊的將領變色,錢南變色,“快退!”

雷琦嘆息一聲,“鎮定些!”

錢南怒道:“敵軍就在眼前.”

“是你是武人,還是老夫是武人?”

雷琦看了他一眼。

突然舉手。

“閃開!”

眾人閃開,身後,是兩張床駑。

“趴下!”

張栩看到兩個軍士舉起大錘在奮力敲擊,下意識的喊道。

眾人毫不猶豫的趴下。

嘭嘭!巨大的聲音中,兩支長槍般的弩槍飛了出來。

從張栩等人的身體上空掠過,直竄過去。

一支弩槍穿透了三人,其中一個是唐軍。

一支弩箭穿透了兩人,最後把一人釘在了地上。

雷琦再度揮手,數百弩手上前。

“撤!”

再強大的氣血面對弩陣也得跪了。

“狗銀幣!”

張栩的身體飛掠下去,不忘咒罵一直儲存實力的雷琦。

雷琦冷冷的看著他落地,說道:“可惜不是敵軍大將.”

數千精銳上了城頭。

這才是雷琦的底牌。

“撤!”

楊玄吩咐道。

“為何不繼續攻打?”

越王問道。

楊玄淡淡的道:“黃州城高,城中兩萬大軍,更有雷琦執掌攻防,這等時候比拼的是耐性,以及應對。

誰想速勝,誰就會率先露出破綻.”

鐺鐺鐺!鳴金聲中,唐軍潮水般的退了回來。

屠裳渾身浴血,行禮,“老夫無能!”

楊玄上前扶住他,說道:“今日你的槍下倒下了至少百餘敵軍,首功在你!”

屠裳退到了小圈子中。

“屠公,老夫那裡有乾淨衣裳,回頭換了.”

老賊很關切的說道。

“屠公,可曾受傷?我這裡有郎君給的傷藥.”

南賀也噓寒問暖。

一種從未有過的關懷,讓屠裳一怔。

“客氣了!”

老賊笑眯眯的道:“客氣什麼?咱們是一家人!”

以往屠裳雖說出力不小,但老賊等人總是和他隔了一層什麼東西,看不清,道不明。

直至此刻,他才發現那層東西一下就消散了。

咱們是一家人!王老二也回來了,滿頭滿臉都是血,“肉乾呢?”

他也不洗手,就這麼找到了自己的肉乾,坐著猛吃。

城頭的氣氛看著有些凝重,越王看了一眼,問道:“今日之戰如何?”

“敵軍經受住了磨礪,用人命換來的.”

楊玄淡淡道。

他對越王的態度平淡,不卑不亢。

越王也知曉分寸,只談公事。

“老二!”

楊玄回身喊道:“去哨探!”

“哦!”

王老二把剩下的肉乾塞給屠裳,“屠公你吃!”

“你帶著路上吃!”

屠裳把包袱丟過去。

王老二板著臉,“你不要我便丟了!”

狗東西!屠裳嘟囔著,“去吧去吧!”

老賊遞來了水囊,“除去郎君,老二可沒對誰這般好過!”

“嗯!”

屠裳緩緩吃著肉乾,看著那些人來人往。

漸漸的,他渾身放鬆。

遠方,一男一女正在路邊吃東西。

王老二帶著斥候一路疾馳而來,見到他們就喝道:“哪來的?”

男子起身,“小人來探親.”

一個斥候下馬,冷笑道:“這裡廝殺多日了,誰敢靠攏?可見是奸細!”

男子哽咽道:“小人知曉此處大戰。

可老父病重,小人拼死就想著見他最後一面.”

斥候面色稍霽,見二人隨身並未帶著兵器,就少了警惕性。

王老二吩咐道:“看押著,送回大營去,令人盤問。

對了,差點忘記了屠公的交代,給他們蒙上眼睛,不許看到我軍中的情形.”

一個斥候拿出了布條走過去。

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陳永.”

男子說道。

“真是來探親的?”

“不.”

陳永微笑,“小人是來……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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