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會受到自己所在環境影響的。

在福斯拜羅待久了的人,有的時候會下意識地遺忘,其實德瑪西亞是一個非常傳統而守舊的國家。

自從奧倫、森圖兩代國王去世之後,德瑪西亞的很多技術都在逐漸趨於停滯,就像是對於禁魔石的利用——時至今日,搜魔人依舊在利用禁魔石對於魔力天然的吸收作用來“剋制”魔法。

哪怕很久之前,杜朗家族的初代家主就已經發現了禁魔石的本質,但對於禁魔的德瑪西亞來說、對於主持禁魔工作的搜魔人來說,知道禁魔石能夠吸收魔法就夠了。

“能用就行”導致了技術的停滯,讓搜魔人其實拿不出什麼關鍵性的證據。

而柏羅巴在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死死地咬住了搜魔人,堅決不承認自己曾經使用過什麼魔法。

“如果我用了什麼魔法,尊敬的陛下,那為什麼搜魔人打不開我家的大門?”

在嘉文四世親自主持的審判會上,柏羅巴底氣十足,“他們使用了禁魔石製造的棍子,但也只是在我家的門上留下了很多清晰的痕跡,門卻沒有被開啟,我想這已經足以證明我的清白.”

面對著作為證物被拆下的大門,看著上面清晰可見的棍棒打擊痕跡,嘉文四世面沉似水。

“至於為什麼我家的大門如此堅固,那是因為我在福斯拜羅的工作很特殊,有的時候要將一些禁魔石帶回家裡進行處理.”

不等搜魔人那邊找到藉口,柏羅巴繼續挺胸抬頭地進行著自我申訴,“我的家裡有很多禁魔石,它們的安全需要有保證,所以我才專門定製了這扇門——這都是經過拉克珊娜伯爵閣下批准的!”

拉克絲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嘉文四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我需要負責對正義巨像的修繕工作.”

柏羅巴的自我陳述還在繼續,“對於這一點,正義巨像閣下甚至都可以作證……”嘉文四世的臉已經黑下來了——曾經在託比西亞和加里奧並肩作戰,他很清楚那尊巨像是有意識的,只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在沉睡而已,而既然這個叫柏羅巴的人敢這麼說,那恐怕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是福斯拜羅這邊專門維護正義巨像的人。

本來就對於搜魔人肆意挑事心下不滿的嘉文四世,如果不是在顧忌審判的程式已經啟動,他甚至都希望搜魔人們趕緊閉嘴了。

果然,當輪到搜魔人陳述的時候,他們的描述變得異常混亂了起來。

首先,他們說不清為什麼要非常冒犯而失禮地在福斯拜羅城內,隨意地引燃火焰來探測魔法。

就算是福斯拜羅“有著大量魔法的殘餘痕跡”,但拉克絲也有非常充分的解釋:很多天然的毛皮和礦物都存在魔力,作為北境最重要的貿易城市,福斯拜羅不僅會處理各種原材料,而且還有很多從外國進口的、如海克斯裝置的物品,這些東西在探測火焰之下,都會留下魔法的痕跡。

退一步說,搜魔人就算要在福斯拜羅搜查魔法,也只能指向不受控制的染魔者或者可以被人使用的魔法物品,僅僅是魔法痕跡,這可不能構成他們不知會領主、就直接搜查民居的理由。

其次,搜魔人口口聲聲說他們在柏羅巴家的門上發現了“不加掩飾的魔法痕跡”,並一口咬定柏羅巴使用了魔法拒捕,但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們卻使用了針對魔法效果最好的禁魔石,砸了半天的門。

如果柏羅巴家門上有魔法,那魔法應該會被破除才對啊?搜魔人一面說柏羅巴使用了魔法,一面又說禁魔石棍子破壞不了魔法、打不開大門……這在德瑪西亞的邏輯下,是自相矛盾的事情。

最後,搜魔人最不能解釋的,是柏羅巴在說明了身份之後,他們為什麼還要強闖而不是尋求領主的幫助——別忘了,嘉文四世來到這,就是希望透過拉克珊娜伯爵,平息這次搜魔人獨走所搞出來的事態,這時候搜魔人應該夾緊尾巴,而不是繼續擴大事端!搜魔人有苦說不出。

哪怕是面對著嘉文四世黑下來的臉,他們也無法指出蘭芙小姐,所以在審判結束之後,涉事的搜魔人被下令剝奪了職務,後續將會被帶回雄都、投入禁魔監獄之中。

一切結束之後,嘉文四世又一次和拉克絲進行了溝通,拉克絲很大度地表示自己會封鎖訊息,並繼續幫助嘉文四世斡旋,但此外,她也不輕不重地表示,搜魔人的專業性有待提高雲雲,讓嘉文四世更加尷尬。

出了這麼一回事,嘉文四世終於在福斯拜羅待不下去了。

在簡單地檢閱了一番北境第三軍團之後,他取消了後續的行程,啟程直接返回了雄都。

……………………離開了福斯拜羅的嘉文四世越想越氣,他這次終於打定主意,狠狠地將搜魔人修整一番。

在他看來,這個組織已經完全被權力慾望所矇蔽了眼睛,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而現任的搜魔人軍團長茨威,也讓嘉文四世感覺到相當失望——或許他不太適合在這種位置上、統帥這些不好帶領的刺頭,也許後續應該將他送到軍隊那邊去……然而,在嘉文四世抵達了雄都,正打算興師問罪的時候,一份來自於搜魔人的檔案,卻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份檔案上顯示,那個講起話來頭頭是道的柏羅巴,居然曾經是禁魔監獄的囚犯,是一個染魔者!“陛下,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我一直在整理著搜魔人的檔案,整肅搜魔人的紀律.”

茨威誠懇而無奈地解釋道,“因為十二年前的那場事故,搜魔人的很多檔案都需要重新建立,不少資料都有所遺失,人手更是極度不足……這不是我在為失責而開脫,但這次搜魔人的行動,並非是蓄意挑釁.”

“就算他曾經是禁魔監獄的囚犯.”

嘉文四世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這也不是他們在福斯拜羅貿然行動的原因——我沒記錯的話,搜魔人應該也會在染魔者之中選拔人手吧?”

“曾經會.”

茨威輕輕點頭,“但自從十二年前的塞拉斯打破了禁魔監獄的禁錮之後,搜魔人內部就禁止了這一事項,因為後來的調查證明,塞拉斯的脫困,或許和他曾經為搜魔人工作、瞭解禁魔監獄的環境有關.”

嘉文四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十二年前的事情,嘉文四世也算是記憶猶新了,只是由於破壞太過嚴重,禁魔監獄的後續報告也很多的語焉不詳之處。

對於這件事,嘉文四世其實是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的,因為按照之前密銀城戰役的訊息,塞拉斯背叛了德瑪西亞,出現在了蠻族的軍隊之中,那一戰之後有極大的可能死於戰場,人都沒了,關注之前發生了什麼就沒有重建來得重要了。

再加上自繼位以來嘉文四世一直都有工作要忙,也從沒有精力放在搜魔人那邊,所以在此之前,他也並未想過染魔者的處理問題——也不是沒考慮過,兩年多之前,搜魔人曾經打包過一批染魔者,將其送到了福斯拜羅,當時嘉文四世覺得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就簽字同意了。

而現在,按照茨威的說法,似乎拉克珊娜在大肆啟用那些染魔者?這種行為理論上說沒有什麼問題,畢竟拉克絲當初受封福斯拜羅的時候,那些染魔者就歸她處理了。

但彼一時、此一時。

那時候的福斯拜羅窮山惡水,啥也沒有,北面的弗雷爾卓德人有時候還會發動侵略,讓染魔者去北境為國而戰,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嘉文四世,多少有些不舒服。

禁魔權是德瑪西亞國王的權力。

自己還在試圖用禁魔權覆蓋治安權,加強基層控制呢,福斯拜羅那邊就悄無聲息地將禁魔權也掌握在自己手裡了?但十二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變了。

密銀城戰役之後,喜歡南下劫掠的北境蠻子被打崩了;剩下的蠻子畏懼於拉克珊娜伯爵的功勳,選擇了和北境展開貿易,低價售賣毛皮和特產。

曾經鳥不拉屎的北境,現在已經漸漸地繁華起來了,在開通了多條商路之後,如今的福斯拜羅雖然還不不比雄都繁華,但也稱得上非常富庶了。

而嘉文四世這邊,王室則是完全壓制了貴族議會,正在努力地收回著國王手中的權力,再也不是嘉文三世在位之時,事事都需要妥協的時候了。

過去邊境危險、北境貧窮、王室權力有限,事急從權之下,為了安定局勢讓拉克絲獲得了北境的禁魔權,這沒有問題。

但現在邊境不再危險、北境逐漸富庶、王室權力大漲,這時候的福斯拜羅還掌握著禁魔權……如此情況之下,就算嘉文四世再怎麼英明,他看待福斯拜羅、看待拉克珊娜的態度,都不可避免地有所轉變了。

在此次福斯拜羅之行前,由於嘉文四世和拉克絲之間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再加上雄都距離北境實在是太遠,距離產生了美。

從這次嘉文四世親赴北境,主動會晤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他一直將拉克絲當成了自己人,她和其他的蟲豸貴族不同,是貴族典範。

然而,當這次搜魔人的烏龍將拉克絲所掌握的禁魔權清晰地展現在嘉文四世的面前之後,在這位國王陛下的心裡,拉克珊娜的地位終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貴族典範……那也是貴族啊!後續茨威並未進行進一步的辯解,只是強調自己一定會管好搜魔人,並詢問嘉文四世能能否開除一批老油條、招募一些新鮮血液。

而原本打算將茨威調去軍隊的嘉文四世,在思考了一番之後,同意了他的要求。

然後,當茨威得令離開之後,嘉文四世忽然感覺到一陣從心底瀰漫而來的孤寂——他似乎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那個曾經跟在自己和蓋倫身後,和假小子一樣的小拉克絲,現在已經不再是自己的朋友了。

……………………嘉文四世不知道的是,在茨威離開了黎明城堡之後,這位“忠心耿耿”的搜魔人軍團長卻並未如他以為的,直接投入工作,而是找到了自己的“未婚妻”,愉快地顯擺了起來。

“哎呀呀.”

在面對樂芙蘭的時候,弗拉基米爾展現出了相當真實的一面,“這不是我們算無遺策的蒼白女士麼,怎麼還需要我這個不知人心的傢伙擦屁股啊?”

面對著弗拉基米爾的嘲諷,樂芙蘭雖然心裡很不爽,但是找不到什麼反駁的理由。

這次的北境之行,的確是自己這邊拉胯了。

“這不是更好麼?”

冷笑了一聲,樂芙蘭迅速扯開了話題,“當面的激烈對抗還有和解的可能,但暗地之中的猜疑,卻只能讓裂痕越來越大……”“不要轉移話題啊.”

可惜,弗拉基米爾卻依舊不依不饒,“你之前不是說,要讓小國王在北境就和那位貴族典範翻臉麼?怎麼現在又改口了?”

“此一時彼一時.”

樂芙蘭面上依舊保持著蒼白的死人臉,“現在我的戲份告一段落了,倒是你,有沒有想好把誰送入搜魔人之中?”

“早就準備好了.”

弗拉基米爾嘴角上翹,露出了一個自信而油膩的微笑,“真是感謝那位貴族典範小姐,如果不是她當初大力支援藝術,恐怕那些小傢伙想要被德瑪西亞人接受,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你可要小心點,別露出了馬腳.”

樂芙蘭意有所指地叮囑道,“別得意忘形,暴露了你本來的藝術審美!”

“我的藝術審美有問題麼?”

弗拉基米爾不滿地哼了一聲,“猩紅色,就是優雅的顏色——只是德瑪西亞的這些鄉巴佬不懂,只是執著於他們那愚蠢至極的藍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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