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一隻老狐狸和一隻小狐狸,兩隻狐狸都盯著趙道蘊。

趙道蘊垂頭跪在李勣面前,她臉色蒼白,手腳冰涼,覺得自己像被猛獸盯上的獵物。

一老一小兩隻狐狸當然不會那麼天真,以為趙道蘊的攤牌是閒得無聊,或是真被李勣的王霸之氣所懾。

不管武后曾經布了什麼局,今日趙道蘊攤牌之後,必然是有下文的。

“接著說吧,你今日坦白身份的目的是什麼?”李欽載問道。

趙道蘊咬了咬下唇,低聲道:“妾身潛入國公府是受皇后指派,今日坦白身份,也是受皇后指派.”

祖孫倆頓時一驚。

武后這是啥操作?

“繼續說,我們都聽著呢.”

李欽載微笑道。

趙道蘊接著道:“皇后的意思是,以前在國公府佈下眼線是她的不對,今日妾身坦白身份,一則是皇后向阿翁和五少郎表達歉意,二則,皇后主動授柄於人,是想請阿翁和五少郎幫個忙……”

李欽載腦海裡赫然想起前日在太極宮時,武后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武后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停下了,李欽載沒往心裡去,現在想來,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她也是朝堂上的政治人物,這樣的人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能是無的放矢,必然有她的目的。

“幫什麼忙?”李勣沉聲問道。

趙道蘊低聲道:“三年前,東征之戰尚未發起,京中火器監少監傅遊藝,不知五少郎可曾記得此人?”

李欽載一怔,凝神思索片刻,點頭道:“記得,那貨無視安全生產,胡亂堆積火器火藥,差點把火器監炸了,於是我向天子請旨,撤免了他的少監之職,好像還把他扔進大獄反省去了……”

“時隔三年多,你突然提起他作甚?”

趙道蘊垂頭道:“傅遊藝入獄後,很快被放了出去……”

李欽載皺眉:“誰放他出去的?”

趙道蘊沒吱聲,但李欽載已經知道了答案。

當然是武后啦,除了這婆娘,誰還敢在背後搞風搞雨?

“我記得傅遊藝是李義府一黨吧?”李欽載沉思片刻,緩緩道:“據說他曾攀附李義府的女婿柳元貞,後來李義府翁婿被滿門抄斬,傅遊藝被貶謫火器監,最後被我弄入大獄,皇后無端摻和此案作甚?”

趙道蘊沉默一會兒,道:“傅遊藝此人不足掛齒,但他的身份和身懷的某些機密,皇后用得到……”

李欽載茫然半晌,隨即神情一緊,面容已浮上驚駭之色。

“傅遊藝身為火器監少監,他知道火藥配比的秘方?皇后……她要做什麼?”

一語點破,書房內的空氣陡然緊張起來。

李勣聞言不禁坐直了身子,渾濁的雙眼突然暴射精光,屋子裡充斥著一股毀天滅地般的殺氣,緊緊地鎖定了趙道蘊。

趙道蘊被嚇得瑟瑟發抖,幾乎癱軟在地,匍匐在李勣腳下,大氣都不敢出。

“快說!老實交代!”李勣終於發怒了,事關火藥,是大唐軍方的高度機密,這種事若出了紕漏,對大唐來說絕對是驚天大案。

若是製造火藥的配方被鄰國所竊,那就更嚴重了,至少又是一場滅國之戰,無論是誰得到了秘方,雖遠必誅。

趙道蘊被嚇得不行,此事其實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老實本分基本沒幹過壞事的眼線,一切都是武后的決定。

“皇……皇后說,傅遊藝只是一步閒棋,三年前將他私下放出去後,一直命心腹之人將其秘密看押,傅遊藝身懷的秘密並無洩露……”

“當年宮闈祝勝案,李義府後黨案等等,皇后被天子打壓之甚,傅遊藝只是她自保的選擇之一,強壓於身,四面楚歌之境,皇后必須有自保的籌碼……”

李欽載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良久,緩緩問道:“皇后選擇今日坦白,又是何故?”

趙道蘊抬頭迅速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垂下頭去,低聲道:“前日皇后在宮中聽到天子與五少郎的對話,五少郎對天子描繪盛世景象,如今的大唐正是盛世即啟之時,皇后思量之後,覺得不可為大唐盛世埋下禍患……”

李欽載冷冷道:“她會如此好心,竟突然想通了?”

趙道蘊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道:“皇后不是平凡女兒身,她是一國之後,母儀天下,自保是她不得不為的選擇,但她終究是皇后,若連這點格局都沒有,天子憑什麼寵愛她十幾年?”

“當年選擇佈下傅遊藝這枚閒子,如今又主動相告,不能說皇后想通了,或許……是她變了吧.”

趙道蘊失神地喃喃道。

李欽載心念電轉,漸漸明白了武后的心思。

隨著東征的勝利,水師即將啟航探索世界,大唐國內的土地問題也正一步步解決,一切都在向盛世的方向穩步發展。

如今的天下情勢,其實有沒有火藥秘方已經不重要了。

就算是最壞的情況發生,比如火藥秘方已經洩露給鄰國,鄰國掌握了火藥又如何?

一個國家的強盛或是衰弱,戰場上的勝或負,是區區火藥能決定的?

武后顯然看清楚了利弊,於是非常果斷地決定棄了傅遊藝這枚閒子,並主動暴露國公府的眼線,這是她對國公府的一種示好,也是示弱。

說白了,傅遊藝這個人,這枚棋子,其實是一件死無對證的事,算不上武后的把柄。

武后有千萬種方法,讓傅遊藝這個人和這件事從此灰飛煙滅,不會牽扯到她身上。

但能夠主動坦白,哪怕是沒有任何證據的坦白,說明武后在含蓄地向李家祖孫表達心跡。

如今的武后,從此以後真的只是大唐皇后了。

李治的手段,大唐國力的強盛,未來探索世界的程序,都在表露同一個事實。

時代變了,一個女人縱是貴為皇后,也應打消野心,息了不該有的心思,從此安安分分當好皇后足矣。

這場波瀾壯闊的遊戲,她已玩不起了。

“傅遊藝如今何在?”李欽載問道。

這個問題很重要,雖然大概已知道了答案,李欽載還是必須問清楚。

趙道蘊低聲道:“傅遊藝已死,他的首級埋在城外東郊的一片小樹林裡,這裡是埋藏首級的地圖.”

說著趙道蘊從懷裡掏出一份簡陋的地圖遞上。

李欽載接過地圖,隨意瞥了一眼。

果然,這枚棋子已被廢了,武后這個女人的果決,李欽載從來沒懷疑過。

如果沒有他的出現,按照原來歷史的軌跡,如今的大唐,已是“二聖臨朝”的時期了。

而有了李欽載這個意外,武后終究只是皇后,她能統治的,只有大唐天子的後宮。

李勣接過李欽載手裡的地圖,掃了一眼後,沉聲道:“欽載,密令馮肅,讓他獨自一人去這個地方走一遭,將首級帶回來,你親自驗明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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