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與虞氏,兩大望族家主坐在密室內談笑風生。

氣氛很和諧,如同多年老友知己重逢,從回憶當年開始說起,然後就是篳路藍縷,艱苦奮鬥等等,多年的大風大浪過來,兩位老人家能聊的素材真不少。

聊了半天廢話,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說主題,只是在看似無關緊要的話題裡,不時觀察對方的表情,試探對方的語氣。

兩隻老狐狸鬥了半天心眼兒,終於,虞承志敗下陣了。

本已是花甲之年,餘生所剩不多矣,不能再把有限的人世光陰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聊天上。

熬老頭兒呢這不是。

於是虞承志掩嘴輕咳兩聲,終於主動說起了正題。

照例,仍如前幾次拜訪一樣,虞承志試探著問起李欽載究竟許了陸氏什麼好處。

大家都是望族家主,彼此之間認識數十年了,對方是什麼德行彼此心裡都有數。

以陸松溪老奸巨猾的性子,李欽載若沒許諾天大的利益,這老狐狸肯定不會投靠得如此徹底,不僅不怕得罪其餘幾家望族,自己的臉都不要了。

虞承志冷笑:“這也算理由?”

儘管不願承認,可此刻他心中那種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前日對付李欽載的密謀,越來越像一柄頂在他胸膛的利刃,他彷彿已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怕是連你們自己都不知道,懸在脖子上的刀刃已越來越近了,你們越是瘋狂,死期就來得越快.”

“失地的農戶要麼舉家搬離故土,外出謀生,要麼淪為佃戶甚至農奴,朝廷連兵員都無法徵集了,對咱們望族焉能不忌憚?”

經過陸松溪仔細一剖析,虞承志愈發覺得前幾日在顧氏密室裡謀劃的陰謀不靠譜,錯得厲害了。

虞承志兩眼一亮,有希望!

“事關江南望族興衰存亡,還請陸賢弟不吝賜教.”

虞承志謙遜地道。

“江南糧倉重地已生亂象,天子欲整治,必須下重手,可笑你們六家望族冥頑不靈,還妄圖反制欽差,甚至玩弄陰謀對付他.”

沉默半晌,虞承志嘴硬道:“李欽載整治望族土地,分明是不給咱們活路,除了拼死掙扎,我們還能如何?真就任他對咱們望族的土地和農戶胡作非為嗎?”

“因為望族名下所擁之地太多,朝廷忌憚了?”

虞承志不悅地道:“咱們一沒擁兵,二沒謀反,不過是名下土地多了一點,有何可忌憚的?”

陸松溪點頭,認真地道:“算.”

頓了頓,陸松溪又道:“還有一點很重要,望族吞併的土地太多,江南許多農戶賣掉田地後,不得不淪為望族的佃戶,失去土地的農戶越來越多,對朝廷也不是好事.”

“虞公仔細回憶一下,近年來咱們江南農戶入府兵者,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少?府兵的質量素質是否越來越差?”

陸松溪捋須,露出羽化昇仙般縹緲的微笑,得瑟又假裝矜持的樣子特別討厭。

陸松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虞公以為,李郡公奉旨下江南,究竟為了何事?”

“反抗天子欽差,煽動民變,知道是多大的罪名麼?朱氏覆滅,好歹活下來了一些人,刑部審斷之後,朱氏終究還能延續香火.”

見虞承志臉色難看,陸松溪悠悠地又補了一刀。

陸松溪緩緩道:“李郡公奉旨下江南,不僅是為了整治土地問題,更重要的是,許多積弊已久的地方政務,根深蒂固的人脈關係,都在他的整治範圍內.”

“你們啊……膽子是真的大,頭是真的鐵。

本來李郡公就要殺人立威,你們倒主動把腦袋伸過去讓他砍,嘖!”

“虞公,望族所擁之地,是數百年慢慢積累下來的,朝廷忌憚的並非咱們土地多,而是土地多了以後,望族由此而坐勢,威脅到朝廷了.”

陸松溪嘆道:“你還是沒懂……擁地太多,名下莊園的農戶佃戶也就越多,無事發生時,朝廷與望族自然相安無事,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望族登高一呼,頃刻間可聚萬眾,朝廷豈能不忌憚?”

當初以為萬無一失的陰謀,現在想想,卻有一種在刀尖上跳舞的作死感覺。

前幾次陸松溪的口風很緊,死活不願透露一絲,今日虞承志原本以為自己又將一無所獲,誰知今日陸松溪的嘴卻像寡婦久曠的褲腰帶,突然鬆了。

虞承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虞承志神情一緊,急忙道:“陸賢弟何出此言?”

“看看他用雷霆手段滅了朱氏,又罷免拿問了數十名官員,再令各地州縣重新丈量土地等等舉措,虞公便知李郡公此行江南的目的了.”

“虞公真郡公許了陸氏什麼好處?”陸松溪微笑道。

良久,陸松溪有些無趣了,這才緩緩道:“江南六家望族……終究沒看清形勢啊.”

虞承志驚訝地看著他:“難道……”

虞承志也捋須微笑,不急不躁任他得瑟。

“而你們,一朝事發,便是誅九族的大罪,一個都活不了.”

虞承志兩眼睜大,終於有些動容了。

陸松溪眯眼笑道:“天子和李郡公難道那麼沒腦子,一點好處都不給卻要把咱們逼上絕路?”

虞承志皺眉:“之前以為他為了種植番薯一事,後來才發現不對,他在打咱們望族名下土地田產的主意.”

虞承志眼皮猛跳,後背冷汗潸潸。

“哈哈,作得一手好死!”陸松溪譏諷大笑。

陸松溪又道:“他為何要打咱們土地田產的主意?”

“這幾日江南各州縣傳了不少針對李郡公的謠言,不用問,想必是你們幾位的傑作吧?據說好像暗地裡有地主和農戶頻繁聚集,煽動輿情?”

陸松溪搖頭,又點頭:“是,但也不是.”

陸松溪捋須含笑道:“吳郡陸氏突然毫無緣由地投向朝廷和李郡公,你以為是我陸松溪昏了頭,還是被他李欽載嚇破了膽?”

“若不給我好處,說不定我也會跟你們一樣,躲在某個暗處拼死掙扎一下.”

虞承志驚喜地道:“李郡公給了陸氏怎樣的好處,陸賢弟可願賜告?”

陸松溪卻露出傲嬌之色,淡淡地道:“李郡公許給陸氏的好處,我憑什麼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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