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之間還沒開始聊天,氣氛已然很熱烈了。

滿屋子的煙塵,賓主二人互相嗆咳,咳了半天待煙塵漸散,二人才緩過勁來。

咳得滿臉通紅的顧恩指著李欽載的衣裳,欲言又止。

李欽載當作沒看見,也根本沒有換衣裳的意思。

大家不是太熟,他也不知道顧恩登門的來意,若對方是來興師問罪的,我還換一身新衣裳接受他的問罪?賤不賤吶。

“哈哈,顧兄見諒,今日心情極佳,一時興起在泥地裡打了個滾兒,抒發一下胸臆,故有失禮之處.”

李欽載仰天打著哈哈道。

顧恩臉色難看,努力扯了扯嘴角,表示李郡公你真特麼風趣,你們李家人心情極佳的時候都是在泥地裡打滾來宣洩的麼?

沒關係,小事,不計較。

顧恩今日登門的目的,是來詢問李欽載對上官家的態度,這才是最重要的正事。

城外的刺客鎩羽而歸,向顧恩稟報李家部曲半路攔截,將刺客逼退。

李欽載驟然下場,護住上官父子,對江南八大望族來說當然不是好訊息,長安各大望族的主事人當即聚在一起,商量研判半天,仍不得結果。

唯一能打聽到的是,上官庭芝的兒子上官琨兒是李欽載的門下弟子,李欽載出手保護上官父子,多半跟上官琨兒有關。

但是望族主事們不可思議的是,明知這件事如此兇險,就連天子都選擇了懲處上官家,以示對江南望族的妥協。

天子都招惹不起的存在,李欽載有多大的膽子,敢蹚這渾水?

師生關係固然親如父子,但在江南望族的強大權勢面前,這層師生關係實在太脆弱了,面對生死威脅,至親亦可拋,為了一名門下弟子,李欽載敢與江南八大望族作對?

所以顧恩今日親自登門,為的就是試探李欽載的態度。

如果李欽載能意識到江南各大望族的強大,選擇迷途知返,不再保護上官父子,那麼此事就此作罷,畢竟雙方還未發生任何實際上的衝突。

如果李欽載鐵了心要保護上官父子,那麼,就結仇了。

當今的世界,是天子與門閥精英共治天下的格局。

英國公加遼東郡公又如何?顧恩的身後可是整個江南淮南的世家望族,沒了他們這些望族權貴,大唐將會失去對江南淮南的掌控。

沒錯,江南八大望族就是這麼牛逼,這也是李治不得不選擇懲處上官父子,以此安撫江南望族的原因,因為真的惹不起。

寒暄半晌之後,顧恩便漸漸說到正題了。

“昨日上官庭芝上疏參劾江南望族,構陷數罪,妄圖以此為晉身之階,幸好天子明朝秋毫,識破了上官賊子之野心,將上官父子流放千里,此事李郡公可曾聽說?”

顧恩笑著問道。

李欽載也笑道:“聽說了,江南八大望族好厲害哦!”

顧恩表情一僵,一時竟分辨不出李欽載這話是嘲諷還是真心誇讚。

罷了,就當好話聽。

沉吟片刻,顧恩接著道:“今日上官父子離京流放,在下聽說李家部曲竟一路護送,不知可有此事?”

李欽載坦然道:“有,我派去的,李家部曲會將上官父子一路送到瓊州,到瓊州後也會駐紮下來,一直等到父子二人得到天子赦令歸京.”

顧恩眼神頓時陰鷙起來,沉聲道:“據在下所知,李郡公與上官家交情泛泛,不知何故非要保護這對父子?”

李欽載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眉頭皺了起來:“顧兄這是在問罪?”

顧恩急忙道:“在下不敢,只是上官賊子惡意構陷我江南望族,毀我八大家族清譽,此仇已是不共戴天,這對父子不除,難消我八大望族滔天之怒.”

李欽載淡淡地道:“你話裡話外都是八大望族如何如何,其實就是想拿你們望族的勢力壓我,對不對?”

顧恩哂然一笑:“李郡公多慮了,在下並無此意,今日在下登門,也並非為了自己,而是我江南八大望族共同推舉而來,為的是想求李郡公一句承諾.”

“什麼承諾?”

顧恩沉默半晌,緩緩道:“請李郡公答應,不再摻和江南望族與上官父子的恩怨,撤回護送上官父子的部曲.”

“若李郡公應承下來,我八大望族願奉上厚禮答謝,也記李郡公這份人情,日後朝堂或是地方,我八大望族願與李郡公守望互助.”

李欽載笑了:“不愧是江南望族,果真霸道得很,都把我嚇得恨不得納頭便拜……”

接著李欽載似笑非笑道:“我與上官家的犬子是師生,論關係多少還算沾親帶故,可我與你們八大望族素無往來,我為何要聽你們的話,乖乖地退避一旁,讓你們殺了上官父子?”

顧恩忍住氣道:“這是江南八大望族共同的請求!”

李欽載點頭:“聽出來了,說是請求,其實還是拿權勢壓我,江南望族在地方上權勢滔天,連天子都必須給你們幾分薄面,天子都給面子,我這個什麼郡公自然更要給面子,不然就是不識抬舉了.”

顧恩聽出李欽載話裡的譏諷之意,此刻他已漸漸察覺到,今日李欽載怕是不肯妥協,於是臉色愈發陰沉。

李欽載望著他,突然露出笑容:“顧兄登門之前,不知可有打聽過我這個人的性格?”

顧恩一愣,捋須沉吟。

李欽載接著笑道:“我這個人啊,其實挺好說話的,你若是好好跟我說,語氣客氣一點,態度誠懇一點,不要動不動拿權勢逼壓我,說不定我一閉眼一跺腳,就答應你了呢……”

然後李欽載嘆了口氣,道:“而你張嘴就是八大望族如何如何,我必須如何如何,聽得我心頭越來越火大……”

隨即李欽載臉色一沉,突然怒道:“我特麼是你家豢養的家奴嗎?你說怎樣我就必須怎樣?望族權勢這麼大,你特麼造反打進長安來啊!”

顧恩一驚,起身剛要開口,卻被李欽載揮手阻止。

“江南八大望族的面子,我今日還偏就不給了!上官父子的命,我保定了,誰敢在路上對他們伸手,我特麼剁了他的爪子!”

顧恩臉色鐵青,眼皮直跳,鼻孔張大喘著粗氣,良久,顧恩突然仰天哈哈一笑。

“好,李郡公好膽色,好魄力,在下領教了.”

“君子絕交,不出惡語,既然說不攏,在下告辭.”

說完顧恩起身,仍不失儀態地朝李欽載長揖一禮,然後轉身拂袖,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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