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更漏聲聲。

唐戟像一隻黑夜裡的大鳥,飛落在李府院落之外,然後弓著腰潛行,動作輕靈如貓。

潛行至院落外的花園裡,唐戟趴下身匍匐前行。

李欽載的命令唐戟記得很清楚,那就是以牙還牙。

李遊道在甘井莊的村口殺馬示威,李欽載便要在李遊道的府裡殺人回敬。

唐戟曾經也是紈絝子弟,也曾經與別的紈絝子弟鬥過氣,爭過鋒,但他知道,李欽載和李遊道之間不是鬥氣。

家門前殺馬,這已遠遠超出鬥氣的範圍了,這是結仇。

今晚他要殺李府的人,是為李欽載報仇,用這種直接的方式回應李遊道。

殺什麼人,殺多少人,李欽載沒說,唐戟心裡有數。

在花園裡匍匐前行,唐戟已聽到前院方向傳來人聲。

唐戟趴在草叢裡一動不動,靜靜地等面前經過了一隊巡弋的部曲後,這才悄悄繼續潛行。

前院的東北面,遠離中庭的幾處院落,兩排屋子燈火通明。

唐戟悄悄潛行到屋子外面,聽著裡面的動靜。

大約四五個部曲正交卸了班值,聚在一起玩著骰子耍錢,昏暗的燭火下,漢子們兩眼通紅注視著骰盅,氣氛很是熱烈。

唐戟在屋外觀察了許久,然後默默將一柄精巧的匕首抽出鞘,雪白的利刃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幽寒光。

目光沉靜如死湖,唐戟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然後突然推開門,垂頭走了進去。

屋子裡的大漢毫無防備,這裡是李府,還是李府部曲們平日休息駐紮的屋子,怎麼可能有敵人闖進來?正在耍錢的大漢們甚至都懶得抬頭看唐戟一眼,他們的眼睛仍死死地盯著骰盅。

唐戟嘴角微微一勾,藏在袖中的匕首滑落到掌心,然後緩緩探向一名大漢的脖頸,如同對情人愛撫一般輕輕一抹……大漢捂著噴血的脖頸跳了起來,轉身瞋目裂眥地瞪著唐戟,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然而喉嚨已被割斷,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大漢倒下的同時,另外幾名大漢終於回過神來,驚駭發覺屋子裡竟然混進了刺客,正要厲聲呵斥示警,唐戟的身子已動。

疾若流星,勢若閃電,雪白的匕首在小小的屋子裡上下翻飛,幾個呼吸間,屋子裡幾名大漢便斷了氣,團滅之前,他們連呼救示警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唐戟是個做事很謹慎的人,大漢們倒下還不放心,上前給他們每人的心窩上補了一刀之後,看著滿地死得不能再死的大漢們,唐戟點點頭,似乎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

起身,出門,緩緩關上門,昏暗的燭火在門縫中漸漸縮成一線,唐戟那張陰鷙又滿帶殺氣的臉龐隱沒在黑暗中。

接下來的目標,下一間屋子。

…………長安西市的一條暗巷裡,李遊道被掛在巷子左側一棵歪脖子槐樹上。

此時已天黑,長安城如今雖說已不再執行宵禁,但入夜後仍在街上晃盪的人不多,敢鑽進黑暗小巷子的人更少。

李遊道身上的衣裳已被扒得只剩下一層白色的裡衣,他的外裳早被武敏之剝了個乾淨。

流年不利,命犯太歲。

武敏之滿臉鮮血跑出李府後一路狂奔,李遊道怕出事,更怕將武家徹底得罪死了,於是趕緊出門追。

武敏之很快竄進了西市,李遊道仍不屈不撓在後面追,後面李府的下人們也跟著追。

三撥人馬一前一後,直到武敏之竄進了一條暗巷,李遊道也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李府的下人則在兩人混進西市的人群后便跟丟了他們。

李遊道進了暗巷,發現整條巷子漆黑無光,他這才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

世家精英從小學的是學問禮儀和謀略,但很少學過江湖經驗。

窮寇莫追,逢林莫入的道理,他們大抵是不怎麼熟悉的。

於是獨自一人闖進暗巷的李遊道後腦勺突然捱了一記悶棍,暈過去的剎那,他終於明白豐富的江湖經驗是何等的重要。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是墨黑,李遊道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被繩索綁住。

整個人凌空倒吊在一棵老槐樹上,四周空無一人,他的嘴裡還塞著一團臭烘烘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足衣。

樹下蹲著一個人,武敏之笑得很開心,一臉燦爛地端詳他。

“你醒了?”

武敏之笑得癲狂,順便將塞在他口中的足衣扯掉。

李遊道連連呸了幾聲,又幹嘔了幾下,盯著武敏之又驚又怒道:“武敏之,你……意欲何為?”

武敏之嘆道:“只不過想找個無人的地方,你我促膝談心而已,李少卿放心,我不是什麼好人……”“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人,武敏之,你膽敢如此對待大理寺少卿,後果是你承擔不起的,哪怕你有皇后撐腰,也斷不能折辱朝臣!”

李遊道厲聲道。

武敏之無辜地眨眼:“我沒折辱你呀,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與李少卿商議一下我與令媛的親事而已……”李遊道大怒:“做夢!武敏之,爾不過是幸寵的外戚,我趙郡李氏千年門閥,千金之女豈可付身無賴之徒!”

武敏之大笑:“罵得好!罵得好!李少卿不如再罵幾句,把我的親眷家人都罵上,豈不大快人心?”

李遊道有些崩潰了,此刻自己被綁在歪脖子樹上動彈不得,武敏之莫名其妙綁了他,而他根本不知武敏之的用意。

未知才是一個人內心最大的恐懼。

“武敏之,你究竟意欲何為,不如痛快說出來,你我好商量,你我無怨無仇,想必你也沒必要與我結下生死大仇吧?”

李遊道的語氣裡帶了幾分哀求。

武敏之長舒一口氣,道:“好吧,有一事想請教李少卿.”

“你說.”

“最近幾日,有沒有做過虧心事呀?”

李遊道沉默半晌,神情漸漸恍然,盯著武敏之道:“現在我看出來了,你今日是來我府上鬧事的,求親什麼的,不過是藉口.”

武敏之吃驚狀:“啊?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了?我以為我演得天衣無縫呢……”隨即武敏之也不再裝了,臉色沉了下來:“李少卿,今日請君入甕,我想了結一樁恩怨,你若不願,怕是走不出這條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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