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不一定是個好老師,畢竟對那群小混賬實在太缺乏耐心了,一言不合就抽鞭子。

所以李欽載並不知道自己在學生的心目中是怎樣的形象,當然,也不在乎。

數年以後,不管學得如何,他們都將離開學堂,有了自己的人生,甘井莊學堂裡的一切,不過是他們人生中的一處暫時落腳點,過了便過了。

學堂和老師,只在他們的回憶裡留下一抹痕跡,老死不相往來也不奇怪。

但李欽載很想做一個好父親,他想彌補蕎兒缺失的童年,想給自己的子女多一些陪伴。

對自己的孩子,他從來沒有過太高的期望,哪怕庸碌平凡,只要不作奸犯科,不禍害鄉鄰,便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成功。

期望值低了,將來孩子長大後如果真的平凡無為,他也不會太失望。

當然,“平凡”是他對孩子的底線,不能再低了。

若長大後成了紈絝子,敗家子,魚肉鄉鄰的惡霸什麼的,二話不說把他塞進親孃肚子裡回爐,回鍋肉的做法。

如果變成青樓恩客什麼的,只要不過分沉迷,只要不做舔狗,為了捧姑娘連家產都賣了就為了爭當榜一大哥,可以網開一面,畢竟他這個當爹的在女色這方面,確實沒做出過什麼好榜樣。

“爹,孩兒明日能跟您一起釣魚嗎?”

蕎兒滿懷期待地問道。

李欽載想了想,自從老二出生後,他和蕎兒確實很久沒去渭河邊釣魚了,蕎兒懂事,知道他爹最近的精力都放在剛出生的老二身上,所以不吵也不鬧。

若在以前,渭河邊釣魚可是父子倆保留的傳統娛樂專案,現在回憶一下,似乎很久沒去過了。

“好,明日爹帶你去釣魚,我負責砸冰,你負責掛餌,咱父子明日一定滿載而歸.”

李欽載笑著揉他的頭。

蕎兒大喜,用力點頭道:“對,滿載而歸!”

…………很難想象一個孩子是何等看重父親對他的承諾,那種滿滿的信任感和期待感,不摻任何雜質,只有無盡的興奮和雀躍。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蕎兒便在後院裡轉悠。

今天的蕎兒穿得很厚實,後院的石桌上擺好了李欽載釣魚的各種用具,從魚竿到魚簍再到工具百寶箱。

李欽載還沒醒,以他的習慣,斷然不可能在這個時辰醒來。

蕎兒也深知他的習慣,更清楚他的脾氣,於是只好在後院不停地踱步,不時開啟百寶箱檢查一下里面的魚餌魚鉤等用具。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李欽載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齊,伸著懶腰走出房門,蕎兒這才高興地迎了上去。

“爹,孩兒準備好了,咱們去河邊吧!”

李欽載一愣,這孩子,釣魚而已,有必要這麼猴急嗎?心性如此不沉穩,將來成親入洞房咋辦,忙活半天新娘子問一句“你進去了嗎”,足以讓世上任何男人破大防。

“少廢話,用早膳再去.”

李欽載道。

蕎兒哦了一聲,丫鬟端來兩碗粥和幾塊麵餅,還有兩碟小鹹菜。

父子倆稀里嘩啦一頓吃,很快用完了早膳。

李欽載拍了拍肚皮,這才帶上蕎兒,他拎著魚竿魚簍,蕎兒拎著工具箱,父子倆高高興興往外走。

蕎兒很興奮,不停地問著各種問題,冰面如何鑿開,鑿多大的洞口,魚泡在冰冷的河水裡不冷嗎,這麼冷的天氣,魚兒懶得咬魚餌咋辦……李欽載回答著他的各種問題,父子倆剛邁出大門,卻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李欽載腳步一頓,見幾名禁衛簇擁著一名穿著絳色官袍的宦官匆匆打馬而來。

一行人來得很快,須臾間便在李家別院門口下馬。

宦官下馬後朝李欽載恭敬地笑了笑,道:“奴婢來得巧,恰好逢遇李縣公,可真是運氣.”

李欽載微笑道:“這位內侍有事嗎?”

宦官直起身子,道:“奉天子詔,請李縣公這便隨奴婢回長安,昨日各藩屬國使臣進京朝賀,天子下旨,今夜太極宮設宴,京中凡四品以上朝臣皆須與會,天子特別點了李縣公您的名,請您務必到場.”

李欽載一凜,屬國使臣朝賀,確實是大事,李治特別點了他的名,想必也是為了讓他給自己長面子,畢竟前幾年李欽載的名聲,大唐周邊幾個鄰國都聽說過。

不僅靠六千兵馬滅了倭國,還揍過新羅國的監軍,以及在吐谷渾把吐蕃搞得灰頭土臉,大相祿東贊差點回不去了。

這些事蹟對李欽載來說稀鬆平常,但對這些藩屬國來說,可就是驚天動地了,所以如今周邊幾個鄰國的國主想必是久仰過李欽載的大名的。

李治點名要他參加國宴,自然是給他這個大唐天子長面子的事,同時李欽載的出現,對各國使臣不大不小也是一種震懾。

李欽載當即點頭:“好,咱們這就去長安.”

剛邁開步,李欽載似有所覺,不自禁地扭頭,卻見蕎兒獨自站在大門外,眼神黯淡,表情失望地垂著頭。

他的手裡,還拎著李欽載釣魚的工具箱,握得很緊。

李欽載心中一疼,腳步停了下來,定定地注視著他。

蕎兒朝他擠出一絲笑臉:“爹有事快忙去吧,孩兒回房練字。

下次爹有閒暇了再帶孩兒釣魚.”

李欽載沒動,旁邊的宦官神情疑惑,仍陪著笑站在馬兒前。

良久,李欽載突然轉身看著宦官,道:“我病了,很嚴重的病……”宦官半晌沒反應過來,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你這活蹦亂跳就差在祖墳上蹦迪的精氣神兒,哪裡有半分病了的樣子?咱們內侍雖然缺了某個器官,但缺的絕不是腦子,這話簡直把我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呃,敢問李縣公,您有什麼病?”

宦官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陪兒子釣魚立馬就會死的病,病入膏肓,必須馬上治療.”

李欽載正色道。

宦官看了看蕎兒,再看了看李欽載,苦著臉道:“李縣公,奴婢只是宮裡的下苦人,莫拿奴婢玩笑了……”“請內侍回去轉告陛下,就說我已答應了犬子,今日陪他釣魚,男人不可無信,更不可對兒子失信,今晚的宮宴我就不去了,還請陛下體諒.”

宦官驚愕地看著他,見他神情堅決,不像開玩笑。

雖然不明白如此盛大的國事在前,為何李縣公卻突然選擇陪兒子,但宦官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這種事自己既不能勸解,更不要摻和,乖乖做個傳話的便是。

於是宦官也不多說,將李欽載的話默默記了下來,恭敬地向他告辭。

直到宦官一行人騎馬離開,門外的蕎兒突然笑著跑向李欽載,縱身一躍,李欽載眼疾手快接住他,將他抱在懷裡。

蕎兒開心地咯咯直笑:“爹,今日可以釣魚了嗎?”

李欽載笑著點頭:“今天咱啥都不幹,只釣魚,釣上的魚立馬就在河邊烤了吃,吃完了繼續釣!”

父子倆在大門外又笑又鬧,門口值守的部曲們也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懷裡的蕎兒已經有點分量了,李欽載抱著他甚至有些吃力。

突然察覺,孩子已經快長大了。

父子如此刻般相處的日子,其實不多了。

幸好,他沒有錯過孩子的成長,人生無憾。

拎著魚竿和工具箱,蕎兒緊緊牽著他的手,仍蹦蹦跳跳一步一躍不肯安分走路。

走了一段後,蕎兒突然安靜下來,扭頭看著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爹,孩兒今日很歡喜.”

李欽載揉了揉他的頭:“釣個魚而已,以前又不是沒幹過,有啥歡喜的.”

“不知道為啥,反正孩兒今日覺得特別歡喜.”

李欽載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望向灰濛濛的蒼穹。

“蕎兒,不要太快長大,長大後,就很難有如此歡喜的時候了.”

“嗯嗯,孩兒不急著長大,孩兒慢慢長。

爹永遠是現在這般模樣,孩兒也永遠是這般模樣,好不好?”

李欽載笑了:“好,我們讓歲月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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