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軍也是一種職業的話,高侃無疑是非常專業的。

行軍佈陣之中的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能讓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高侃這種人,天生就適合戰場,他像一隻遊走于山林裡的獵犬,從尋常的風吹草動中能嗅到獵物的味道。

流民的一番話,令高侃立馬產生了警覺。

很多看似無關緊要的線索,如果將它們串聯起來,卻能推斷出一個非常恐怖的結果。

一方面的線索是:北方部落,搶掠橫山城,襲擾南下……

另一方面的線索是:烏骨城外唐軍大營,李勣留守養傷,僅僅只有五千駐軍,契苾何力率主力早已開赴辱夷城。

這些線索串聯起來,高侃的臉色不由愈發難看。

部曲們趕緊下去查問流民,很快得到了結果。

北方部落的兵馬大約兩萬左右,皆是騎兵,搶掠橫山城後徑自南下,方向是……烏骨城!

高侃只覺後背發涼,那是一種被人揹後捅刀的感覺。

“狗雜碎,安敢欺我大唐!”

高侃憤怒大吼。

訊息坐實了,高侃急了。

“傳令,改道烏骨城,全軍急行軍,急行軍!一刻不準停,快!”

高侃嘶聲吼道。

將士們不明所以,原本應該向辱夷城方向而去的,突然改道並且下令急行軍,必是發生了緊急軍情。

高侃憤怒焦慮的情緒很快傳染了全軍,將士們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二話不說開始小跑前進。

“派出斥候,飛馬趕赴烏骨城方向,偵知敵我軍情態勢!”

“派人送信給契苾大將軍,北方靺鞨等部落意圖突襲我烏骨城大營,請大將軍速遣援軍,馳援英公和李欽載!”

一連串軍令頒下,空氣莫名緊張起來。

高侃氣得鬚髮皆張,騎馬飛快往前趕去。

…………

烏骨城外五里。

斥候來報,敵軍整頓兵馬完畢,大軍集結,開始朝戰場撲來。

炸藥包只嚇住了敵將一時,但嚇不住太久。

李欽載和敵將都很清楚,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決戰,不會因為炸藥包的出現便長久對峙下去。

這條從北到南的必經要道,李欽載必須死死守住,敵將必須打通,哪怕崩了牙也要撕開唐軍的防線。

這是無可避免的衝突,炸藥包再恐怖,也比不過敵將既定的戰略。

這次對唐軍的突襲,北方諸部落也是押上了重注,賭注是各個部落男女老小的性命。

背後捅了唐軍的刀子,高句麗若扭轉了戰局,唐軍東征再次失敗,則高句麗和北方各部落能保數十年太平。

若高句麗被滅,那麼北方各部落可就倒血黴了,敢在背後捅唐軍的刀,高句麗滅國之後,大唐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北方部落,一如當初李靖橫掃突厥一樣,北方部落也將是同樣的下場。

大唐事後的秋後算賬,對北方部落必然是雞犬不留。

此戰,是牽涉三方面存亡的決戰,既見高下,也分生死。

最後一名斥候來報,敵軍已再次開拔,李欽載卻毫無波瀾。

該來的,終究會來。

“劉仁願,傳令,列陣,備戰.”

李欽載淡淡地下令。

劉仁願拔出了刀,嘶聲厲吼:“全軍列陣,備戰!”

將士們飛快集結,在陣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沉默地給三眼銃裝藥。

李欽載面無表情,心中亦無半點情緒起伏。

兩千多對一萬,毫無勝算,可以說的必死之局,除非此時此刻援兵天降。

等待敵軍到來的空隙,李欽載蹲在地上默默地做起了數學題。

不奇怪,這道題必須做。

假設部曲護送受傷的李勣,考慮到高句麗多山地形,和李勣受傷難行的現狀,李勣和部曲們勻速行軍的速度大約是一個時辰三里路。

那麼從李欽載率部與敵軍交戰到此刻,大約過去了五個時辰,也就是說,李勣才走了不到二十里。

如果李欽載沒守住,放敵軍過去了,以敵人騎兵的速度,或許兩個時辰內就會追上李勣,那時便是無可挽回的奇恥大辱。

將手中的樹枝往地上一扔,李欽載嘆道:“至少還要堅守五個時辰啊……不然老頭兒絕對會不甘被俘,主動抹脖子.”

“一把年紀了,死法多憋屈,你死在女人肚皮上我都誇你一句死得其所,抹脖子未免太悲壯了.”

如何堅守五個時辰?李欽載沒有答案,他連敵軍的下一撥進攻都沒信心擋住。

隆隆的馬蹄聲傳來,還未見敵軍,已能聞到空氣中濃烈的殺氣和血腥氣。

兩千餘將士神情肅然,默默握緊了手中的三眼銃。

前方遠處,已見敵軍旌旗招展,人影幢幢,密密麻麻好像搬家的螞蟻。

李欽載眯眼盯著前方,突然大聲道:“裴正清何在?”

久候多時的裴正清站了出來,抱拳道:“末將在!”

裴正清的軍中唯一的陌刀將,麾下五百陌刀手,之前與敵軍如此慘烈的白刃戰,李欽載都忍住沒讓陌刀營上場,只令裴正清率部扼守後軍。

此時此刻,已到了生死關頭,陌刀營該上場了。

當初組建陌刀營不過是李欽載偶然興起,前世讀史書時莫名對大唐的陌刀營有一種敬畏和神往,於是自己索性建一個。

一則是為了戰爭最危急的關頭,給自己和將士們的性命上一道保險。

二則也算是成全前世的一種情懷。

沒想到今日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場,冥冥中自有天意。

“裴正清,你率陌刀營仍扼守後軍,前面將士們若敗……你們陌刀營便是最後一道防線.”

李欽載盯著他的臉,黯然道:“你們……能守多久,盡力就好,我們都已盡力了,對得起天子,對得起大唐,俯仰不愧天地.”

裴正清眼中閃過酷烈之色,咬牙道:“末將與陌刀營五百將士以下,誓死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除非勝利,否則沒人活著離開戰場!”

李欽載笑了笑,挺悲壯的,沙場搏命,馬革裹屍,大丈夫當如是也。

軍陣之中,冗長的牛角號已吹響,嗚咽低沉如泣如訴。

敵軍前鋒已出現在視線內,遠遠地駐馬列陣對峙。

最後的決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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