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經歷過災荒的人,不會明白這個年代的人為何對糧食如此重視,從天子到百姓,現實也好,迷信也罷,一旦關乎農時和糧食,總是對上天充滿了敬畏。

如今一種全新的糧食出現了,在李治看來,似乎即將唾手可得。

李治激動的心情自然能理解,這不僅是帝王個人功績的問題了,它已關乎李唐江山的國祚。

若百姓世世代代不捱餓,只要歷代的統治者自己不作死,江山丟不了,縱然是個昏庸無能的敗家子,也足夠他敗百八十年了。

這就是新糧食對統治者的意義。

它的意義,已大大超越了開疆拓土,任何稍有遠見的帝王都能一眼看出它的重要程度。

一想到如此大的功績即將降臨到自己頭上,李治便忍不住興奮且患得患失。

去年祭祖,李治跪在太廟祖宗牌位前得瑟過一次了,因為大唐將吐谷渾收入囊中,併為國土,那時的李治,畢恭畢敬地念著祭文,表情的得意卻怎麼都無法遮掩,就差在太廟廣場上蹦迪了。

今年若是得到了新糧種,趁著如今開春播種下去,若果真能收穫畝產五千斤以上,那麼今年祭祖時,李治該以怎樣的姿勢在太廟前繼續得瑟?大約只有默默地在祖宗牌位前劈個叉,才能表達他喜悅又狂妄的心情了。

不敢想,不敢想,想想就尿顫。

“景初啊,為了新糧種,你要啥,朕給啥。

哪怕動用我王師大軍,滅了旁邊哪個國家,朕都毫不猶豫地支援你.”

李治語重心長地道:“朕說過,不惜代價,不計後果,總之,新糧種必須弄到手,景初一定要辦到,莫讓朕失望.”

李欽載苦笑道:“臣還是那句話,盡力。

這件事裡,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而且唯一的線索只在那一人身上.”

“但請陛下放心,縱然這條線索斷了,臣還有別的辦法,雖然要耗費一些錢糧和時日,但臣能保證弄到新糧種.”

李治睜大了眼:“還有別的法子?”

“是,新糧種的出處,臣其實知道,麻煩的是它在大洋遙遠的另一端,若要得到它,我大唐需要打造海船,招募水手,積累航海經驗,以及需要一張正確的航海圖……”李治震驚了:“這些你都能辦到?”

李欽載想了想,道:“臣能拿出航海圖,指出具體的路線,剩下的,就看我大唐的海船結不結實,水手們爭不爭氣了,來回一兩年,約莫可事成.”

李治驚道:“你為何知道這些?”

李欽載飛快眨眼,這就不好解釋了,難道說世界地圖是打從孃胎裡帶出來的?“呃……”誰知李治又哦了一聲,恍然道:“墨家弟子,墨家弟子!你一身古怪的本事多矣,大約便是墨家所傳,可笑朕還尋根問底,哈哈.”

李欽載愕然,隨即感動地道:“正是!”

跟自以為是的人聊天真是既省心又省力。

“景教最近尋你的晦氣,景初不必在意,”李治冷笑兩聲,道:“快了,再過些時日,朕會收拾他們,尤其是那個楊樹恩.”

“誰給朕的新糧種設障礙,找麻煩,誰就是朕不共戴天的死敵!”

李欽載感激地道:“臣多謝陛下.”

“嘴上說句多謝就完了?越來越不懂禮數,朕進屋這麼久,啥都沒表示,快去弄十個八個豬蹄,朕熱熱身,再弄幾斤牛肉,你看著辦.”

…………夜晚,吃撐了的李治照例留在別院睡下。

甘井莊都快成李治的第二個家了,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

原來的歷史上,這段時期的李治對長安城沒了興趣,頻頻巡幸洛陽,如今洛陽去得少,倒是甘井莊隔三岔五就來了。

寂靜的村莊,偶爾聽到呼呼的風聲,和莊戶人家幾聲犬吠。

不知名的野鳥在山林裡發出悽婉的鳴叫,萬物復甦的季節,蟲兒也不甘示弱地躲在草叢裡,發出求偶的嘶鳴。

深夜子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村口傳來,然後在村口消失。

李治來到甘井莊,警戒工作向來森嚴,從村口開始,一直到村莊的各個角落,都被禁衛封得死死的,任何陌生人都無法進入。

來自村外的馬蹄聲在村口便被攔下,片刻之後,一名禁衛將領匆匆朝別院飛馳而去。

別院大門緊閉,將領也不管許多,掄起拳頭哐哐砸門。

宋管事披衣開門,一臉不滿地瞪著將領。

將領滿臉焦急,猶自大吼道:“請馬上稟報天子和李縣侯,村口有人攜新糧種至矣!”

很快,李家別院各個廂房的燭火點亮,許多人聞聲而醒。

李欽載披著單衣,剛推開房門,便見眼前一道白影嗖的一聲竄了過去。

李欽載驚愕眨眼,見鬼了?扭頭一看,卻見李治僅著裡衣,赤著雙足,拼命地朝大門方向狂奔。

李欽載愣了一會兒,緊接著也飛奔而去。

甘井莊村口,一群禁衛支著火把,將寥寥數人圍在中間。

李治竟赤著雙足跑到村口,渾然不顧地上硌人的石子。

李欽載緊跟其後,二人趕到村口,赫然發現紫奴和幾名隨從被禁衛圍在中間,她和隨從們皆傷痕累累,紫奴的手中卻捧著一隻鐵盆,盆裡裝滿了泥土。

李治見到那隻鐵盆,表情愈發瘋狂,呼吸都粗重起來。

禁衛卻不識相地攔在李治面前:“陛下,此人不知來歷,小心……”“讓開!讓開!滾!”

李治一腳將禁衛踹到一旁,蹲在紫奴面前,熾熱的雙眼死死盯著她手上的鐵盆,抖索著嘴唇顫聲道:“它,它……就是新糧種?”

李欽載站在李治身後,他的目光沒在那隻鐵盆上,而是心疼地看著傷痕累累的紫奴。

柳暗花明,李欽載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紫奴一聲不吭離開,竟會給他帶來如此大的驚喜。

當初紫奴離開後,李欽載可完全沒做過她的任何指望,斷定了她此行必然一無所得。

他的重點攻陷方向,是伊鐸。

沒想到伊鐸還沒開口,紫奴已將新糧種帶了回來。

李治接過紫奴手中的鐵盆,表情瘋狂地盯著盆內平平無奇的泥土,臉頰不時狠狠抽搐幾下,像一頭飛馳百里的驢,粗重地喘息著。

李欽載卻走到紫奴面前,雙手將她扶起,為她拍了拍肩上的風塵,心疼地道:“傷在哪裡了?還疼嗎?”

神情疲憊的紫奴眼眶一紅,突然撲進他的懷裡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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