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化公主的心情很複雜,那是一種明知無力迴天卻仍想掙扎一下,然而掙扎無用,最終現實打敗了她的天真。

唯一的好訊息是,她和可汗只要歸附大唐,聽大唐天子的話,便仍能保住一生榮華富貴。

李欽載已經將利弊跟她分析得很清楚了,正常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大唐肯定要吞併吐谷渾,不管她和可汗願不願意。

答應上表禪位後,弘化公主渾身虛脫無力,心中彷彿缺失了一大塊,又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眼眶漸紅,她不想在李欽載面前表現得太脆弱,然而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地流下來。

起身推開門,弘化公主所有的假裝的堅強全然卸下,出門便淚奔而去。

然而,院子裡滿滿站著人,除了吐蕃使節論仲琮,還有孫從東,劉阿四和一眾禁軍部曲。

弘化公主從李欽載的屋子裡淚奔而出,這幅畫面看在所有人眼裡,意思頓時不一樣了。

明明院子裡仍處於劍拔弩張的凝重氣氛裡,但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論仲琮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疑惑。

不是重傷不治麼?弘化公主從屋子裡淚奔而出是幾個意思?如此重的傷勢下你難道還有心情非禮公主?還特麼是個四十多歲的公主……孫從東和劉阿四的眼神則變得崇敬又欽佩。

不愧是李縣伯,不愧是陛下看重的國之重器,演戲都不忘非禮公主,向四十多歲的公主下手也不嫌寒磣,實在是真男人,偉丈夫,我輩楷模……劍拔弩張的氣氛裡莫名多了幾分旖旎桃色的味道,就很尬。

刷地一聲,孫從東的橫刀從論仲琮的脖子上收了回來。

努力維持悲憤又瘋狂的表情,孫從東盯著論仲琮,道:“該你進去了.”

論仲琮冷哼一聲,整了整衣冠,臉色凝重地邁步,宛如公共廁所排隊輪到了自己,功夫不負有心人……屋子裡,李欽載又恢復了奄奄一息的模樣。

做戲要做全套,必須尊重演員這個職業。

論仲琮走進屋子便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盯著李欽載蒼白的臉,道:“李縣伯不必再裝了,你的傷根本是假的.”

李欽載大怒,下意識駁斥道:“你有病嗎,你在口出什麼狂言……”隨即李欽載驚覺出戲了,急忙往後一躺,奄奄一息道:“好虛弱,好虛弱……”論仲琮冷笑道:“今晚是我失算,現在整個涼州城都知道唐使遇伏受了重傷,你裝不裝已不重要了,何妨坦率一點.”

李欽載眼中閃過一道厲色,緩緩道:“吐蕃使團第二次行刺我在先,今夜此時,就在此地,我下令把你殺了,想必祿東贊也無法說我的不是吧?”

論仲琮一驚,冷汗又冒了出來。

是的,從他決定行刺李欽載的那一刻起,無論成功與否,大唐已佔領了制高點。

其實現在他很晚行刺的過程,為何使團武士一個都沒回來,為何明明是行刺李欽載,結果李欽載貌似受了傷,最後卻變成了兩個使團的互相殘殺。

太多疑問了,可惜他不知道,李欽載已下令將兩國使團武士全數屠戮,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今晚發生的一切註定已成了千古懸案。

“李縣伯,提條件吧,只要不過分,吐蕃可以考慮向大唐妥協.”

論仲琮終於恢復了一國使節的氣度。

李欽載也不客氣,道:“吐蕃全數退出吐谷渾,從今以後,吐谷渾歸大唐了.”

論仲琮斷然道:“不可能!吐蕃付出千萬兒郎戰死的代價,怎麼可能輕易退兵?李縣伯,今夜你縱是將我斬殺,我也萬萬不會答應,再說,就算我答應了,白紙黑字簽下盟書,我吐蕃大相也不會承認.”

李欽載絲毫不急躁,大國談判嘛,其實本質上跟菜市場買菜一樣,都是討價還價,我開價兩塊,你不答應,非要兩塊五,我裝作扭頭就走,你再叫住我,我再開價兩塊一,不答應我繼續扭頭走……錙銖必較,如此反覆,才會在雙方的不甘不願之下成交。

“貴使,有一件事你和祿東贊都必須明白,前些日出現在積石山的唐軍新兵器,大唐軍器監已在批次裝備我王師大軍,如今已成軍三萬,此物,無敵於天下.”

李欽載緩緩道。

論仲琮眼皮一跳,卻冷笑道:“戰場上靠的是將士用命,只要我吐蕃勇士有必死之心,無偷生之念,再厲害的兵器終究也有破綻,也會被攻破.”

李欽載淡淡地道:“還有一件事,我也不瞞你,今年大唐北方旱災,糧食告急,但國庫再窘迫,吐谷渾這塊肥肉也斷然不會讓你們吐蕃吞進嘴裡……”論仲琮皺眉:“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從我出長安的那天起,大唐就在舉國籌集糧草,算算時日,糧草差不多齊備,呵呵,糧草若夠了,大唐王師也該出征了,吐谷渾這塊肥肉,你們吐蕃確定吞得下去?不怕燙嘴嗎?”

論仲琮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李縣伯的意思,大唐與吐蕃必有一戰?”

“不一定,但是肯定不會任由吐蕃吞下吐谷渾.”

論仲琮沉默許久,緩緩道:“吐蕃退兵,不可能!”

李欽載眨眼:“退一半呢?”

論仲琮驚愕:“退一半是何意?”

“吐谷渾那麼大一塊地方,吐蕃一半,大唐一半,咱們兩國把它分了……”論仲琮下意識道:“吐谷渾可汗……”“吐谷渾可汗不勞你操心,大唐會讓他服服帖帖的.”

論仲琮一臉驚容騰地站起身,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剛才弘化公主為何會從屋子裡淚奔而出。

“好算計,李縣伯,好算計!”

論仲琮咬牙道:“今晚這般傷重不治的模樣,算計得真精細,大唐終於有了一個堂堂正正吞下吐谷渾的理由!”

李欽載不悅道:“不要胡說,我是真的受傷了.”

論仲琮冷笑道:“你哪裡受傷了?腹部嗎?可敢讓我檢視一番?”

說著論仲琮便走上前,朝李欽載腹部的傷口伸出手。

手剛伸到一半,李欽載毫不猶豫地揚手。

啪!耳光響亮。

論仲琮捂著臉愣住了,眼神羞怒憤懣。

“大家都是體面人,不要動手動腳的.”

李欽載正色道:“剛剛公主殿下戳我,現在你又來戳我,你們是看不起我受的傷,還是看不起我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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